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田产

    其实要说小鱼娘儿俩真没多少好收拾的东西。那一套定制的锅灶一直放在铺子里,她们初来县城居住时,不过就是装了一车的米面粗布,这些日子开店,米面粮油什么的都耗得差不多了,粗布也被唐娘子你一块我一块地分给了院子里的媳妇闺女们。

    她要藏的,顶顶要紧的是她的大背包。

    那里头承载着她前世的牵绊,想到要跟它分开,唐小鱼可舍不得了。

    不过这么大个的包,带到唐家去肯定会露马脚,还是藏在自己的宅子里才能安心。

    皇上的赏赐是公布天下的,那些银子和宫缎肯定要带回唐家去,带回去也不怕,那种宫里特制,打了标记的银锭子,一般都是给人当传家宝的,借唐家人八个胆子,他们也不敢动这笔银子。

    至于宫缎,也不是人人都能用得的,唐小鱼也不喜欢那花花绿绿的颜色,她们爱谁拿谁就拿去。

    倒是太皇太后的赏赐是洪嬷嬷悄悄儿给的,谁也不晓得那具体的数字是多少。

    小鱼留了两千两银子,把太皇太后给的头面首饰还有那一套黄金打的厨具全都留下来了,只带了五套衣裳并一千两银子。还有太皇太后赐给唐娘子的三尾凤钗及手书的“慈”字立屏。

    日头刚落下,外头就有马车等着了。

    小鱼拉开后院的门,正见着一个少年将头上的斗笠抬起来,露出笑盈盈一张脸。

    “小晖哥,怎么是你来了!”小鱼大喜,也好些日子没见着洪晖了,笑着扑了上去。

    洪晖说:“我家老爷让我帮忙的,趁着街口没多少人,我帮你把东西搬了,直接给你送到宅子里头去,保管不叫别人知道。”

    洪晖办事向来麻利周全,既是何主簿极为信任的下人,又跟唐小鱼熟,派他来果然是再合适不过的。

    小鱼带着洪晖进院子,他先到他爹那屋跟洪大叔打了招呼,父子俩一道出来帮小鱼抬东西。

    小鱼将大背包和银子首饰分了三口大箱子,不多时,洪家父子便将东西挪上了车,然后三人赶着马车到城西的宅子里藏东西了不提。

    洪晖路上将何主簿的意思对他爹说了,洪大叔自然极为愿意。

    那大的院子,别说他们十几户人家住,便是四五十户人家都能住得开。地方宽敞明亮,又不要另花银钱,只要平常保持宅子干净整齐就好,算是大家白得了住处。

    高高兴兴又是对小鱼表示了一番感谢。

    一夜无话,到了第二天,唐家果然派人来接了。

    唐家老三唐明义今年三十一岁,眉目端正,不大爱言语,见了唐娘子母女也就是客气地行了礼,便守在一旁等她搬东西。

    大宅院子里的老老少少好几十口子这个拉一下,那个哭一声,依依不舍地送她们出来,在门口直纠缠了大半个时辰也没能成行。

    唐明义倒也不急,袖着手在一旁默默地看着。

    唐小鱼瞥了他一眼,这位三伯看着倒是老实,看昨儿那三伯母汪氏那能言善道的样子,只怕三叔家是女人当家的多。

    好不容易上了车,唐明义没将马车赶去驿馆,反而直接冲县衙门去了。

    唐小鱼仗着自己年纪小,将脑袋钻出来问:“那个谁,三伯是吧,咱们去衙门做什么?”

    唐明义怔了怔,过了会方沉着嗓子说:“是这边的知县大人吩咐的,说是咱们走之前要先去衙门照一面儿。你奶奶她们已经先去了。”

    “哦!”唐小鱼见唐明义不过说了几句话,耳根子都透红了,轻笑了一声将脑袋收回去。

    进了县衙,唐小鱼便见着脸色不大好看的黄知县,他身旁坐了位穿着蓝色官袍的中年人,估摸着就是那什么涪川县的知县刘大人了。

    再下首,一边坐着何主簿和左县丞,另一边也坐着两个,只是不知道哪位是涪川县的主簿,哪位又是县丞。

    唐小鱼便囫囵行了一圈礼。

    黄知县还没怎么的,那刘知县已经跳起来相迎了,拉着唐小鱼一通猛夸,言辞诸多夸张修饰,唐小鱼被恶心地落了一地的鸡皮疙瘩。

    倒是坐在更下首的唐老太太发话了。

    “不过一个半大孩子,大人您也莫再夸她了,她哪能受得起。”话虽如此,但她一张脸笑得舒展,显然是十分受用的。

    “这可是于国有大功的孩子,皇上也夸她,听说连宫里头那位老祖宗,咱们的太皇太后都喜欢小鱼姑娘喜欢得紧呢。”刘知县这么说着,却不曾想唐老太太脸色微微变了变,又去跟她两个儿媳交流了交流眼色。

    旁人未注意,何主簿却全都看在了眼中,不免微微蹙了蹙眉尖。

    黄知县咳了一声,打断了刘知县的滔滔不绝,对唐小鱼说:“小鱼啊,原本没这么快,可是你今日便要走了,关于赐田这事,必要先跟你交待几句。”

    听到“赐田”一词,唐家人面上一振,全都挺直了腰,竖直了耳朵。

    连刘知县也直起了身子。

    “我说仲明兄啊,如今唐姑娘要去我涪川县住了,这赐田还在你江陵县是不是不妥?我涪川地厚田肥,找五百亩上好的田出来也不是什么难事。这赐田嘛,便由小弟回涪川办,到时候还麻烦仲明兄与我一道与府君大人报备吧。”

    黄知县冷笑一声道:“皇上的圣旨里说得清楚——‘着江陵县挑五百亩良田归于唐小鱼名下’,怎么,你这是让本县抗旨不从?”

    刘知县脑袋缩了缩:“哪敢哪敢,这不是开始并不知道唐小鱼是我涪川县人吗?”

    黄知县呵呵一声:“刘兄说话真是好笑,原来若不是皇上下旨赐五百亩田,连唐小鱼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哪里人啊。”

    这一句话堵得,刘知县当即没了声儿,唐家人也垂下头来不敢接话。

    “圣上旨意是这么下的,如果刘兄有意见,你自己去找府君大人或是直接上书给朝廷,随你。”

    刘知县尴尬得很,他能借着人伦把唐小鱼弄回涪川,可没办法拿这个理由去让皇帝改自己下的旨。金口玉言,如果谁都能提要求改一改,那跟吐唾沫放屁有什么差别?

    黄知县不理他,只对唐小鱼说:“圣上的旨意里可特地说了,这赐田归于唐小鱼名下。不管你家里还有谁在,谁也不许将这田更换了名姓,否则便是欺君之罪,祸延全族的。”这话虽是对着唐小鱼说的,可黄知县的目光总是时不时往唐家那边瞄。

    连瞎子也看得出黄知县这是意有所指。

    那可不,昨天她们那么一闹,何主簿早将唐家人觊觎唐小鱼的铺子,要把它抢走的事跟知县说了,顺嘴把宅子的事也给安到了唐家头上。

    黄知县中午才把房契交给唐娘子,不到傍晚那房契转一圈又回到了衙门。黄知县当官这么久,还是头一回被人这样狠狠打脸,若不是何主簿拦着,让他别将事捅大了给小鱼母女招麻烦,黄知县真想带着衙役们到驿馆里去,瞅瞅这些唐家人脸皮子能有多厚。

    其实可真冤枉唐老太太了,人家想要的只是那铺子。

    至于宅子,她们还不知道有这个东西存在呢!

    唐家人被黄知县不善的目光看得头皮发炸,但没一个敢吭声。

    她们不过是庄户人,平日里哪有机会上衙门,更别说跟两位县大老爷坐在一间屋子里头。

    县老爷虽然只是七品官,但对她们来说,真的比天还高,她们是宁死也不愿意得罪官家人的。

    黄知县见她们一个个都垂着头不敢与自己目光对视,心中嫌弃之余又有几分得意,便也不再理她们,只对小鱼说:“本县思之再三,你们母女当年落难,居无定所,还是阳明村的人收留了你们,又照顾你们这么多年,便当是报恩,这好处当落到阳明村才是。那村子里七成地是太平山庄顾家的,正巧顾家十三爷在邻县短留,本县便去找了他商议,十三爷听说是要给你的,当时就应了,也不肯要朝廷的换银,便要将太平山庄在阳明村的地都转到你名下去。”

    黄知县对自己此举显然十分满意,叫人拿了匣子来,当着唐小鱼的面打开,指着里头厚厚一叠地契说:“都在这里了,里头水田二百三十六亩,旱地二百五十三亩,顾十三爷说了,因为不是所有地都是良田,所以另圈了一百三十亩的山地加水塘子给你。这多出来的部分,每年的赋税由太平山庄去交,用不着小鱼你费心。”

    唐小鱼的眼睛都变成了圈圈,盯着那一叠子纸,心里只会喊:“娘哎,娘哎,娘哎!”

    再看唐家那些人,眼睛也都直了,这满打满算,唐小鱼一下子得了六百亩地,还都是免税免赋的,那得是……多少银子啊!

    唐老太太还算稳得住,坐在她身旁的田氏和汪氏都是瞪大了双眼,呼吸急促,恨不得能亲手把那一叠子契纸都给夺过来。

    唐小鱼手都抖了,看着黄知县半天,也没去接那只匣子,只一个劲说:“这太多了,怎么好意思,怎么好意思?”

    黄知县笑着说:“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人家顾家说了,只求小鱼姑娘指点他们种玉薯。”

    唐小鱼点头如捣蒜:“应该的,这自然是应该的。”

    刘知县看得眼热,因为这是皇帝的赐田,买地的银子都是直接走内库调拨,其实地方上用不着自己掏银子,六百亩地啊,顾家可真是大方。

    “这地契顾家是交了来,但你今日便要走,也来不及改名到你名下。小鱼若是信得过本县,将这地契先放在这儿,等文书齐全了,我再派人接你过来,顺便与顾家十三爷见见,让他领着你,将这地走一遭,看一遍。也好定一定这地要怎么种,是自己雇人,还是分租给佃农。”

    唐小鱼对着黄知县深施一礼道:“小女全凭大人作主。多谢大人思虑周详,成全小女的心愿。”

    黄知县看着她,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晌午便在衙门里头用饭吧,当是我们给你辞行。”

    何主簿笑着插话进来:“辞不辞的,也说不得哪天又要把你唤过来。”

    黄知县捋着胡子笑了起来。

    唐小鱼却是一皱眉,说:“可是家里人要是不让我过来怎么办?”

    这话一说,黄知县等人的目光一起投向了唐家老太太。

    老太太勉强一笑:“小孩子家家的,胡说什么?既然是知县老爷派人来叫,家里自然没有阻挡的道理。”

    唐小鱼“哦”了一声,看着何主簿。

    何主簿心领神会,玩笑似地说:“这可是皇上金口玉言赐的田,别说是咱们,那顾家的人若不是见了小鱼姑娘本人,也断不可能将这几百亩田地交给旁人不是?”

    唐老太太还当真就没打算让唐小鱼再回江陵县来。这些田产,她完全可以叫儿子过来接收,只是何主簿这么一说,那话里的意思竟然就是如果唐小鱼不来,这田谁也别想拿走。

    她的目光落在了俏然而立的孙女身上,眸子里阴云密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