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告,队长,有人找你!”一个哨兵进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昏暗的灯光下,一个十分邋遢的男人走了进来,看上去像个小老头,披着一件翻毛的羊皮袄,满脸的伤疤,看上去有点儿吓人。【小说文学网】光线太暗,看不到下半身穿了什么,但肯定是个瘸子,从走路的姿势上就能看得出来。

    沉默,对视,似曾相识!

    “珏儿,我的好弟弟呀!”

    “我的大哥呀——”

    沉默,爆发,两个男人连哭带叫地扑在了一起,紧紧地抱在了一起,久久不愿分开,更不敢分开,好害怕这是一场易醒的梦呀。

    “大哥,我不是做梦吧。”二癞子也醒了,当他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儿后,也扑上前去,三个男人的眼泪混在了一起。

    那个小哨兵惊呆了!

    “你出去吧,这是我的亲大哥。”良久,费珏才松开了费瑞,一边用上衣袖子胡拉着满脸的鼻涕和眼泪一边对那个哨兵说。

    一盏小油灯,三个男人,两个亲兄弟,哭了笑,笑了哭,哭了又笑,整整一宿。

    “哥呀,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呀?”

    “我现在就住在这个村子呀,我是做梦也没想到老天爷让咱哥俩在这儿见面的呀。这个小学校有个菜园子,我就给他们照看着。这不是已经过清明了嘛,我就来菜园子里收拾收拾。你们来了,有人说当家的姓费,我就上心了,打听了一下,果然是你呀,我的好弟弟!”

    “大哥,我们都以为你死了,你是怎么活过来的呀?”

    “弟弟呀,这说起来可就话长了。”

    费瑞没有死在日本人的宪兵队里,而是差一点儿死在大同的一个煤矿里。

    那一天的黑夜,黑得像一块黑布,被打得遍体鳞伤的费瑞和跟他一起闹事儿的几个人像猪一样地装进了罐头盒子一样的闷罐车里,轰隆隆地开走了,不知黑天白天,连个方向也不知道。

    不知多少个白天,不知多少个黑夜。

    “罐头盒”再一次被打开的时候,费瑞感觉自己已经无法在太阳底下生存下去了,快要被蒸熟了,烂掉了,身边就躺着已经死掉或快要死掉的人,却闻不到一点儿异味,鼻子都失灵了,身上的所有零件都失灵了。

    费瑞和活下来的那些人被赶进了一个能容纳一百四五十人的大房子里,吃的是高粱、糠和花生皮混合的“兴亚面”,在闷热、潮湿、煤尘弥漫的矿井里干活。由于费瑞有点儿文化,他被安排在井上做放猪、看风门等杂活。非人的生活待遇、超负荷的劳动、险恶的劳动环境,再加上瘟疫流行,使得大批劳工或残废或生病,丧失了劳动能力,日本人不仅不给医治,反而把他们关进“隔离所”,到死亡或奄奄一息时,又扔到荒郊野外、河滩山谷或废弃的井洞,日积月累便形成了一个个白骨累累的“万人坑”。

    费瑞说着,指着自己的残腿告诉兄弟,这是他放猪时留下的。一次,猪跑出电网,他去赶猪,日本人发现后放出狼狗,狼狗咬住他的腿,拖了十几米远,鲜血直流。伤好后,腿也就废了。费瑞那满脸的伤疤,是他在井下干活时被炸的。

    “死的人越来越多,我也就不能放猪了,也下了井。一天上夜班,凌晨三四点钟时,矿井发生了爆炸,我成了惟一的幸存者,可脸也被炸坏了。”费瑞说。

    不知不觉中,那小油灯灭了,天亮了。

    “走吧,去哥家看看你大嫂和孩子们吧。”

    “哥,你有家了呀。”

    “是呀,你嫂子人挺好,我就跟她凑和了。”

    “哥,你和我嫂子是怎么认识的呀。”

    “他男人姓丁,跟我在一个矿井里了,关系挺好。那次矿井爆炸,是他救了我,被炸断了腰,临死之前把自己的老婆和两个孩子就托付给了我。后来,日本鬼子跑了,我也跑了出来,就到了这个村子,跟她过了。”

    哥俩一边说着一边走着,村子不太,很快就来到了一个小院子跟前。小院子里有三间小土房,很破,但收拾得很整齐,是个过日子人家。

    “爸,你回来了。”一个小男孩儿蹦跳着跑出了院子。

    “虎子,这是你二叔,快叫叔叔呀。”费瑞很亲热地拍了拍小男孩儿的头,介绍道。

    “二叔!”虎子脆生生地叫了一声,费珏也很亲热地拍了拍侄儿的头,顺手把他抱在了怀里。

    “告诉叔叔,几岁了。”

    “七岁了。”

    “娘,娘,我爸回来了,还有我二叔来了。”

    听到虎子的叫声,柴门打开了,走出来一个三十来岁的妇女,干净利索的样子,身后还跟出来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儿,怯生生地向外张望着。

    “孩子他妈,这就是我常跟你提起的二兄弟,我可找到他了。”

    “他二叔,你快进屋吧,你哥可是天天念叨你呀。”那女人一边热情地招呼着一边用手拉起围裙,擦着不断涌出的眼泪:“妞儿,快给妈抱柴火去,妈给你二叔做饭。”

    进了屋,挺暖和的,费珏的心里也是暖和的。

    哥俩儿盘腿坐在炕上,对视着,好像有很多话要说,可话到嘴边又不知说什么好了。这么多年过去了,所有的话都随着血泪流走了吧。

    “大哥,我们今天可得好好地热乎热乎。”一个大大的嗓门还没有进院子,就嚷嚷上了。

    费珏和费瑞走出了屋,见二癞子领着几个亲信正把马拴在院外的几棵杨树上,还从马背上拎下来一个大褡裢,挺沉的。

    “这是嫂子吧,哈哈哈,小叔子给你敬礼了,这里面有酒有肉,求嫂子给收拾收拾,今天是个大喜的日子呀,我们哥几个要好好地喝一场。”二癞子走进屋,把大搭裢往地上一放,自来熟地开起了玩笑。

    “你先别哈哈了,千万别忘记咱们是来干什么的,那股‘绺子’可得盯紧点儿呀。”费珏见二癞子这就想脱鞋上炕,叮嘱了起来。

    “大当家的,你就瞧好吧,我都安排好了!”二癞子上了炕,还是喜欢管费珏叫大当家的。

    “大当家的,没事儿了,你该吃就吃,该喝就喝,那几个软蛋压根儿就不用你亲自己出马了。”那几个亲信也是言之凿凿。

    说话间,外屋已是热气腾腾,女人自己忙不过来,又找来了邻居帮忙,烧火的烧火,炒菜的炒菜,使出了全部手段,比过年还要热闹。

    虎子和妞儿更是高兴得上蹿下跳,尤其是虎子,直往二叔的身边凑,想方设法地想要摸摸那锃亮的驳壳枪。

    做二叔的也是难得的好心情和好脾气,干脆把驳壳枪里的子弹夹抽出来,任由侄儿拿着一把空枪屋里屋外地显摆,引来了一大群的小孩子跟着起哄。

    “我二叔来了,我二叔有枪,啾啾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