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那柔退出厅外,回头看了看跪在灵前的柳放,不由轻轻叹息一声。柳放呀柳放,你闯的祸还真不小,这杨小姐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居然如此看轻自己的生命,真是傻的可怜,傻的可恨。唉,柳放那呆子,怕是又要难过好一阵子,这可怎么办才好?

    看看天色,这才正午过一点。本来是想好好散散心的,谁知道竟发生这样的事情,真是郁闷。心思数转,也不和柳放打招呼,直接出去了。那个呆子,一时半会肯定不会离开这里,肯定会伤心的一塌糊涂,就让他先呆着好了。

    柳放跪在灵前,呆呆的看着画像,不停的烧着纸钱,脑袋是一片忧郁的空白,竟然没察觉到苏那柔已经出去,兀自沉浸在悲伤悔恨中,难以自拔。

    杨老爷,杨夫人默不作声的看着他,也不知道要拿他怎么办。他们都是忠厚的老实人家,发生这种事,他们也束手无策。想杀了他没有那个胆,想打他骂他却又下不了手,想把他送官严办,可又没有充足的理由,想让他滚,可看着女儿的画像却又说不出口。最后你看我,我看你,双双一起坐下,就由得他跪在那烧纸钱吧,反正是他惹的祸,怎么说也是他错,等下就看他要怎么办?

    一个时辰后,苏那柔提了个木箱走了进来,放到桌上,打开箱子,里面整整齐齐的放了一百个十两一锭的银元宝。

    “杨老爷,杨夫人,我知道你们失去了最爱的女儿一定万分悲痛,但是逝者已矣,活着的人却还是要好好的活着,我和柳放也都非常伤心难过,不知道该如何做才能补偿你们,这区区一千两纹银实在不算什么,只是一点小小的心意,希望二老能够收下,原谅柳放的鲁莽之罪,他不是坏人,他只是太年轻,太少不更事,就请二老看在我这个弱女子的份上,不要和他计较,就原谅他这一回吧。”

    “这……”看着这一箱的银子,二老迟疑着说不出话来。他们家虽然并不是很富有,但却也不缺这些,只是面前这位姑娘说的也很有道理,那个柳放也确实不像坏人,既然事已至此再也无法挽回,又何必再为难他?更何况那也不能全怪他,女儿也有错,怎么就迷上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柳放呢?这是冤孽,是说不清的冤孽。

    “你们走吧,我们并不缺这银子,看在你们也是诚心道歉的份上,我们也就不为难你们了,你们走吧。”二老沉痛的垂下头,也不愿再多看他们一眼。

    “谢谢二老大人大量,我家就住在衙门附近的苏家大院,以后二老若是有什么事需要帮助的就只管来找我,我们一定会把二老当作自家长辈来看待,绝不怠慢。”

    苏那柔一脸诚恳的说着,深深地施了一礼,扶起柳放温柔道:“我们走吧,不要打扰二老休息,他们也累了。”

    迟疑着,柳放最后看了看杨可儿的遗像走到二老面前,深深鞠了一躬,暗哑着声音道:“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苏那柔趁这个空隙悄悄将红盖头扔进了熊熊燃烧着火焰的青铜鼎里,杨可儿呀杨可儿,不管是这辈子还是来生,你都没有机会,还是好好的去吧。扶着柳放,坚持放下了银两,离开了杨家庄。

    一路上柳放沉默无语,有些恍惚失神,苏那柔也安静的不打扰他,只是挽着他缓缓前行,有意无意间,竟然漫步到了西湖。天已落下帷幕,一片漆黑。

    夜色里的西湖波澜荡漾,在稀稀落落的渔火中分外宁静安详。岸边杨柳几千栽,随风飘起徘徊,仿佛婀娜少女舞姿翩然。一轮弯月斜挂长空,淡淡银辉洒下,为西湖笼罩了一层神秘色彩。传说中,王母娘娘在蟠桃宴上酒醉后不小心落下了皇冠上的一颗珍珠,落到人间化为西湖,是以湖水里任何时候都能打捞出珍珠,珠光潋滟,璀璨夺目。而那弯弯曲曲横跨西湖的断桥,传说也是王母娘娘醉酒后落下的飘飘彩带,名为断桥,其实不断。

    湖面上停泊着一两艘画舫,灯火闪亮,丝竹弹唱声隐隐约约飘来,大慨是哪家的贵族王孙在买醉逍遥。

    岸边一叶小舟,小舟上布置了美酒佳肴,一名艄公划着木浆在静静等候。

    “柳放,我们去船上坐坐,走了几个时辰的路,我的脚都软了。”苏那柔闪着美丽的大眼睛,停下了脚步。

    “好。”神不守舍的,柳放微微应了一声。走了这么久,他竟然一点感觉都没有。

    上了船,那艄公划起船桨,荡起小舟,慢慢驶向湖中心。

    两人并排坐在船头,夜风些许寒凉,苏那柔斟了杯酒递了过来:“柳放,喝杯酒吧,喝杯酒心里会没有那么难过,也不会觉得冷了。”

    柳放却摇摇头,黯然道:“我不想喝,我没心情。”

    轻轻叹口气,苏那柔放下了酒杯。不想喝就不喝吧,她也不勉强,静静陪着他就好。

    那个艄公偷偷的注视着他们,却是一脸的失望。搞什么?居然不喝?他可是好不容易乔装改扮跟了过来,这个采花贼柳放,不毒死他又怎么对得起死去的杨可儿?可恨,他居然不喝,这又该怎么办?看样子还是要等回到岸上再动手,幸好先前还是埋伏下人手,等着瞧,采花贼,今天就是你的死期,你不喝毒酒,我就要你死于乱刀之下,死无全尸。

    原来这艄公竟是铁明阳,他匆匆离去后越想越觉得不对,又偷偷倒回来瞧个究竟。柳放和苏那柔都处于极度的震惊中,是以竟然并没有发现他。而苏那柔出来后去钱庄换银子,他也悄悄跟了去,知道苏那柔要雇船游西湖后,他就做好了安排,扮成撑船的艄公静静等候。

    小舟晃悠晃悠的到了湖中心,只见湖面上飘荡着无数个粉红色的荷花灯,仿佛无数个美丽的梦,带着粉红色的心情在夜风中闪耀,忽明忽暗,整齐的排列成一个大大的放字,在微波中缓缓荡漾,仿佛开在暗夜里的蔷薇花,鲜艳而又美丽。虽然微风从未停止,荷花灯却排列有序的怎么都不会散乱。

    “你看。”苏那柔拉着柳放站了起来:“那是一个什么字?”

    “放字。”怔怔的看着那些荷花灯,真想不到它怎么会排成了一个放字。这难道是有人故意排好的么?

    “那你知道放是什么意思?”微笑着,苏那柔的眼里闪出了一许兴奋的光芒,为了赶走柳放心里的阴霾,她可是绞尽了脑汁才安排了这一切。

    “是……放下,放开的意思。”暗暗叹口气,柳放的目光变得有些飘忽。师父为自己取名放,不就是希望自己能放开一切么?可这个字说出来容易,做起来却难比登天。

    “是呀,放下,不开心的事情都要放下。”

    苏那柔一脸深情紧紧的握住了他的手,突然一声声巨响“轰轰轰”的响彻夜空,只见暗黑的子夜里突然燃放起灿烂的烟花,红蓝紫白,在这西湖的上空绽放出一朵朵美丽的云霞,虽然瞬间消失,却绚烂夺目,留下了永难磨灭的光华。

    烟花炮竹不停绽放,目不暇接。望着那火树银花的银河九天,柳放竟不觉痴了。今天难道是过节过年么?怎么竟然有人在断桥上燃放起烟花?

    那假扮成艄公的铁明阳也不禁看得呆了。什么人那么好的兴致,居然此时此刻放烟火?

    “柳放,你觉得那烟花好看么?”仰望长空,苏那柔语含深意,幽幽提问。

    “好看。”深深叹口气,柳放有些兴致阑珊:“虽然好看,却终究不过繁华一场,毫无意义。”

    “是呀,繁华过后总是伤,其实人生也是一样。”苏那柔语重心长:“每个人都只有短短的几十年,好比这烟花,绽放一回后也就烟消云散,无迹可寻。人生总是躲不过命运,上天早已注定,谁都只是人世间的一个插曲,他注定要怎么唱就会怎么唱,和谁都没有关系,任何人也都不会完美,我爹还有你师父,他们都是唱完了自己的戏份就早早的去了,留下了无数的遗憾和伤悲,可是我们却还是要继续,我们不能沉溺在过去,我们只能勇往直前,因为我们最后也是要迎接那一天,不管是美好的还是遗憾的,我们都要开心前往,所有的债在那一天也都会偿还干净,所以,你也不必太在意杨可儿的事情,她只是演完了她该演的戏,唱完了她该唱的曲,去了她该去的地方,而你,你必须打起精神,好好的演完你的人生,因为你不是只有一个人,你还有我陪你慢慢看风景,慢慢品味人生,你和我都不能辜负了你师父对你的期望,学会放,我们才不枉走了人世这一趟。”

    “小柔……”柳放有些震动的轻唤,他实在未想到她竟然将人生看得如此透彻,她竟然能说出如此深远的大道理,他的小柔,怕是也是历经了人间无数的悲欢离合,生离死别,才会有这般深彻的感悟。他的小柔此刻看来竟是如此的坚强伟岸,令他不知不觉间忘了所有的不痛快,油然而生的是更多的钦佩和爱恋。

    痴痴凝望着她那婉约柔美的侧脸,他久久都不能回神。

    “快看,好多孔明灯。”

    烟花过后,暗黑的夜空里冉冉飘起了无数个红色的孔明灯,每一个孔明灯上都垂挂着一幅长长的字条,字条上写着的居然也是一个大大的放字,在夜风中轻轻飘荡,越飞越高,越飞越远,星罗棋布的漫游在美丽西湖的上空。那艳红的灯光闪闪亮亮,仿佛菩提世界里最温柔的眼睛,竟令这寒冷的夜变得出奇的浪漫美丽,祥和温馨。

    看看湖面上随波荡漾的那个放字,又看看高空中随风飘扬的那个放字,柳放突然就感动的热泪盈眶:“小柔,这一切都是你特意安排的么?”眼光落在断桥上,那里忙碌的一伙人正不停的点放着孔明灯,如果不是刻意安排,又怎么可能偏偏是那个放字?又怎么可能这么巧,偏偏这个时候放起了烟花?

    “好看么?有没有开心一点?”苏那柔微笑着,温柔的眼眸里是无尽的爱恋。她最爱的男人,她怎么可能会让他沉浸在痛苦的悲伤里难以自拔?

    “小柔……!”柳放深情的呼唤着,感动得无以复加,将她紧紧抱入了怀里。他的小柔怎么可以如此精细?这令他不知不觉的惭愧。

    “你不要太激动。”苏那柔微微推开他,调皮的眨了眨眼睛:“我还没有告诉你,今天花了好多银子,给杨老爷一家赔偿了一千两,雇船花了二十两,定荷花灯花了一百两,放烟火花了五百两,定做孔明灯花了二百两,加起来总共花了一千八百二十两银子,你的金叶子可又少了不少,你心不心疼?”

    “啊?你花了这么多呀?”柳放吃惊的张大了嘴,故意叹了口气逗趣道:“唉,你这么会花钱,以后我岂不是要做老黄牛,拼命赚赚赚?这我得考虑考虑……”

    “考虑什么?我虽然有点会花钱,可是我也很会赚钱的,我爹走后我就开了一家绸缎庄,生意做的可红火了,日进斗金,我可是抢手的很哟,你要是考虑,我可就被别人抢走喽,谁娶到我可都是他的福气,再说我也不会让你做老黄牛的,我最多让你做老水牛,怎么样?。”苏那柔有些小急的赶忙抖出了自己的长处,还真有点担心他就此真的放开她。什么都可以放,但是就不准放开她。

    “啊?老水牛?那……老水牛都该做些什么?”有些好笑的,柳放温柔的替她理了理鬓边发丝,暂时忘记了所有的不痛快。

    “老水牛……老水牛就是专门挑水,洗衣,做饭,烧柴,所有该做的都要做,不该做的也要做。”

    “啊?那我得好好考虑考虑,还是做老黄牛好了,只耕田种地怎么样?”

    他扮出一份很认真的样子,苏那柔忍不住呵呵娇笑起来。他还能一起开玩笑,看来他的心情是没有那么糟糕了。

    “柳放,我们去完黄金王国后就回来开绸缎庄好不好?你做老板,我做老板娘,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

    “啊?可是小萧要我和他一起去做将军,那该怎么办?”

    “哼,你要是去做将军,我就去做元帅,打仗的时候你要听我的指挥,敌人来了你就冲在最后面,敌人走了你就冲在最前面。”

    “呵呵呵……”柳放听得不由失笑,他家的小柔怎么这么可爱?真是爱死她了:“你那岂不是要我做缩头乌龟?男子汉大丈夫,冲锋陷阵那得当仁不让,那才是英雄好汉,你怎么可以这么小家子气?要是萧皇帝听到你这话,八成是要拉你去打板子。”

    “哼,我不管,反正这辈子你早就输给我了,你得什么都听我的,不然我罚你跪洗衣板。”

    ‘啊?原来我早就输给你了么?这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都不记得了?”

    柳放故意装傻,苏那柔忍不住轻轻揪住他的鼻子,娇喝道:“你敢再说一遍试试?你都忘记了么?你是不是不想要鼻子了?”

    “啊,轻点轻点,我想起来了,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我投降,你快别揪了,鼻子要掉了……”

    “看你投降的份上就饶了你,下次再敢耍赖,看我怎么收拾你。”

    甜蜜的松开手,苏那柔的心里悄悄的总算是放下了一块大石头。还好,她的柳放还是会说会笑,会装傻装萌,她做的一切总算是没有白费。

    暗暗叹息,柳放轻轻将她拥进怀里。仰望子夜星空,那无数的孔明灯带着那个放字越飘越远,点点红红的灯光像梦一样幽幽飘逝。这个夜晚何其美丽又何其悲伤?他的小柔一番苦心他又如何能够辜负?

    藏起所有的忧郁,静静倚靠!这个夜晚,这个西湖,这条小船,还有那无数个荷花灯,孔明灯,点燃一个放字,也点燃心里面最真挚的真情,和最心爱的女人依偎在最动人的一个夜晚里。

    在这千里之外,人生是如此神秘神奇,悲欢悲喜!人生究竟是什么?他不由得迷惑不已……

    铁明阳微微抬起斗笠,仰望星空,那份震撼的美丽还在悠悠飘摇,仿佛正期待着有人能够把他紧紧抓牢。呆呆凝望他们的背影,此时此刻他竟然也震动不已。这一夜,这两个人让他看到了另外一个世界。或许,他也应该学会一个放字,重新启动人生找到属于他的美好。人生不是很长,为什么不花时间寻找美丽却要寻找仇恨?

    看到他们慢慢端起酒杯,马上就要喝下那些毒酒,他不由自主惊呼出声:“不能喝,有毒。”

    “铁明阳……”闻声回头,两人也不禁惊唤出声,真想不到竟然会是他。他的悬崖勒马终于没有铸成大错,闹出人命。

    柳放和苏那柔双双扔掉酒杯,酒水落进湖里,不一会竟然浮出了不少死鱼。这穿肠烂肚的毒药何其凶猛,可见铁明阳心里的仇恨是何其的深?

    看着漂浮在水面的死鱼,他们两个也不禁冷汗湿了衣服。死亡刚刚离他们有多近?这千里之外的一个夜晚又有多么凶险?仅仅是在铁明阳的一念之间,生与死的界限就相差了那么远,人生到底是脆弱的还是坚强的?

    铁明阳沉默着终于走到他们二人面前,目光炯炯注视他们良久:“你很幸运,有一个这么好的夫人,不然你今天死定了。”

    “铁公子……”

    “你们什么都不用说,一切到此结束。”转身竟然跳进湖里,不一会就去得远了。

    两个人呆呆望着他消失的身影,互相拥抱的更紧了一些。

    这一夜,千里之外的山洞里,关媚和萧水寒,龙小默整整枯守了一夜,而他们就在美丽的西湖上相依相偎了整整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