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目又叹息了一声,这已经不知道是今天的第几次叹息了。

    “该干嘛就干嘛吧!”

    只能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了。

    那一天晚上,因为依依的悄然离别,费目失眠了,一直到午夜十二点,才昏昏沉沉地睡去,这样的情况真的不多见。

    朦胧中,费目感觉自己稀里糊涂地就来到了一座山的山顶之上,那山体是光滑滑的,不知是怎么爬上来的,反正就是站在了山顶上了。

    整个山峰很是特别,就像是一个锥子似的直扎云霄,费目就站在那山峰的最高处,因为狭窄,只能站开一只脚,另一只脚悬在空中,金鸡独立的姿势。

    “啊呀,我可是严重的恐高呀,这可怎么办呀!”

    费目感觉到了一种绝望,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竟然有了尿急的滋味。

    可是,有恐高症的人就是这样,越是害怕,双腿越是不由自主地有了往下跳的冲动,完全不再听大脑的控制了,反其道而行之。

    “啊,啊,啊!”

    终于,费目跌下了万丈深渊,那种感觉,好像整颗心都浸泡在了恐惧的真空里,没有任何的依托,每一个汗毛孔都直往外冒恐怖的气泡。

    “啊啊啊!”

    费目大叫着,醒来了,心跳得已经数不出个数来了,全身是汗,身上的床单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湿透,黏乎乎的,特别的不舒服。

    坐起来,捂住胸口,以防心脏会从胸口跳出来,很久,才又有了一点儿平复的感觉。

    “唉!我这是怎么了,真的要完了吗?”

    费目叹息了一声,走下床,吃了一片药,再也睡不着了。

    坐在床上,大脑成了一部电影放映机,过去的往事一幕幕地闪现在了眼前,有一些,甚至已经模糊得看不清影像了。

    首先,费目想到了自己的名字。

    名字是父亲起的,就像费历给三个儿子分别起了费瑞、费珏和费璋一样,费璋也绞尽脑汁地给自己的长子起了一个费凡的名字,费凡又绞尽脑汁地给自己的长子起了一个费目的名字。

    只是,费目在十八岁之前是被称做费英的,十八岁以后才改叫费目了。

    其实,这个名字一点儿也不怪,费目即废目!

    准确点儿说,就是一只右眼已经彻底地瞎了,看不见了,成了摆设,也可以叫独目龙抑或是其他。

    但时至今日,费目对此一点儿也不难过抑或是难堪了,因为习惯了,习惯成自然嘛!

    费目的那一只右眼是在他十八岁那年彻底瞎的,瞎眼的那年他才十八岁。

    只是,其实,按理说,他在十岁的那一年就应当入土为安了。

    噢,忘记了,在他的那个小山村,像他这样的小孩子,是没有资格“入土”的。

    因为那还是上个世纪的七十年代,小孩子的早夭是再常见不过的了。

    死也就死了,找一个村子里上了年纪的光棍丢掉就是了,就像是丢掉一个无用的破包袱。

    那时候,扔这个无用的破包袱的,是那个村子里资格最老的老光棍儿,就是那个老陶头儿,是他的专利,他过去的专利是喂养生产队的牲口们。

    然后,这个破包袱又会被野狗们撕成更碎的片片儿。

    对于小村的女人们来说,包个包袱是再容易不过的事儿了,只要有个男的就行!

    费目是个早就该死的孩子,不死那才是怪事一桩。

    村子的人都这样认为,还是个孩子的费目早早地就知道自己活不长的!

    “死是啥滋味儿,像糖球吗?”

    当费目还穿着开裆裤的时候,就每天都要想上几分钟的,可除了这一样东西,他实在想不出那到底是一种啥滋味,总不会像是姥姥贴在大锅里的玉米面儿饼子吧,那是一种每天都能吃到的东西,绝对不会是死亡的滋味儿!

    死亡肯定是好吃的糖球了,因为只有这种东西很难吃到,很难忘掉。

    很是特殊,很是幸福,很是……为此,那时候的费目甚至开始盼望死亡的到来了。

    原因是,他想吃糖球!

    在那样的一个年代,在那样的一个地方,在那样的一个家庭,除了糖球以外,真的不知道还有什么更好吃的了。

    或许,奶奶蒸的鸡蛋糕更好吃一些吧,没准的事儿!

    糖球一分钱俩,爷爷会偶尔给买两块;鸡蛋糕一年一次,是清明节那天吃一次!

    这就是费目还是小小费目的时候,最大的两个奢求吧。爷爷买的糖球还有奶奶蒸的鸡蛋糕嘛。

    “唉,唉,怎么满脑子都是乱的,到底有没有一个主题思想呀!”

    想到这里,费目突然想笑了,苦笑了。

    当费目由小小费目成长为小费目的时候,老师经常端着一个同样写不上几个字的作文本问小费目。

    小费目哑口无言,到底什么是主题思想,不清楚,不明白。

    “想想你的身体怎么不好的,想想你的眼睛又是怎么不好的!”

    端着作文本的老师提醒道。

    小费目哭了,哭得很伤心。

    端着作文本的老师也哭了,哭得很伤心。

    小费目的同学们见小费目哭得很伤心,小费目的同学们见端着作文本的老师哭得很伤心,小费目的同学们也哭了,直哭到鼻涕和泪水一起流时嘴里。

    可到底为什么哭呀,正如小费目不知作文的主题思想一样,小费目的同学们哭完了,又笑了,因为他们也不知道这次哭的主题思想。

    他们不知道小费目为什么会对着端着作文本的老师哭,他们更不知道老师为什么会端着作文本对着小费目哭。

    真的,直到现在,小费目的同学们也不知道为什么而哭,可能只是一种传染吧,像传染病一样的哭,传染了。

    打那以后,小费目知道作文怎么写了,怎么把人写哭了就怎么写嘛!

    打那以后,小费目知道作文怎么写了,把自己写出来,就能把自己和别人一起写哭了。

    “好了,想到这里总算是理出个头来了。”

    那天,对着小费目哭的那个端着作文本哭的老师是小费目的妈妈。

    “其实,这只是一个开头,还是先糊涂点儿好吧。”

    费目想。

    费目原本就是个糊涂的人,这种人在现在可是千金难买而又遍地都是了。

    “难得糊涂是假装糊涂吧,谁比谁傻瓜呀。”

    这就是费目当了十年小报记者的经验之谈。

    “人人都奔实惠,实惠也就没了实惠;不管黑猫白猫,抓住耗子的不一定是好猫。”

    这就是费目当了十年小报记者的心里话吧。

    可别再磨叽了,全都是废话,但这的确成了费目的习惯。

    一般来说,只是为了那千字五十块的稿费吧。

    据说,稿费在过去叫“润笔”。费目不喜欢过于文雅的东西,认为那才是真的俗不可耐。

    费目喜欢直来直去,钱儿就是钱儿,没啥别没钱儿的钱儿!稿费就是稿费,凑够千字就给五十的稿费呀。

    的确,费目从小就不喜欢那些过于雅的东西,这可能跟他的人生经历有关系,能活命就已经不错了。

    翻动记忆最深层的记忆,依稀还能记起一些来。

    最早的记忆已成碎片了。

    那应当是在奶奶和爷爷的炕头上,那时候的炕头是奶奶的专属领地,她盘腿坐在那里,点燃那长长的烟袋杆儿,嘴巴微微地向前那么一蹶,将它衔在嘴里,悠然地吐云吐雾起来。

    奶奶的烟袋杆真的很长,应当有三尺长吧,黄铜的烟袋锅,玉石的烟袋嘴,中间是红枣木的烟杆儿。

    相比较来说,爷爷的烟袋杆就短多了,只有一尺来长,玉石的烟袋嘴,黄铜的烟袋锅,中间是黄枣木的烟杆儿,看上去比奶奶的粗一些。

    爷爷在白天是从不上炕的,说是坐不住,腿麻,在椅子上坐习惯了。

    那时候,爷爷和奶奶的小屋很是简单,是那种典型的北方农村民居。

    小小房间里,靠南窗户的当然是那铺能睡开五六个大人的火炕了,靠东墙是一张已经不知是什么颜色的实木大桌子,靠北墙是被子垛和一架已经不能再用的梳妆台,那梳妆台实在是太破了,比那张已经不知是什么颜色的实木大桌子还要破,但依然很结实,底下的那个大抽屉已经变了形,可还是能盛好多的破烂东西,那面大大的梳妆镜已经不能再照人了,可还是没有一丝一毫的破损。

    在那张已经不知是什么颜色的实木大桌子和那铺能睡五六个大人的火炕中间,还余下了一条窄窄的缝儿,刚好能放开一把老式的木头椅子。

    这把老式的木头椅子才是爷爷的专属领地,每天,他都坐在那里抽烟,喝茶,以至于那张已经不知是什么颜色的实木大桌子的一角,磨损得特别的厉害,那里经常会放一把装满热茶的小瓷壶。

    每一天,奶奶坐在炕头上吸烟,爷爷坐在那把老式木头椅子上吸烟和喝茶,天天如是。

    只是,他们的目光往往都集中在炕梢儿。

    炕梢儿上正坐着一个小男孩儿,在那里安静地自己玩着什么。

    这个小男孩子儿就是幼年的费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