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傍晚,川西坝上的凉气,仿佛在转眼之间就将大街小巷的人流驱散,一阵阵冰浸冰浸的秋风,卷得地上的落叶呼呼滚动作响;天幕匆匆拉上,挂出一轮清冷的下弦月;让流浪在外的人更是触景生情,心里好不凄凉啊!

    张金发扶着江丽莲沿着锦江河滨绿化带默默地走到九眼桥头,万般无奈中自责说:“丽莲,我真不是一个男人呀……你完全是因为我,才被廹从家里逃出来……这几个月中你跟着我睡岩洞住山神庙,你为我流干了眼泪,吃尽了苦头……可我……我真不是一个男人啊……”张金发猛击着自己的胸脯:“苍天呀,你怎么还让我张金发这样的男人活在世上啊!”

    江丽莲紧紧拥抱着张金发安慰说:“金发哥,你别这样……这一切都是我自己心甘情愿的。【小说文学网】我们一定要相信自己!”

    江丽莲一阵劝慰,张金发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他望望四周说:“丽莲,今晚又要委曲你,我们只好到这桥头下面过夜了。”

    江丽莲含着泪理解地点点头。

    桥头下已经有了主人。三块石头棚起的炉灶上放着半边铁锅,侧面堆着些空罐头瓶;用旧草席和废纸板搭起小窝棚,里面放着一床百孔千疮的棉絮和一些破衣烂衫。张金发见此情景说:“丽莲,这怎么办?”“同是天下沦落人……这不正好有个邻居吗?”张金发苦涩地笑笑说:“好吧,我们也在这里挤着安个家。”

    张金发放下肩上扛着的凡布包,提去放在靠岸边的桥洞壁,捡窝棚旁边的几块纸板铺地上,打开凡布包拿出床单铺好,他俩的‘巢’就算筑成了。他扶着江丽莲靠着凡布包坐下,转身走去蹲在河边,望着河水发愣,江丽莲望着他的背影蠕动几下嘴唇想叫他,但话到嘴边又咽回去,疲惫不堪地闭上眼睛。

    朦胧月色中,一个人影儿肩上扛着一砣,手上提着一包,口里咕哝着什么,一拐一扭地走到桥头下,旁若无人似地径直到窝棚边放下东西,伸手从窝棚里摸出半支蜡烛,放在炉灶旁的石头上点燃。她仿佛这才发现今晚来了一对年轻的新邻居,并挤占了她的部分领地,她显得很宽容,晃一眼没吭声。她一头散乱的长发,满脸密布着深深的皱纹,迟钝目光衬出黑乎乎的脸轮线,原来她是一个五六十岁老婆婆。

    老婆婆从扛回来的包里拿出一个碗,舀出里面的残羹剩饭倒进半边铁锅里,用旁边的纸屑杂物做柴草塞进三块石头架起的炉灶做饭。她不时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睡在旁边的这一对年青人。火光下她那毫无光彩的眼神里渐渐地似乎透露出一种怀疑,觉得这一对年轻人与她不是同路人。那他们为啥到这里来同自己做邻居呢?

    这位陌生邻居的脑海里好象突然被什么东西撞击一下,刚才的思路立该全部折断了。

    陌生邻居煮好夜饭,有滋有味儿地吃一会儿象又想到什么,慢慢立起身,本能地吹吹河风刮进锅里的沙尘,将背回来的口袋底儿朝天,里面装着的“美食”全部倒进半边锅中,夹杂其间的有半个半个的包子,也有成块儿成块的肉,还有糕点蔬菜。

    陌生邻居又升上火,不一会半边锅里发出“嘘嘘”的呻吟,一阵河风卷着纸屑燃烧的臭气和锅里蒸发出的香味儿,向睡梦中的江丽莲张金发扑来,他俩呛得一阵咳嗽坐起身才发现了他们的这位陌生邻居。

    深秋的冷月照亮桥头下,张金发望着她不自在的笑笑,她毫无反应,一边烧火一边用缺掉一个角的铲子翻锅里的“混炖”,那抵挡不住的香味儿诱着两双目光落进半边锅里再也爬不起来……

    陌生邻居抬起头,木讷地望着张金发江丽莲想说什么却又没有开口。她迟缓地起身一步一步移进窝棚里,拿出一个打瘪了的瓷碗,舀上半边锅里的满满一碗美味递上。张金发腾地伸过手去接着给了江丽莲。

    好象陌生邻居心里感到很高兴,松树皮一样的脸上掠过一丝笑影。接着用她吃过的碗把半边锅里的“美食”全部舀上递给张金发,她便钻进窝棚里去睡了。

    夜深后,从川西北雪山上直落而下的寒气,仿佛将整个成都平原吹得对穿对过。江丽莲睡得昏昏沉沉中感觉自己象冻成了一个冰疙瘩,她本能地倦缩着躯体紧紧地靠着张金发:“金发哥,我好冷呀……”

    张金发把她搂在怀抱里,又将自己盖着的一件衣服扯过去捂住她的背。

    蓉城的人勤奋是出了名的。第二天东方才发白,大街小巷里便响起了小贩吆喝得变了调的叫卖声:“麻花儿,豆浆油条!”……“包子馒头、稀饭!”……桥面上偶尔跑过几辆汽车,街上晃动的人影渐渐的多起来,行人多半把双手插进了兜儿里。

    江丽莲翻身坐起,摸一把被一夜雾露湿得冰凉冰凉的被单,长长地叹口气,轻轻摇摇张金发:“金发哥……”张金发坐起揉揉眼睛:“这么早去哪儿?”“能去到哪儿算哪儿吧。”

    他俩收拾好,望望旁边窝棚里的陌生邻居,她还裹着烂棉絮卷成一筒在瞌睡。

    江丽莲说:“金发哥,要是我们还能走到那‘有朝一日’,还能再遇见她,我们一定要对她的滴水之恩以涌泉相报。”

    张金发点点头同江丽莲离开桥头下的陌生邻居,匆匆融进大街小巷里的躁动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