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只雇佣兵不算是新成立的,里边已有不少老兵,新入的都在后营从杂活干起。

    所以我觉得后营的看管必然比前营的更严,好在两股雇佣兵互不相识,我们穿梭其中,并没有人主动问起。

    但到底我和玉弓的个头比不过这些虎背熊腰的男人,以我们这样的身段,老在前营晃悠总是会被多关注几眼,。所以我们两个不时还要去后营混个面熟,然后不动声色的融入进去。

    杨修夷果真没走,可惜没有机会能见到他了,唯一一次也只是在他路过时远远看了眼,有关他的消息都是呆毛入夜以后悄悄来告诉我的。

    我和玉弓就每日帮忙洗洗衣服烧烧水,随着大军继续南行。其实心里已经很知足了,比起嵯峨岛,我现在离他这么近,可以随时知道他平安与否,这已足够宽心。

    他们避开大城与高山,走的皆是荒郊和行道,路上又有三支队伍加入,一支三千左右,两支近五千。

    我和玉弓现,师公他们几乎没有分辨过是善是恶或试探过什么,似乎来者不拒,全都留了下来。如此大大咧咧绝不是这些人精们会干的事,一定在安排着什么。

    我们的伙食着实不好,本来我们还要负责烧饭的,但是前边每日都馒头和粥,偶尔还有酱菜,谁都不愿理我们了。不仅如此,该分给我们的粥和馒头也被抢走,留给我们这些干杂活的只有不知名的菜根菜叶,和我分不清是米粉还是肉粉的恶心的要死的糊糊。

    这个糊糊我根本不敢吃,怀疑是某种魔族的内脏,菜根菜叶勉强入口,但已经不止一次吃吐了,且吐得越来越频繁,有时不吃饭,光想想这味道都会反胃干呕。

    八天后,呆毛跑来跟我说。杨修夷白天同邓和他们出去过一次,刚来不久。

    我问是开心还是不开心。

    呆毛说看不懂,应该是不开心。

    我算了下时间,在想是不是他跑去找那什么虫子了。

    “小姐。”玉弓忽的鬼鬼祟祟的从外边进来。

    我肃容:“怎么了?”

    她从怀里摸出一个包袱。飞快打开:“看,我偷的!今天不止有馒头,还有鸡蛋和肉粽呢,我听说是缦山城的一个老前辈带着补给来了,浩浩荡荡的马队。全是食物呢。”

    我轻叹:“不要涉险了,要是被现,等不到我跑去前面喊人救你,你就可能被这群野蛮人打死了。”

    “小姐你不信我的本事么。”玉弓不服气道。

    “信信信。”我没好气道。

    她唇角一勾,哼笑了声。

    我捡起粽子,眉头皱了下。

    “小姐?”

    “没事。”

    我伸手解开小绳,肉粽香气飘了出来,我刚闻了一口,那股催人欲吐的恶心感觉又来了。

    我掩唇呕了一声,伸手推开:“我不要了。”

    玉弓接过肉粽。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我:“小姐……”

    “很香啊。”呆毛呆呆道。

    我又呕了一下,头晕乏力,浑身都不舒服,说不出的难受。

    我撑地爬起:“我先休息了,玉弓你吃吧。”

    “小姐。”她忙站起身。

    我头看着她。

    她欲言又止,难过的看着我:“小姐,你的身子……是不是加重了?”

    我微顿,垂下眼睛,半响,我道:“不管了。重便重吧。”

    躺在铺着薄薄一层杂草的地上,我翻来覆去难受得睡不着,起来坐了阵,现玉弓还醒着。一直小心的望着我,又不敢说话的模样。我心中生出歉意,躺了去,侧过身去背对着她,强忍着难受,逼迫自己入梦。

    以为第二日会好一点。但情况反而加重,一天下来,除了呆坐着,我几乎什么都不想干,根本提不起力气。

    想起师尊说的,生病了多喝热水,我便不停去讨水喝,这次刚端起碗,却听那火头对其他人说,明日要急行,一连两日都不能停,要在最快的时间赶往崇煌江。

    似乎是有什么事要生了,我问:“是去打仗吗?”

    他们摇头,表示不知道。

    我放下碗,道了声多谢,转身离开。

    这点倒着实心烦,明明生在一方后营里边,却一点不知道前线状况如何。

    也不敢让呆毛太靠近尊伯他们去偷听,毕竟呆毛那条彩羽目标实在太大了。

    其实打仗也没什么,如若真的与万珠界有关,就算我是个干杂活的,我也要往前冲,这样一定能杀个酣畅淋漓的。

    到帐篷,我盘腿坐下,手里拿出小册子,百无聊赖的翻着。

    前边是玉弓记的,后边是我自己的笔迹,有时真的怕自己会把什么都给忘了,于是时不时便拿出来用笔写上几句,不少人名,不少事情,不少时间,一团乱七八糟。

    “主人!”呆毛忽的出现。

    我见怪不怪的朝它看去,目光落在它怀里一大堆的小竹筒上,不由一愣:“这些是什么?”

    “玉弓要我去找药。”它噼里啪啦放下,“主人,你找找看,哪个能治你的病啊。”

    我翻了下,胃中的恶心感觉稍微褪去一些,我拿出一个小竹筒闻了闻,放下后又拿出另一个闻,强烈的呕作感猛的袭来,我捂住嘴巴差点没吐出来。

    “主人!”呆毛忙扶我。

    “放去吧。”我难受道,“军营里用药记录很严整的,突然少了药物,会被现的。”

    它抿唇,在一旁坐下,懊恼道:“要换做以前,我想去的地方眨下眼就可以到了,我就可以带你去看病,再马上把你带来了。”

    我不信任的看了它一眼。

    它忙道:“真的,到时候你和琤琤也不用像现在这样了,我可以把你们在嵯峨岛带来带去。 ”

    “吹牛,那你现在怎么不行了?”

    “我,”它咕哝,“我这不是忘了么……”

    我撇撇嘴角,将小竹筒推过去:“扔掉吧。”

    “扔掉?”

    “偷都偷了。再放去有些欲盖弥彰,而且说不定还会被现。”我捏捏它的脸,“谢谢呆毛。”

    “可是,你不要吗?”

    “嗯。闻着难受。”

    “对,”它抱着一堆竹筒乖乖站起,“其实我闻着也挺难受的。”

    话音刚落,帐篷被猛的掀开,我早被呆毛练得处变不惊。抬头望去,却在看见来人后一瞬面色大白。

    “初九?!”

    杨修夷满目惊诧,高大身形和这个我用尽心思争取来的二人小帐篷显得那般格格不入。

    另一个清瘦身影推开他,大步而入,看见我后顿然皱眉:“胡闹!”

    我从未见过师公对我这般凶过,彻底傻了。

    呆毛微颤,挪动小腿要挡在我面前,被我抱开。

    我爬起身,端正跪下,低声道:“师公。”

    玉弓跪在外边。神色自若平静,看到我后淡淡道:“小姐,是我去说的。”

    我抿唇。

    她郑重叩,额头完全贴在了地上。

    我上去扶她:“玉弓。”

    “我不忍见小姐受苦。”她仍维持着平静声音,但到底还是让我听出了细微颤意。

    “你这丫头啊!”登治尊伯对我重叹了声。

    我抬头看着他,有些不解。

    他拂了下袖,随师公离开。

    杨修夷牵着我:“初九。”

    我看向玉弓:“走吧。”

    跟随去了大帐,玉弓留在了外边,偌大帐篷只剩师公和杨修夷还有我。

    气氛安静,我低下头。双膝跪地。

    杨修夷撩袍,在我旁边跪下。

    师公长眉一扬。

    杨修夷沉声道:“我和初九是夫妻,任何责罚,一并承担。”

    师公没有说话。眸色阔远清寒,在等我开口。

    顿了顿,我抬起手,沿着耳际缓缓剥下面皮,握在手里后思量了阵,我轻声道:“师公。这次如果不是玉弓,你们压根不知道我在对不对?”

    他冷冷道:“你想说什么?”

    我鼓起勇气,抬起头看着他:“师公,为什么我不能一起留下,我不会给你们制造麻烦的。”

    “你就不想想你的身子!”师公忽的提高音量。

    我嘴巴轻抿。

    师公沉了口气,看向杨修夷,道:“明日一早送她去,人手你去负责,多找些人,必须寸步跟着她。”

    杨修夷墨眉微拧,道:“是。”

    “九儿,此次如若你再乱跑,该重罚的就不止你一人了,这些人连一个姑娘都看不好,留着也没什么用了。”

    “可是,”我低声道,“为什么?”

    “你不听师公的话了吗?”

    “但是我,我学了那么多巫术,如若真的要打仗,我可以派上很多用场的,我……”

    “这次你逃出来,玉尊那罪责是逃不掉了。”师公又道。

    我的眼泪一瞬便掉了下来:“师公!”

    杨修夷抬手为我拭泪:“初九。”

    “为什么啊,为什么非要赶我走?”我哭了,“我就是想陪在杨修夷身边而已啊!”

    他仍毫无余地,寒声道:“你明日必须走,嵯峨岛于你不是坏事。”

    我愣愣的看着他,满腔委屈几乎溢满而出,我哭得心碎,身看向杨修夷:“你快求求师公呀,你替我说句话呀!”

    他双眸深敛,浓眉紧拧在一起,心疼的看着我,一下一下抹着我的眼泪。

    我又看向师公:“你知道我不会有拖累的,你们可以当我不在啊!”

    “不必说了,修夷,带她下去。”

    我忙握住杨修夷的手:“你替我求求师公呀。”

    他敛眉,伸手扶起我:“走吧。”

    我睁着眼睛,斥满失望,心里越难受,所有的愤恨凝为一线,终于不甘愿的吼了出来:“你为什么不替我说话?我从未要求你为我做过什么,可是你到底在不在乎我!”

    他黑眸微微睁大:“你在说什么胡话。”

    “我活不久了!”我大哭道,“你知道我死后会是什么样的,可你为什么不留我不帮我争取?我只是想留在这里,就这么简单啊!真要永远都见不到我了你才开心是不是!”

    “九儿!”师公怒道,“别逼修夷了!”

    “可是我不想走!”

    “你要违抗师命么!”

    师公蓦然大喝,声音夹着内劲,直灌入耳,震得我脾腑一痛。

    杨修夷一直扶着我,抬头叫道:“师父!”

    师公冷冷的看着我,目光冰寒,似一把锐利刀锋。

    胃里一阵恶心,我颓然垂下头,心里死寂绝望,一片空荡。

    其实不是没有设想过被他们现会是怎样一个场景,我以为顶多是责罚,痛骂,可我绝对没想到师公会这么狠心无情,毫不动容。

    这似乎,不仅仅只是担心我的身子,不仅仅只是关心我了。

    眼泪终于渐渐止住,我轻声:“好。”我推开杨修夷的手,“田初九以下犯上,这就去罚跪,明天我走。”

    转身要走,门外却急急冲来一人,就要撞上我时,我先被杨修夷往后拉去,搂入怀中。

    竟是我许久未见的丰叔,风尘仆仆,俨然刚赶完路的模样。

    他眸色茫然了一阵,聚焦在我身上,一把拉住我,大喜:“丫头!丫头啊!”

    呆毛从门外进来,身后哗啦啦跟着一群人,都莫名其妙的看着丰叔。

    丰叔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手指探了上来,神色越来越激动,一张清癯瘦脸红润如桃。

    师公上前:“小丰,何事?”

    呆毛道:“因为主人生病了,我说要找个大夫,他们说这里到处都是大夫,问我主人有什么症状。”

    “生病?”杨修夷忙道。

    “有了有了!”丰叔蓦然叫道,“是真的!”他激动欣喜的看向杨修夷,眼眶泛红,“少爷,丫头有喜了!你们有孩子了!一定是闫贤那老家伙的方法奏效了!”

    我还在杨修夷怀里,明显感觉到他高大的身子一愣。

    我也随即呆住:“你说什么?”

    手腕一紧,旋即被师公抓走,我抬眸看着他,双目愣愣,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杨修夷环在我腰上的胳膊渐渐缩紧,紧紧握住我另一只手。

    师公神色凝重,所有人都紧张的看着他。

    “快有两个月了。”师公抬头看着我,“九儿,你一直不知道?”

    “哇!”刚跑进来的甄坤大叫了声,“少夫人真的有孩子了!”

    众人皆笑闹开了。

    玉弓捂住嘴巴欣喜的低叫了声,第一次这么失态。

    丰叔袖子在眼角一抹,哭出了声音。

    我彻底傻了,杨修夷也是。

    我缓缓抬手,轻抚我的小腹,旋即被杨修夷的大掌覆盖,轻压在我腹上。

    平平坦坦,毫无凸起。

    我喃喃道:“杨修夷,我,我们有孩子了?”

    “对。”他声音有些哑,轻握住我的手,“你和我的孩子。”

    “孩子……”我道。

    “嗯。”

    他垂埋在我脖颈处,高大僵硬的身躯微微颤。

    我终于觉察欣喜,泪珠子掉在了他的手背上。(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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