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珠到底还是个才满六岁的小姑娘,珠锦与她说了这么多,她心结得解,又兼夜色深重,强忍着睡意过来,即便再是谈兴浓烈,也架不住瞌睡虫的侵袭,窝在珠锦怀中全身都暖烘烘的,正是培养瞌睡虫的最好温床。

    乌云珠又跟珠锦说了一刻钟的话,终究还是撑不住,一歪头便睡着了。

    珠锦瞧了一眼怀中睡过去的小姑娘,兀自抿唇一笑,轻轻把乌云珠的头从胳膊上抬起来,让自己的胳膊获得自由,然后往旁边挪了挪,这才扶着乌云珠的肩膀让她躺下。

    “如情。”

    珠锦低唤一声,外间侍候的如情听到呼唤忙挑帘进来,敛眉道:“姑娘有何事吩咐?”

    “你辛苦一趟,到二姑娘的院中去告诉她的丫鬟和她的嬷嬷一声,就说二姑娘在我这里,叫她们不必担心,只管歇息去,明日我自会送二姑娘回去的,”

    珠锦顿了顿,又道,“你再拿两三百钱去给她的嬷嬷,别说是我打赏的,就说是天冷让她劳累了,好歹打口热酒喝暖暖身子罢。”

    乌云珠虽是瞒着嬷嬷过来的,但是二姑娘睡得好好的半夜却不见了,她的嬷嬷和奶娘又怎会不知道?更不要说她身边贴身服侍她的两个丫鬟了。

    索额图将这些人放在乌云珠身边,她们的职责就是照顾乌云珠,因此一旦发现乌云珠不见了,她们必定要出来找的,但是到了这会儿还不曾找来,估摸也是猜到了乌云珠是在她这里。

    乌云珠是不喜欢她来了这边而她的嬷嬷丫鬟也跟着寻过来的,因此嬷嬷和丫鬟大概惧怕乌云珠生气,即便猜到了也不敢擅自过来。

    但珠锦却得派个人去跟嬷嬷丫鬟说一声,乌云珠不在意,珠锦却不想因此坏了规矩,所以才让如情过去,带钱打赏也是安抚嬷嬷之意。

    将来或是三叔三婶知道这件事,也不至于责怪嬷嬷丫鬟照顾不力。

    如情答应一声,将珠锦的话一一记下来,去素日放散钱的匣子里取了钱,换过衣裳,就带上两个小丫头去了乌云珠的院子了。

    珠锦等如情走了,这才吩咐如貌:“把灯熄了吧,我这就歇了。等如情回来,也不必让她再进来,你们也自去歇息便是了。”

    如今丑时都快过了,按照现代的时间,都快三点了,珠锦是真困了,说完这话,等如貌熄了灯,放下帷帐后,珠锦便和乌云珠头并头睡去了。

    ——

    这几日一直下雨,天气又冷起来,正常人倒也罢了,若是碰巧生了病的人,这样的天气着实是让人不舒坦的。

    索尼一直在院中养病,这几日被雨气所侵,本来好转了的咳疾又有加重复发的趋势了。

    这日晨起,噶布喇亲自服侍了索尼洗漱,又从侍女手中接过药碗亲自奉到床前:“阿玛,药煎好了,您趁热喝吧!”

    侍立在一旁的索额图见状,忙走过去扶起索尼,却被索尼一把推开他的手,自己坐起来后靠着床柱,也不接药,只望着索额图不高兴道:“我还没老到不能起来呢,你别扶我,我自己能起来!”

    “来吧,把药给我!”

    索尼接过药碗,等玉碗中药汤凉了半晌,将药汤一饮而尽之后,复又将玉碗放到噶布喇手里,这才撩起眼皮望着自己的大儿子三儿子道,“我只是普通的咳疾罢了,年年不都有这么一遭么!你们俩也太紧张了些!”

    只是侍候他喝药而已,有侍女也就够了,哪里用劳烦两个儿子都过来呢?不过,儿子们既有此孝心,他心里也高兴,因此数落归数落,面上却未有半分不愉之色,那对索额图过来搀扶的不高兴也不过是他自己变相的自尊心罢了。

    “阿玛闭门谢客,称病不去朝中,外头已是传得沸沸扬扬了,若此时儿子们再不来跟前侍奉,还不知道外头又会编排出什么话来!”

    噶布喇等侍女收拾走了药碗,才道,“若是鳌拜知道了,他又要上奏弹劾阿玛是装病躲懒,且不说太皇太后和皇上心中会如何揣测,只说这装病一项,岂不是让阿玛蒙受了不白之冤吗?因此阿玛有恙,做儿子的理应在旁边侍候的!”

    他是家中老大,二弟早夭,底下的几个弟弟虽都已经成家立业生儿育女,却都被额娘娇惯的惫懒无用,如今索府闭门谢客,他们也不能出门,却只在每日晨间打发了人过来询问阿玛病情就罢了,竟一点不上心,也不亲自过来侍奉,只在自己院落里逗妻弄妾的,当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值此索家焦头烂额之际,噶布喇实在是无心教训几个弟弟,只想着他们能安分待在府中,不出去惹是生非已是足够了,因此也不去管他们,只专心在正院这边伺候索尼。

    “大哥说得是,便是普通咳疾也是不能怠慢的,”

    索额图道,“既然阿玛已然称病了,外头的事自有儿子们瞧着,阿玛只需静心安养才好。若是真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儿子们自会来请教阿玛,到时阿玛拿定主意,儿子们照做就是。”

    噶布喇闻言,看了索额图一眼,心中暗暗点头,他这个三弟虽是庶出,却极会说话,人又伶俐,也难怪阿玛如此看重他,这些日子他侍奉阿玛,也多亏了三弟从旁协助。

    索尼闻言,捻须而笑,闭眸静默片刻,才道:“咱们家有你们两个,我也是能够放心的。噶布喇忠厚,可如今这样的境况,非得你这样的性子,才能定得了阖府上下的心哪!索额图自不必说,你年纪还轻,也还需历练,你大哥适宜持家,你适宜入仕为官,如今这一遭,也算是让你历练历练,瞧瞧这朝野上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余下那几个,我也没有多大的想头了,满门上下,也不可能皆是杰出子弟,他们只要不出大事儿,在祖荫下安分度日也就足够了。”

    自授辅政大臣起,索尼一直兢兢业业,从不敢有一刻懈怠,他名在四大辅政大臣之首,人人都尊他一声首辅大臣,却唯有他自己知道,周旋于苏克萨哈、遏必隆、鳌拜之间是何等的费心费力。

    他上要承太皇太后及皇上圣意,下要对各部院大臣们负责,他本就是历经三朝的老臣了,做这些虽耗损心力,但习惯了也还好,偏偏世事难料,老天爷就是不让他舒坦,皇上要大婚选皇后,偏将他赫舍里氏也给牵扯了进来。

    他不怕麻烦,却怕麻烦扯上他啊……

    身为首辅大臣,可以节制后头的三个辅政大臣,苏克萨哈和遏必隆没什么可说的,这两个人自知资历不够,又或是无此心,平日行事也没有想要越过他的意思,偏偏那个鳌拜野心极大,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关键时刻总想自己大权独揽,可他们同在朝房一天要在一块儿待上好几个时辰,他怎会看不出来?

    索尼也算是阅人无数了,哪能看不出鳌拜想要越过遏必隆越过苏克萨哈再进而越过他的心思?

    太皇太后是个精明人,皇上又未亲政,她焉能不防着四大辅臣擅权夺政?鳌拜的所行所为太皇太后瞧得分明,否则为何不要他的女儿进宫为后?

    太皇太后已有了除掉鳌拜的心思,只是如今时机还不成熟,需得有人相帮筹谋才可成事,寻觅的人选自然也得在辅政大臣里头挑。

    索尼名列首辅大臣,又素来不与鳌拜为伍,更不与其他辅政大臣结党营私,自然会被太皇太后取中。

    而索尼就是怕这个麻烦,若是真的除掉了也就罢了,若是一个弄不好,让鳌拜反咬一口,他能不能全身而退都是个未知之数啊……

    他倒是输得起,可赫舍里一族输不起啊……

    索尼不禁感叹,若是再年轻个十年,他一定替太皇太后除掉这个蟊贼,根本都不需太皇太后许下后位这等诱惑,他都会义不容辞的替太皇太后及皇上排忧解难的,可如今、如今他年岁大了,不剩下多少时日了,顾虑也多了,他怕自己还未除贼成功就先行离去,那未完成的大业能交付给谁呢?

    他已年老,索额图又还未完全历练出来,这让他如何能义无反顾去除国贼呢?他不敢拿家族来冒险,又无法拒绝太皇太后的意思,只好称病谢客,在家中苦思对策。

    “鳌拜上奏诋毁锦儿出身的折子,如今是留中不发,不管外头怎么议论的,你们也瞧见了,太皇太后和皇上那里,可是一个字都没有的,遏必隆跟风附和,太皇太后就断不会让钮祜禄氏为后了,毕竟世祖当年定下我们四位辅政,对于我居于首位太皇太后是出了力的,她不可能去赞同鳌拜与遏必隆的话来下我的面子!”

    索尼道,“如今的局势我不说你们也都清楚,钮祜禄氏不能为后,便只剩下锦儿了,锦儿一旦为后,我赫舍里一族必定比往昔煊赫,那么除鳌拜,也必得出力!”

    “太皇太后不会容我称病太久的,你们觉得,是等太皇太后来请我出手,还是我主动去求见太皇太后替她分忧?”

    他迟迟犹豫不下决定,便是他的心思一直在明哲保身和为主尽忠之间徘徊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