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路程,饒了山路,走出去小二十里去。

    幸好出來的早,將將在午初時趕到滁山。

    徒三前些日子剛來過,可誰曉得風水先生點穴之地離唐光的墓地多遠。

    加上之前發現柳二伏兵,對于福地點穴之事,徒三心里也沒底。

    不過到了近前,徒三就不用擔心找不到。

    唐光墓地對面山坡上,放眼看去,似是漫山遍野新坑。

    徒三見狀,倒吸一口冷氣,心跟著懸起來。

    馬寨主卻是望向唐光墓地,眼見沒有什麼痕跡,才松了一口氣。

    這柳二就是瘋子。

    誰曉得他能作出什麼來。

    要是他真動了唐光墓穴,那滁州軍為了這口氣,還真是不能饒他。

    至于對面挖了這些洞穴,嚇唬誰呢?

    還是自以為能全殲眾人?

    徒勞無功,就是笑話。

    柳彪帶了人先一步上前探查,卻是被眼前景象驚住。

    除了中間兩個略大的地穴空著,其他坑穴里都是尸體。

    正是初四隨著江平與柳族叔過來點穴的那五百兵卒。

    柳彪的心提了起來,忙往中間地穴那邊走去。

    已經有兵卒在前探看,帶著顫音招呼道︰“彪少爺,是四老爺……”

    柳彪大踏步上前,低頭看去,里頭一個老儒胸口一個血洞,右手被砍斷,瞪大眼楮、死不瞑目,不是別人,正是大前頭從陵水出來的那位族叔。

    “畜生!”

    柳彪的目光落在尸骸那被砍斷的右手上,紅了眼楮。

    徒三察覺不對,走了過來,看了個正著。

    他白了臉,連忙查看主穴附近的地穴。

    多是亳州兵卒的尸骸,還有個風水先生裝扮的尸體,不見江平。

    徒三心中松了口氣。

    他前幾年在河南道化緣,見多識廣,低下頭,看那風水先生的尸身,略作查看。

    尸身已經硬了,有淺淺的尸斑,死亡時間超過六個時辰。

    徒三的目光落在風水先生的右手上,滿手水泡。

    徒三心下一顫,又查看了幾個人,都是如此,嚴重的手心血肉模糊。

    這些兵卒是為了點穴來的,除了自己的兵器,自然也帶了鐵鍬什麼的。

    眼下鐵鍬不在。

    這些坑穴,是這些人生前挖的?

    徒三怒火中燒。

    五百亳州兵,不是死于戰場,而是死于內訌。

    挖坑埋自己,這些人生前,該是多麼驚恐絕望。

    韓喜山亦走過來,道︰“怎麼回事,夫人追問了!”

    三人站著,看著大大小小的坑穴與尸骸,臉色都不好看。

    徒三看了眼四周,哪里是瞞得住的?

    只是這五百慘死的亳州軍在,柳元帥這墓穴如何能繼續用?

    就算他們不知風水,也曉得這里都是枉死之人,成為凶煞之地。

    三人一起到了韓夫人車前。

    韓夫人已經挑了簾子,正听柳說話。

    “對面山坡好多坑,這是誰安排的,看著亂糟糟的!”

    柳逼逼叨叨,還在抱怨。

    韓夫人疑惑不解,望向遠處,卻是影影綽綽,看不真切。

    眼見三人過來,柳熄了聲。

    徒三長吁了口氣,忍怒道︰“岳母,柳虢來了……”

    韓夫人先是一愣,四下望去,不見人影。

    待看清三人表情,她的心一沉︰“他做了什麼?”

    “殺了五百亳州兵!”

    徒三咬牙道。

    “啊!”

    馬車里傳來女子驚訝聲。

    柳也直了眼。

    韓夫人身子搖搖欲墜︰“會不會是誤會?也許……是旁人?”

    老太太看著徒三,目光帶了祈求。

    她已經明白,次子要是真的屠殺亳州軍,那就是犯了眾怒。

    眼前這三人,是亳州軍如今能做主之人。

    他們如實相告,也就是無意再縱容柳虢。

    可這里是滁山,距離滁州州府永陽只有十幾里。

    真的是那孽畜生事,還是別人冤枉他……

    天下當爹娘的,都有此心。

    不相信兒子真的能壞道這個地步。

    這是亳州軍,是柳元帥一手組建帶起來的人馬。

    這次來滁山,還是為了柳元帥身後事而來。

    柳虢可以分裂亳州軍,可以在戰場上決戰,卻不該這里屠殺他們。

    徒三咬牙道︰“一個時辰前,斥候發現柳虢在山谷設伏……為了不驚動岳父靈柩,我三人決定繞路……”

    韓夫人望向柳彪。

    徒三或許有私心,柳彪到底是柳家人。

    柳彪點點頭︰“兩路斥候來報……”說到這里,指了指山坡坑穴︰“四叔死了……右手被斬斷……”

    韓夫人身子一僵。

    柳四老爺早年是柳家私塾的夫子,曾經因柳二調皮用戒尺懲戒他。

    柳二當時不過十來歲年紀,就有睚眥必報的苗頭,背地里說長大要砍了柳四老爺的手,報鞭撻之仇。

    柳盛知曉此時,生抽了兒子一頓鞭子,鬧出好大動靜。

    柳彪比堂兄小不了幾歲,同在私塾中,自是記得此事。

    韓夫人這個當娘的,也沒有忘卻。

    韓夫人面光帶了絕望,望向韓喜山。

    韓喜山苦笑道︰“大姐,被設伏的那山谷,道路狹窄,只能通過兩車……若不是斥候警覺發現伏擊,山谷兩側落石滾下,眼前這些人,能剩下多少?”

    韓夫人臉色駭白,只覺得渾身發軟,口中腥咸,強扶著幼子手臂,才沒有跌倒。

    她曉得,眼前求情無用。

    她也不想再求情。

    伏擊圈中,有她,還有她一雙兒女,一個孫女。

    徒三見了不忍,道︰“岳母……那邊地穴不能用了……要不然就在這邊山坡,另擇福地吧!”後頭一句,是指著唐光墓地所在山坡說的。

    唐光所點的穴,是馬寨主親自帶了滁州最好的風水先生選的,自然看著就是吉地。

    韓夫人點點頭︰“好……”

    即便不懂風水,大家也看出唐光墓地所在差不了。

    倚山望水。

    徒三卻也不好輕動,少不得又到馬寨主跟前說此事。

    馬寨主這邊,也得了回報,知曉那幾百坑穴的古怪,正與霍寶、水進念叨︰“這他娘是真瘋子……幸好咱們滁州沒有這樣人,要不然還真是睡覺都不安生……”

    霍寶望著對面山坡洞穴,若有所思道︰“說不定這位二公子身邊有‘高人’,瞧著這些可夠邪的……”

    幾百洞穴,幾百尸骸,不像是臨時泄憤,更像是一種儀式。

    水進小聲道︰“不會是亳州那邊的人吧?”

    先是出奔,虛晃一槍,重回滁州。

    又能先一步到滁山設伏,

    要是柳二早就有這樣手段,還能讓徒三做大,早就消滅在萌芽中。

    徒三過來,正听到水進這一句,不由遲疑。

    大家望向他,馬寨主道︰“就沒有什麼苗頭?”

    徒三苦笑道︰“我之前一直在滁州,也是前幾日才到陵水……”說到這里,嘆了口氣,說了入城遇險之事,

    “先是座騎發狂,後是墜物……若不是身邊人警醒,我也帶了小心,後果不堪設想……”

    家丑不可外揚。

    可誰是家?

    徒三也說不好了。

    馬寨主恍然大悟道︰“怪不得他出奔,這就是做賊心虛……”

    徒三嘆氣道︰“就算我疑他做的手腳,也萬萬不會這個時候發作……”

    柳元帥尸骨未寒,徒三要是與柳二爭斗,只會讓旁人笑話。

    馬寨主道︰“他心毒手狠,自是疑旁人也跟他一樣,只當你會害他。”

    徒三長吁了口氣,說了想要在唐光墓地附近點穴之事。

    馬寨主自是沒有異議。

    本就是無主的荒山,還能攔著不讓安葬不成。

    只是對面幾百坑穴看著未免恐怖,即便天涼了,也沒有這樣暴尸的道理。

    馬寨主便道︰“左右人手富裕,將那邊也都填上吧!若是需要幫手,徒三爺只管說話。”

    徒三點頭,他也正有此意。

    只是人手富足,工具卻不足,他道︰“還要跟馬六哥說一聲,安排人去滁州置辦鐵鍬!”

    馬寨主就招呼一人過來,吩咐他帶路去滁州,以免誤會。

    百十來匹快馬,奔馳而去。

    滁州總鎮如今是王伍,就是鄧健麾下的王千戶。

    論起來,與馬寨主還是拐了彎的姻親。

    虎豹兄弟,一個訂的是馬駒子,一個就是王姑娘。

    滁州代執政,則是之前的巢湖知縣,與巢湖水師的熟人。

    徒三看看天色,已經是正午時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