“你醒了?”天机老人端坐于蒲团上,脸色已经回转过来,原本苍白的脸上此时有了些血色,但孙慕云看来总觉得有些刺眼。

    而天机老人的旁边赫然正是那具紫衣炼尸,长发遮面披散开来,安静地站在天机老人身旁,像准备聆听长辈训话的晚辈一样。若不是紫衣炼尸的姿势有些僵硬,孙慕云几乎会认定这是个活物。草屋中的情景显得有些诡异,却又无比的和谐。

    孙慕云爬起身来,走到天机老人面前,执了一礼满怀敬意道:“前辈大恩大德,晚辈无以为报,若有机会即便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天机老人神色安详,细细地端详了面前的孙慕云一番,说道:“慕云,我不求你报答什么,只希望你以后能够多加宽容,不要赶尽杀绝就行了。”

    孙慕云一听,诧异道:“前辈!你何出此言?难道前辈认为我会做出此等事来?”

    天机老人叹息一声道:“以后你自然会明白的,只希望到时候你能记起我今日所言。”

    说到这里,天机老人指了指在趴在一旁呼呼大睡的小宝,嘱托道:“慕云,我知道你已经得到小宝的充分信任了,以后就让它跟着你吧。小宝不是普通的灵兽,希望你能爱惜它,当然它能带给你的好处也是很大的。”

    孙慕云点点头,突然意识到什么,慌乱道:“前辈,我哪里做错了,你为什么要赶我走!”

    天机老人却不说话,沉默了半晌方开口道:“慕云,你误会了,是我要走。”

    “前辈为什么要走?我还希望能够跟着前辈再学几年呢!”孙慕云不甘心道。

    天机老人笑着摇了摇头,他指了指一旁的紫衣炼尸,问道:“你可认得?”

    孙慕云脸上杀机一闪即逝,回答道:“自然认得,那修士名叫柳华,早上正是他想要我和小宝的性命。以后不要让我再碰上他,哼!”

    天机老人看着杀意沸腾的孙慕云,心下暗暗叹息了一声,平静道:“先不提这柳华,却说说这炼尸你可认得?”

    孙慕云拨开紫衣炼尸的头发,细细端详了一番,终于摇了摇头。

    天机老人便接口道:“此人名曰秦不伤,却也是个不世出的奇才,只是不知为何竟被人炼成炼尸了。以他合体期的修为,实在是匪夷所思。”

    “秦不伤?”孙慕云自言自语道,“似乎在哪里听过。”

    过了片刻,他突然“哎呀”一声,一拍脑袋道:“我想起来了,此人就是将我百炼堂毁去的那个大混蛋!我的师父还有掌门都是被他杀害的,没想到他也有今天。实在是天道昭昭,报应不爽啊!”

    天机老人看着情绪变得激动的孙慕云,淡淡道:“如此说来,此人确实和你有些渊源。我走之后,你便找个地方逃命去吧,这具炼尸你也一并带走好了。”

    “逃命,为何?以前辈您的实力……”孙慕云疑惑道。

    天机老人打断了孙慕云的话,咳嗽了一声,接着苦笑道:“慕云,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是我的痼疾发作得一次比一次厉害,我已经快压制不住了,说不定哪天就一命呜呼了。我这把年纪,死也就死了,倒没什么。只是你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绝不能折在这里,所以还是尽早逃命去吧。至于为什么要逃命……”

    孙慕云见天机老人突然沉默不语,心知他接下来一定有很重要的秘密要讲,便屏息肃立一旁。

    天机老人忽低声道:“慕云,万神殿可曾听说过?”

    孙慕云点点头,惊讶道:“怎么又和万神殿扯上关系了?”

    “今日早晨那叫做柳华的跳梁小丑已经被我杀了,可惜这只是他的一个元婴分身。这柳华倒没什么,但是他的父亲却是凶名赫赫的鬼道宗门血沐派的宗主血魔尊者是也。他的儿子一下子损失了一个元婴分身,吃了这么大的亏,按鬼道修士的性格必定要你我十倍奉还。这血魔尊者倒也没什么,在我眼中他也不过仍然是个小角色罢了,当然以你现在的实力或许还不是他的对手。真正让我忌讳的就是血魔尊者背后的万神殿,血魔尊者和万神殿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即使没有投靠它,却也相去不远了。万神殿极其记仇,向来是锱铢必较,天罚组织中的修士相信此刻已经倾巢而出,直奔你我二人杀将过来了。所以此地实在不宜久留,需得逃命去了。”天机老人非常严肃地解释道。

    孙慕云终于明白过来,却又不解道:“既是逃命,那自然是轻装上阵才好,为何前辈一定要我带上这如同累赘一般的炼尸呢?”

    天机老人想起占卜时看到的情景,狡黠道:“这个现在还说不得,但是你一定要带上,至于怎么带,那得你自己想办法了。”

    “那……还有机会再见到前辈吗?”孙慕云面带期望之色道。

    天机老人避而不答,只是随口应付道:“有缘自会再见的。”

    小子,你哪里知道,再见面时,便是我的死期了。天机老人心下暗暗叹息道。

    孙慕云却不知天机老人心中所想,不依不饶道:“前辈,等以后哪天我遇到不懂的问题,还到这草屋中请教你。”

    天机老人点点头,面带笑意道:“便依你了。但有一条你要切记,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五年内断不可再回到此处来找我。若是你违反了,我是不会再和你见面的。”

    孙慕云虽然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仍旧点点头,郑重道:“前辈放心,我都记下了。”

    “坐。”天机老人朝身旁的蒲团一指,那蒲团便飞至孙慕云脚边。

    孙慕云依言缓缓地盘腿坐到那蒲团上。

    “慕云,现在我给你上最后一课。”天机老人浑浊的双眼中突然精光暴涨。

    便如四年间通常的早课一般,孙慕云静静地等待聆听天机老人的教诲。然而天机老人此次并没有如往常那般开始讲课,反而开口问了一个问题道:“慕云,你且告诉我,何为道?”

    搜肠刮肚了一番,孙慕云回答道:“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强为之名曰大。大曰逝,逝曰远,远曰反。”

    “还有呢?”天机老人有些不满道。

    孙慕云挠挠头,苦思冥想之下又回答道:“道之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自古及今,其名不去,已阅众甫。”

    天机老人不耐烦道:“再说。”

    这样却让孙慕云为难了,憋了半天方开口道:“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是谓玄德。道即玄德,大抵应该也就是这个样子的吧。”

    天机老人突然打断他,怒道:“我不想听你背书!我只想听听你自己的感悟。”

    孙慕云嘟噜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气氛有些压抑,孙慕云偷偷瞥了天机老人一眼,才发觉他早已紧闭双目静坐守元。

    致虚极,守静笃。天机老人此时正处于这完美的状态中,浑然忘我。

    而孙慕云却想破了脑袋,也没有想出一个满意的答案来。

    “我不知道。”终于他放弃了,低声道。

    天机老人却置若罔闻,毫无回应。

    孙慕云心知今天自己若不给出一个满意的答案来,只怕会让天机老人很是失望。

    何谓道?这个题目看来就是自己的出师题了。

    投机不得又放弃不得,孙慕云只得收敛心神,认真思考起来。

    自己领悟最多的便是土之法则了,土之法则是从地之道中领悟出来的,那么地之道便就是自己现在所认识的道了。

    敦厚,包容,千万年不改的秉性。

    沉默,安静,像一位慈父一般养育了大地上的万千生灵。注视着他们的生老病死,感受着他们的喜怒哀乐与爱恨情仇。它深爱着这片大地的每一个生灵,但它绝不会偏袒任何人。

    天地不仁,是故至仁,大抵如是。

    大地虽任劳任怨,不求回报,但绝不是逆来顺受。猛然裂开的土地,轰然塌陷的山壁,滚滚而下的岩浆,它的暴虐能在顷刻间毫不留情地杀死无数生灵。

    对大地来说,它的仁绝不是仁慈,仁慈只是强者对弱者的怜悯。大地虽然养育了不计其数的生灵,却从不以强者自居,就更谈不上什么仁慈了。

    大地所做的一切,只遵循千万年不变的规则,那就是地之道。天地之初,道伴生左右,虽历经千万年,道仍伴随左右,并将永远伴随左右。大地和它所遵循的道相辅相成,相伴相生,无君无臣,无主无仆。

    可是大地的道历经千万年,真正能够读懂的又有几人?

    众生熙熙,皆为利来;众生攘攘,皆为利往。

    对身旁的亲情和友情尚且能够视而不见,况乎那沉默不言的大地耶?土地贫瘠便颇多微词,土地肥沃却不知感恩。但大地从不会因为人们的赞美就忘乎所以,也不会因为人们的怨恨就心怀怨隙。它只遵循着它的道,养育或者毁灭那无数的生灵。它从不会懈怠,更不会罢工,对任何生灵都是一视同仁。

    正所谓寂兮寥兮,**而不改,周行而不殆。

    孙慕云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终于露出笑意来。

    “前辈,只怕要让你失望了。我细细想了一下,最后的答案仍是书中那几句。”孙慕云的语气中却充满自信。

    天机老人缓缓睁开眼来,若有所思道:“也罢,你且说说是哪几句?”

    “寂兮寥兮,**而不改,周行而不殆,这便是我从脚下的大地中所学到的道。”

    天机老人轻吁一声,忽正色道:“慕云,这就是你跟我学了四年所得到的结果吗?你是在糊弄我!”

    眼见天机老人面带愠色,孙慕云愣住了。犹豫了一下,他便咬咬牙道:“前辈,以上字字出自我自己的领悟,何来糊弄一说?”

    天机老人怒道:“胡说!我说你是糊弄,自然是有原因的,难道我还能冤枉了你不成?‘何谓道’这个问题,希望你能够给我一个新的答案。”

    孙慕云不依不饶道:“前辈,我很敬重你,我绝没有糊弄你。若说让我重想,我仍是要回答你方才那几句。”

    “真的不改?”

    “绝不。”

    草屋中顿时火药味十足。

    就在此时,天机老人突然站起身来,抚掌大笑不止。

    孙慕云看得莫名其妙,天机老人却朝他摆摆手道:“这下我真的放心了,你可以走了。”

    “前辈……”

    “我知道你心中的疑惑,我之所以问这个问题,并不是想要什么答案,而是想看看你能否坚持自己的判断。你做得很好,而且你给出了一个正确的答案。”天机老人满意道。

    孙慕云目瞪口呆地看着天机老人,显然被人摆了一道是一件让人很不舒服的事情,但他出于礼貌,脸上仍旧保持着一贯的敬重。

    天机老人自然看出了孙慕云心中的不满,却不以为意道:“走之前,让我再送你一件大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