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儿。”赵括哭笑不得,忽地沉声喝住了她。月夕有些心虚,正要低下头,可他却伸手扶着她的脸,逼着她与他对视:“平原君要与我爹爹定亲结盟,我爹爹当时在病榻上,我无法拒绝。可我若要娶她,年前便已经娶了,何必拖到现在,甚至都见都未见过她一面?”

    “我说过,但有你在,我绝不会娶她。”

    他将这话再说了一次,月夕终于听得清清楚楚。他说的这样真诚,叫人怎能不信?可月夕心中仍是郁结,她伸手环住了赵括的脖:“不如,你偷偷离开赵国,我们……”

    可她立刻又泻了气,放下手苦笑道:“你说过的: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方为男儿本色。大丈夫当要保家卫国,你怎么会为我离开赵国?”

    是的,他总是一身和光同尘,却又难掩男儿本色,以至柔驰骋至刚。这方是她喜欢着的赵括的样。不管眼前多有晦暗,多有迷蒙,可他赵括的心头,却总是其无所惑,其无所惧。

    尽己,之谓忠。

    这方是赵括。

    若他离开赵国,离开与他血脉相连的父母之邦,他又岂是她此刻眼前的赵括。

    她爱其本来,便该让他还复本来。

    “也未必有信陵君说的那一日。”赵括又道:“白起病重难起,秦王正派了秦国左庶长王龁来接替他。王龁为人刻板,难有奇谋,廉老将军若对战王龁,倒是大有胜算。”

    “什么?”月夕惊得一把握住了赵括的手,“白起病重难起?你怎么晓得?”

    “昨夜来上党上,收到斥侯回报,白起已经被送回了咸阳,消息十分确切。”

    月夕却不晓得在想什么,只是握着赵括的手呆坐。赵括见她有些木然,轻唤道:“月儿……”月夕这才回过神来,幽幽道:“你何必同我说这些,你不怕我……”

    赵括笑着摇了摇头。他们两人,从前初相识,便已觉得互相信任,心意相合,眼下相知愈深,更有难分彼此之感。她知道他不会害她;他亦知道她一样不会负他。

    然而片刻前的清明梦,此刻谈论到秦赵两国的恩怨,又让月夕觉得与赵括与她之间,隔着一条宽阔无垠的迢迢银汉。

    大雾横江,他穿越不过。

    月夕心中好似有无尽的苍凉,纵有万语千言,却都梗塞喉头,半句也说不出来,只能勉强以笑回应赵括。赵括见月夕神色有异,不由得望了望屋外的天色,山谷里已是一片漆黑,他低声道:“是累了么?早些歇息罢,明日还要出谷下山呢!”

    月夕不说话,默默闭上了眼睛,偎入了他的怀里。他抱着她,一起躺在席榻上,两人的双手紧紧地交握着。

    可过了许久,月夕仍是无法入睡,她睁开眼,赵括亦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月夕伸手轻轻触碰他青青的胡茬,笑道:“你不睡么?”

    赵括轻声道:“你答应过我,我要怎样便是怎样?”

    月夕顿时涨红了脸,可仍是点了点头。

    赵括忽地深深吸了一口气,将自己的脸贴着月夕,用更轻的声音在她耳边说道:“月儿,随我回邯郸罢?”

    你要舍下你爷爷,这世上唯一的亲人,随姓赵的去邯郸么?

    “我娘和我妹妹,定然会喜欢你。”

    “好!”月夕微笑道。

    赵括心口一跳,那心惊喜地几乎都要跳出了喉咙。

    “待我将这锦囊和布帛带给师父,再去邯郸见你,可好么?

    赵括眼睛顿时黯了一下,可面上仍是微笑着。他微微吁了口气,伸手从怀里取出了一样东西,递到了月夕面前。

    是一个小小的青色囊包,绣工是精致,看上去应该是女儿家的东西,可上面绣的却是一匹奔腾的马,与女的脂粉气有些格格不入。

    “是什么?”月夕问道。

    “一个小香囊,”赵括微笑道,“我瞧这颜色与你的腰带很是相配。”

    他将绣囊别到了她的腰间的青丝带上,月夕伸手提起香囊,闻了一闻,皱眉道:“里面放了什么?怎得没有香味?”

    “还未来的及放香料。”赵括柔声道,“月儿,答应我,别取下它。”

    “好!”月夕笑着答应。

    赵括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一亲,伸手捂住了她的眼睛,柔声道:“快睡快睡。”他当初在云梦村受了伤时,月夕这样哄他睡觉。他现现卖,月夕笑着“嗯”了一声,闭上了眼睛。

    她对他几乎千依顺,可为何她的心中,却有些苦?

    他的气息如地网天罗,叫她不愿离开。再留一刻,再恋一刻,再在他的怀中避上一刻,也是好的。

    慢慢地,月夕终于听到赵括发出沉沉的呼吸声,她静静地候着,又轻轻取开了赵括的手,看着他。他双眼闭着,呼吸沉稳,忽而眉头紧紧皱了一下,他又是梦见了什么呢?

    月夕怔怔望着他。半晌,才取了那布帛与锦囊置于袖中,起了身,赤着脚踩到了地上。

    “月儿……”赵括梦呓了一声。月夕慌忙转过身,抓住了他的手,俯身亲着他的脸颊,在他耳边柔声道:“快睡快睡。”

    赵括的手指,无意间抚过了她左掌上那条弯曲的疤痕,叫她一阵心颤。他翻了一个身,面朝着里面。月夕这才悄悄地站了起来,踮着脚尖蹑手蹑脚到了门边,推开了门。

    她的白绣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被他洗得干干净净,斜放在门口的青石上晾干。

    月夕心口微咽,回身望了赵括一眼,他的肩膀缓缓一起一伏,仍是沉睡着。她终于沉下了心,闭上了门,穿上了自己的鞋。

    赵括,银汉迢迢,你不能来,我亦不能去。

    若你我再不能后会有期,我又该如何同你当面别离,不如就此悄悄别你而去。

    她直朝着来时的甬道而去,在一旁的壁上,摸到了一块小小的凸起的石头。月夕运力一按,甬道尽头又发出“嘎拉拉”的声音,那门又缓缓打开。

    凉风阵阵,从这甬道中灌入。若要离别,正是当时,可她又忍不住回身而望。

    月游天际,乌云缠绕,谷中潭水幽清,两株梨花竟然一夜间开了大半。而那间茅屋里,还有一人正在花间安睡。

    如此迟迟吾行,不如一刀两断。

    她心意一决,毅然回身,步入这甬道之中。她确实像了祖奶奶,该决绝时比谁都来得狠心。当断则断,免得来日彼此皆都伤痕累累。

    何况……他与她,相识亦不过月余,又岂会有割舍不断的深情?

    早晚,他会忘了她。

    她头也不回地离去,却不晓得,那茅屋被人轻轻地拉开了一道缝隙,一人负手站在门前,默默地瞧着她。

    他见到那出谷甬道的石门关上,隔开了她的身影,这才缓缓推门出去。碧水梨花,乌云遮月,谷中多年来都是这样一贯的冷清。

    比起昨夜,是哪里不一样了?

    一日一夜,不过是少了一人,可这月中的凄清幽怨,却顿时铺陈开了一地,四壁俱是萧,叫个中别离者情又何堪?

    沉浮异势,会合几时?

    月儿,我还能再见你一面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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