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锦本就饿了,她也不客气,端过那碗素汤面放到跟前,又拿起汤匙舀了几个丸子和混沌放在里面,然后就是糖醋排骨吃起来。

    本来一大早吃排骨也是太油腻了些,但是她昨夜没有动过荤腥,午膳吃得那一点子肉是早就消化了的,再加上这糖醋排骨甜而不腻,非常爽口,她也就很欢快地吃了起来。

    如今都十月了,早过了莲子最嫩的季节,珠锦本是不爱吃莲子的,但是在现代生活的那些年里,她那一世的母亲很爱吃莲子,夏天是直接剥了莲蓬吃莲子,到了秋天,莲蓬老了,莲子也硬了之后,她母亲就会用莲子当做炒菜的配菜来吃,这一道糖醋莲子排骨就是她母亲拿手的菜。

    这样做出来的莲子也一样很甜,而是不再难以嚼动,反而很嫩很有嚼劲,口感就会变得好起来。

    珠锦这样不爱吃莲子的人,在母亲将莲子这样处理之后,珠锦就很爱吃糖醋莲子排骨了。

    珠锦只要不跟玄烨一处用膳,她单独用膳时,是不要侍膳太监伺候的,即便要先试一试,也只要身边的如情和如貌来做这件事情。

    哪知珠锦在这边吃得高兴,那边闭眼假寐的玄烨却被食物的香气撩拨的再也躺不下去了,他晨起就因为宿醉而头痛欲裂,早膳也不曾好好用过,如今闻到食物的香气,莫名又有些饿了,起身过来这边瞧珠锦,发现她吃得很欢快,一时间他也想跟着她一块儿吃……

    “皇上?”

    珠锦愕然看着坐下来与她一道吃的玄烨,有一瞬间的茫然,他不是头痛欲裂吗?为什么会有食欲想要吃东西?

    “朕饿了,看你吃得香,就过来与你一道吃。”

    玄烨对着她笑笑,不再多言,将那一道糖蒸鸡蛋羹和那两碟豌豆黄和蟹黄糕都吃了,她吃剩下的半碗丸子混沌汤也吃了,几乎是风卷残云一般,那几道菜全都吃光了,才心满意足的净了手。

    难得看见珠锦目瞪口呆的样子,玄烨轻笑了一声,竟觉得吃了东西之后头疼也缓解了一些,便执起珠锦的手牵着她进了内室,又上了榻上去躺着,拍拍身边让珠锦坐在旁边陪着他、

    “太医说了,朕若是能吃得下东西才好,如今朕觉得好些了,阿锦,你陪着朕坐坐,说说话。”

    珠锦依言坐下,见玄烨说完这些话后,却闭上眼睛不再理会她了,她也懒怠先开口,只默默的坐在那里,目光在掠过内室所有的摆设之后,不由自主的落在玄烨的脸上。

    她正看玄烨看得出神,玄烨却开口了:“当年先帝去时,四位辅政大臣都是在先帝跟前发过誓的,他们会同心辅佐朕,会一心侍奉朕,为朝廷尽忠,若有异心,当天诛地灭。这才几年的功夫,就都变了。”

    玄烨的声音不大,但是坐在他身边的珠锦却听得很清楚,珠锦没说话,心道,看玄烨这个样子,难不成是想和她说说心里话?因不知玄烨想要表达什么,珠锦没有贸然说话,只默默听着。

    便听玄烨又道:“朕知道,人心易变,不论是谁,都是会有私心的。皇祖母曾经跟朕说,她相信他们四人在先帝爷跟前发誓的那一刻,确实都是真心的,也确实都是一条心的,但后来变了,也是正常的,毕竟就连同宗兄弟有时都不能同心,何况是这样的四个人?他们不可能全心全意的辅佐朕,直至朕亲政,他们之间只能计较谁的真心更多一些罢了。”

    珠锦不解玄烨为何要与她说这些,又因为玄烨言语之间涉及索尼,她也不便谈论,即便心中对玄烨所言有些见解看法,但在对玄烨的意图不清楚之前,她也还是不愿贸然开口。

    玄烨说了这些话,满以为会得到珠锦的回答,哪知等了半天,也没有听到她的一言半语,睁开眼睛一瞧,见珠锦望着他的眸光很清澈,但是眼中也有困惑,他心思一转,便知珠锦是为何而困惑。

    当即微微扯唇,道:“有些话,朕连皇祖母都不能讲,可憋在心里当真烦闷,今日索性与你说一说,即便你不能跟朕开解,但做个倾听的人也不错,省得朕忍得辛苦。何况你见识不凡,朕还是信得过你的,朕与你直言,你可当与朕直言。”

    皇祖母从他登基的那天开始便教养他,教养他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帝王,给他请满蒙汉三学的大儒教导他,他的开蒙老师里,可以说皇祖母也占了一席之地,但这也不能让他跟皇祖母无话不谈,在皇祖母面前,他有些话能说,有些话是不能说的,这个道理,他是一开始就明白的。

    就比如,他现在想要说的话,就不能对皇祖母说,更不能对臣子们说,对奴才们说就更不行了,他思来想去,只能对珠锦说,他始终还是记得,她不是说过么?要做他的知心人,他相信珠锦,他想,这些话应是能够与她说的。

    “皇上想说什么?臣妾听着呢。”

    左右无事,玄烨今日不出去跑马,她自然也不用出去了,又听玄烨说起辅政大臣的事,珠锦猜想,玄烨大概是想说一说关于鳌拜的事情,她确实也想知道玄烨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方才朕所说的那些,是朕在这一二年间所领悟到的,可笑朕幼时,初登基那会儿,是很相信这四位辅政大臣的,尤其是鳌拜,”

    玄烨又闭上了眼睛,说起往事,心中滋味难辨,却不愿意让珠锦看见他眼中的神色,“朕登基时,索尼年老,朕只瞧见了他的老成持重,苏克萨哈和遏必隆自不必说,这都是先帝爷称许过的老臣,这三人在朕面前并不高调行事,对朕都颇为恭敬,唯独鳌拜,自朕登基,他便时常有意无意在朕跟前显摆他的武功,那满洲第一勇士的称号,当真是刻在朕的心里去了。”

    “朕那时年幼,正是崇拜英雄豪杰的时候,鳌拜这样,朕心里竟是很佩服他的,觉得他这样才算得上是满洲的大英雄,朕甚至以他为目标,勤加练习骑射功夫,只想着有朝一日能像他那样,以至于为此一度都荒废了学业,”

    说起往事,玄烨又想起那些疯魔岁月来,不禁叹道,“此事后来惊动皇祖母,皇祖母来寻朕,问朕为何如此,朕答了她,她便问朕,可还记得当年先帝爷问朕和二阿哥将来想做什么的事情,朕说当然记得,皇祖母便说,既然记得,皇上为何要学那鳌拜做个莽夫?当时皇祖母这一句话,当真是犹如一盆冷水泼下,朕即刻就清醒了。”

    当年先帝爷在时,曾问他和福全,将来长大了想做什么。

    福全比他年长,他记得福全当时答道,说是想做个贤王,先帝爷听了这个答案,笑了起来,说福全的答案让他很满意,后来先帝爷又问他长大了想做什么——

    玄烨记得很清楚,自己当时望着先帝爷说,愿效法父皇,做个为民做主的好皇帝。

    先帝爷听了他的回答,只是微微一笑,并没有说话,可眼睛里却有欣慰,看着他的眼光也比寻常大为不同,过了许久,他才隐约听见先帝爷似乎自叹了一句,说做皇帝不易,三阿哥是有大志向的。

    后来皇祖母问了他那句话,他一下子就想起了当日先帝爷与他和二阿哥说话的情景来,他已经登基,他是要治理天下的,又不是奴才,不必替主子去打天下,骑射功夫只要精通就足够了,实在是没有必要像鳌拜那样以武功动天下,更没有必要去在乎那个巴图鲁的名号,皇祖母说的是对的,他不能做个只会武功的莽夫,他是天子,他要学得东西还有很多,并不仅仅只有骑射功夫。

    “后来,皇祖母便与朕说,鳌拜是个心大的,她说朕迟早是要亲政的,叫朕自己学会多听多看,鳌拜他是个英雄,但不该是朕眼里的英雄,朕听了皇祖母的话,沉下心来看,果然叫朕瞧出本该同心的辅政大臣之间的那些龃龉来。”

    “皇上能得太皇太后的点拨,能幡然醒悟过来,这也是一件好事。”

    若是玄烨幼年没有孝庄的提携襄助,只怕这帝位会更加的不稳固,那样的日子珠锦仅仅只是想一想都觉得刀光剑影朝不保夕。

    “朕也是这样想的,朕以为,只要朕认清了鳌拜,待亲政后时机一到,自然就能除掉他的,哪知朕还是想得太过简单了,人心素来贪婪,朕不动他,他自己却偏要更进一步,鳌拜此人又权欲极大,他不甘心屈居于三位辅政大臣之下,总是要做出一些事情来叫人认清他的手段,借此结党营私擅权夺政。”

    玄烨道,“就连朕身边的侍卫,他也是想换便换,想杀便杀!”

    康熙三年,费扬古之子倭赫等几个内宫侍卫擅骑御马因此而被杀,鳌拜甚至还没有等到辅政大臣议定如何处置,就直接往内宫拿人后行刑,此后还据此换了内宫以及玄烨身边的绝大部分侍卫,这是玄烨心中的隐痛,他既为自己身为皇帝都不能保护自己的侍卫而自愧,更为鳌拜的擅权夺政而生气,可是,他却无能为力,就连皇祖母得知此事时,也只告诉他,眼下他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忍。

    这一忍,就忍到了现在!

    “鳌拜如今越来越过分,昨日在行营时你也看到了,他眼里哪里还有朕这个皇帝?!”

    玄烨说到此处不免激愤,起身愤声道,“皇祖母叫朕忍,朕却是忍不下去了!昨夜鳌拜出言挑衅,朕不能忍,就跟他拼酒,他喝鹿血,朕也喝了鹿血,即便朕喝得烂醉,朕觉得总比缩着头不敢应声的要好!他欺辱朕年幼,是他失了臣子的本分!”

    玄烨转而看向珠锦,一字一顿的道:“朕可以告诉你,朕组建布库队,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朕要除掉鳌拜,朕要提前亲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