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布尔善知道鳌拜的个性,见鳌拜如此直白的问出来,当下沉吟片刻,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一圈,见帐中没有其他的人,他才凑近问道:“下官听说皇上和皇后娘娘在林中遇刺了?现在怎么样了?皇上可有受伤?”

    他虽是皇亲,可是身上没有什么职位,鳌拜给他的职位也不是很高,所以他的地位跟同样是皇亲的岳乐还是杰书根本没法子比较,虽然遇见了人,人家尊称他一声皇叔,但实际上叫的人和听的人都知道,这一声皇叔实在是没什么分量,在权贵圈子里头他也没什么脸面,自然也得不到上层的第一手消息了。

    按说玄烨林中遇刺的事情闹腾的很大,是不可能没有消息传递出来的,但班布尔善自己去打听了一圈,愣是什么消息都没有得到,知道消息的人对于他的套问三缄其口,不论他问什么,就是打定主意了什么都不说,不知道消息的人也是茫然无头绪,人家恨不得还反问到他头上来了。

    班布尔善见什么消息都问不到,便知道上头下了封口令,但凡知道消息的人只怕丁点儿内幕也不会透露给他的,可他心里又跟猫爪挠似的想知道皇上现在的情况,于是他想来想去,一拍脑门子,就想起鳌拜来了,他心道,自己转悠了一圈,怎么倒把这尊大佛给忘了呢?

    “怎么?你很希望皇上受伤吗?”

    鳌拜倒是没有料到班布尔善问起这个来,他抿了一口茶盏里的热茶,才道,“皇上没事儿,就是受了一点儿惊吓,倒是他身边的侍卫受了伤,还有那些布库队里的少年,是伤上加伤啊,老夫听说安亲王和康亲王到了之后,皇后还吓得晕了过去,也不知道索尼是怎么养得这个小孙女,胆子也太小了些!”

    鳌拜压根就没把岳乐下的封口令放在眼中,岳乐说是怕那个内鬼得知内情,下令所有人都不得私下谈论皇上遇刺的任何细节,他却觉得无所谓,他鳌拜在这里,他的亲兵已经在查这件事了,这个内鬼有几个胆子还敢再来一次刺杀啊?

    再说了,他心里倒也真恨这个内鬼,就因为他弄的这个不知所谓的刺杀,害的他被众人误解,还被杰书那个小子含沙射影的指摘了一顿,他心里是真咽不下这口气,只想着若是这个内鬼当真不怕死的再来一次刺杀,他非亲手宰了这小子不可!

    “皇上没事啊?”

    班布尔善听了,不自觉的叹了一口气,眼中复又闪烁暗光望向鳌拜,“那,那些刺客怎么样了?那些灰狼都被侍卫们杀死了吗?”

    “刺客都自杀了,侍卫们倒是抓了活的,可惜那些刺客早有准备,各自咬了口中毒牙都死了,那些灰狼——”

    鳌拜顺着班布尔善的问题往下答,答到一半,粗神经的他都觉察出不对劲来了,想起班布尔善方才在他耳边溜过去的叹息,不禁紧盯着班布尔善道,“老夫可没跟你说有灰狼啊,你这话是从何处听来的?”

    鳌拜很清楚,他觉得没必要遵守岳乐的封口令,那也得看人,班布尔善问起,他倒是可以说个一两句的,但是他也不会傻到满世界去宣扬这件事,而除了知情人,旁人是绝对不知道皇上遇刺还在林中遇到了灰狼的,外人只知道皇上是在林中遇险了,具体情形是一概不知道的。

    他方才又没说漏嘴,班布尔善是如何得知有灰狼的?鳌拜怀疑的盯着班布尔善,心里倒是在猜测,难不成他除了跟自己打听这些,还跑去跟别人打听了?难道还有如自己一般不顾封口令的人?

    “这——”

    班布尔善一时语塞,见鳌拜盯着他看,他到底也没禁住那样的眼光,叹了一声,才又低声道:“这事儿下官也是真没想瞒着中堂大人的,下官这次过来,就是下定了决心要告诉中堂大人的,中堂大人既然问起了,下官只好全盘托出了。”

    言罢,不等鳌拜再开口,班布尔善深吸一口气,才把自己藏在心中的秘密讲了出来,压抑着的声音虽然是怕被人听见,却不能从中听出一份难抑的兴奋,若是仔细观察,还能从班布尔善的眼神中看见几点闪烁着的兴奋眸光:“中堂大人,这件事是下官做的。那些刺客和那些灰狼都是下官带进来的,当然了,这些事也不可能是下官一个人完成的,自然也是有人帮助下官做的,但是中堂大人可以放心,做这件事的人跟下官一样,都是绝对忠于中堂大人的!”

    鳌拜一听,意外是有的,但也不是十分的惊讶,他知道不是自己做的,就很相信岳乐推测的内鬼说,如今听班布尔善自己承认了,他万万完全没想到是班布尔善做的,倒是添了几分怒意:“原来是你这个老东西干的!”

    “你是老夫的人,若是让人查出来,岂不是让他们误以为是老夫做的?班布尔善,你这是要陷老夫于不忠不义之地啊!”

    如今在外人眼里,班布尔善已经是他鳌拜一党的人,若是班布尔善做的这件事泄露出去,就算他浑身长满了嘴也说不清楚,旁人一定会认为这事是他鳌拜指使的,就连如今他什么都不知道,就被杰书和那些人误会,若是叫他们查到一些蛛丝马迹,可不是就坐实了弑君的罪名了吗?

    鳌拜心中,一时对班布尔善起了杀心,只要班布尔善死了,这件事才能了结,而且也只有死人才会永远的闭紧嘴巴,保守住秘密。

    “中堂大人莫急,且听下官慢慢道来,”

    班布尔善就防着鳌拜嚷嚷出来,果然他一说出来鳌拜就急了,他忙安抚鳌拜的情绪,为免他再嚷嚷叫外头的侍卫们听了去,班布尔善忙道,“下官这样做,都是为了中堂大人好啊——”

    “为了老夫好?”

    鳌拜不待班布尔善说完,就截断了他的话,嗤笑道,“老夫倒是不知道,你做出这等事情,于老夫有什么样的好处?”

    “中堂大人,您如今身居高位,难免看不清全局,下官闲来替中堂大人掰着指头算计琢磨,总觉得大人的位子并不安稳哪,”

    班布尔善道,“先帝爷当年是十四岁亲政的,皇上如今已经大婚,接下来就要亲政了,自然根据先帝爷的例子,也是要等到十四岁的,而皇上一旦亲政,中堂大人势必是要归政的,那索尼的孙女如今是皇后,他岂会不向着皇上?到时亲政之说必定由他牵头,苏克萨哈肯定是会跟着附和的,他虽然脾气硬,但是这种事他肯定不会跟索尼唱反调,剩下大人与遏必隆,遏必隆就不必说了,他是个墙头草,到了那个时候,大人是附议呢还是反对呢?只怕附议的臣子也不会少,难不成大人真要跟众臣们反着来么?大人即便再不情愿,也只能归政,所以下官以为,大人必不能坐以待毙,等着那个时候到来!”

    “别人不好说,可太皇太后是一早就看透了中堂大人的心的,太皇太后是个厉害的女人,她这一辈子经历的事情可不只是后宫的那些事儿,就凭她一连拉扯了两个皇帝长大,又数次让大清国度过危难关头,他这样的女人有些男人都有所不及,中堂大人可万万不能小瞧了她!”

    班布尔善又道,“太皇太后选中了索尼的孙女为皇后,她就是要拉拢索尼,让他成为皇上亲政的助力,也是要让索尼这只老狐狸心甘情愿的帮着她牵制中堂大人您,不然何以解释索尼为了躲避中堂大人与苏克萨哈的争斗称病不出,偏偏又在赫舍里氏当了皇后之后,索尼又宣布病愈归朝呢?下官斗胆猜测,太皇太后和索尼,是给中堂大人设了一步死棋,若是继续往下走,事态必然会朝着他们所希望的方向发展,而对中堂大人却是不利的,所以中堂大人必须要做出改变,不然必定是狡兔死,走狗烹的下场啊!”

    班布尔善见鳌拜沉吟不语,显然是把他的话听进去了,心中不由得大喜,又再接再厉道:“中堂大人肯定不会忘记当年先帝爷亲政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的,多尔衮才去了没多久,先帝爷就削弱了满大臣的权力,又把那些个汉臣弄得跟咱们一块儿同殿为臣,甚至更加亲近汉臣,还学那些个汉学,临去那会儿那罪己诏也就糊弄糊弄百姓,咱们谁不知道那是太皇太后拟写的?后来先帝爷钦定了几位辅政大臣,那可都是出自保守派里头的,激进革新的那几个可一个都没用,就算皇上不肯下诏罪己,但他自个儿心里也是明白的,革新太过,咱们满人心里头不高兴呢,可瞧着如今这一个,似乎比先帝爷更痴迷汉学,中堂大人想想,若是这一位当真亲政了,那还有咱们满人站的地儿么!”

    “就别说咱们这些够不上上朝的人了,只说中堂大人您,您当真甘心看着大清的万世基业就此毁在那黄口小儿手里么?”

    “班布尔善,你说的这些,老夫不是不知道,老夫要争,为的只不过是那口气罢了,凭什么老夫就要屈居在苏克萨哈和遏必隆之后?老夫不甘心!”

    鳌拜闪过一抹寒光,“老夫戎马半生,过得都是刀尖上舔血的日子,皇上他若当真要狡兔死走狗烹,老夫就跟他拼了!难不成祖宗家法还规定亲政了就要诛杀朝廷重臣?老夫就不信,老夫不做那篡位弑君的丑事,他还能真杀了老夫不成?老夫不过只想位极人臣之尊,难道他们这也不能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