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求助般的看向师父,他叹了一气,容颜沧桑,道:“我望云山的脸面,终于要丢出去了。”

    我顿时不服:“不是早被你丢光了么!”

    他白眉一皱:“你这死丫头,没大没小,不懂尊师重道,你……”

    杨修夷摇着折扇:“别争了,你们师徒半斤八两,真是我师门不幸。”

    我应激性嘴:“就你好,就你了不起!”

    他一哼:“难道不是我在撑着门面?”

    师父立刻撅嘴:“明明是我……”

    我:“……”

    几句话语间,台上的女婢落到我们跟前,我正想婉言拒绝,师父却忽的拍我肩膀:“去吧,难得的机会。”

    “什么机会?”

    杨修夷朝我望来,眸色很深,面容认真道:“别怕,有我呢。”

    因我这一搅,夏月楼不得不陪我参加。她把我小心扶上擂台,坐女婢帮我搬上来的轮椅。从这个角度望去,台下人海一片密密麻麻,四面八方皆是水泄不通,一些可怕的忆骤然冒上心头,我忙别过脑袋,眉头皱的很深,强忍自己不做出夺路而逃的丢人行为。

    夏月楼拉走我的手,语声轻柔:“别怕。”

    我抬起头,她眼中含笑,如杏花晕染,极缓道:“我就在这里陪你,下面还有你的师父,有杨修夷,有丰叔,都是你最亲最近的人,至于那些人海,也没什么好怕,你不是最想入世随俗么?你也是他们中的一员呀。”

    她说的话很对,我也懂,可心魔如果那么容易解开,便不叫心魔了。

    我轻声咕哝:“我还是做不到。”

    说完看向槿花女人,想跟她说我要退赛,夏月楼却一把拉住我:“你喜欢杨修夷,他也喜欢你。分明两情相悦。你为何几次三番想要逃走?”

    我没想她会忽然说这个,顿时不悦:“谁说我喜欢他?你哪只眼睛看出来的?”

    “不管是脸上的两只,还是心里的那只。”

    我别过,冷哼:“恐怕都是瞎的吧?”

    她冷笑:“究竟是我瞎了,还是你自己瞎了,你比谁都清楚,我以为你的性子敢爱敢恨,没想道你却这般懦弱,连喜欢一个人都不愿承认。”

    “够了!”

    “人生得意不多时,且握一刻是一刻。你心中百般顾虑,如何做到惬意潇洒?”

    我捂住耳朵:“你给我闭嘴!”

    她忽的一笑:“还恐惧么?”

    我抬起头。怪异的看向她:“你疯了么?”

    她指向台下:“你现在看到这片人海,可还害怕?”

    “我……”

    “愤怒是战胜恐惧的最好利器,姑娘当真聪明。”优雅妩媚的女音忽然传来,我们转过头去,一抹蓝影翩跹而至,冲夏月楼一笑:“姑娘如何称呼,待我家初九这般用心良苦。多谢了。”

    我心中一惊,她怎会突然知晓我的名字?并将我认出?

    夏月楼眉心微蹙:“你是?”

    “我叫君琦,是初九的少时好友。”

    夏月楼望向我,我摇头:“我不认识她,谁知道哪里跑出来的疯女人。”

    她神情娇柔,不掩失望,眼中却又带着明显的戏谑笑意:“哦?田初九,你真的不认识我了?”

    我强作镇定:“什么田初九?我不认识,你认错人了。”

    她弯身。丰盈双唇贴在我耳畔,声音嘶哑娇媚:“我说初九,你就不用怕了,我知道你如今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我们交情这么好,我怎么会说出去害了你呢?”

    夏月楼拉开我的轮椅,将我和她隔开一些距离,沉声道:“这位姑娘,我妹妹说了,她不认识你。”

    君琦百般风情的抬起一双美眸:“认识不认识,她自己知道,初九,哦?”

    语毕,蓝影扬长离去,留下一串银铃笑声。

    夺玉比赛分文武两项。文比琴棋画,武就拳脚功夫。台下之人兴趣最大的是在比武。平日里他们见多了舞文弄墨的友会,也见多了男子比划拳脚,虽然不乏侠女路见不平,大打出手,可是一群女的在擂台上比武,实在赚取眼球。

    我抬起头,万丈高空之上,一片静谧安详,月光穿透云层,柔光淡薄,有些细碎。心中轻轻一叹,琴棋画,我是打死都不会的。师父用意是想我克服心魔,如今倒好,心魔没克服,还得把老脸搭上。也罢,反正就是走个过场,就算第一个被淘汰也没什么,丢人就丢人。

    比赛开始,第一项是作画,以辞城夜景为题,限时一柱香,能画多少是多少。

    我托腮对着宣纸发呆,想了半天,不知从何落笔,歪头见其他人都奋笔疾,心中越发烦躁,想想干脆交个白卷,也好过画个不伦不类的玩意儿出来惹人大笑。

    有此打算后,我便百无聊赖的四下张望,夏月楼坐在我斜对面,我想凑去看看她画的是什么,却忽然瞅到她隔壁姑娘的宣纸,画的是一棵老树,树上缀着大红灯笼。我心中一亮,福至心灵的想到了九厄尸障。

    九厄尸障很是阴邪,戾气极重,我只用过一次,就是用碧儿的脊骨,在鸿儒石台上迷乱那些江湖人士。当时效果不大,只因就一根脊骨,若是有成千上万根,别说一个鸿儒石台,便是整个宣城都能被我迷乱其中。而配以九厄尸障的血梵谱,则根据脊骨数量来斟酌,共有三个谱法。

    我现在要画的就是这数量最多的一张,它的图谱排列夹含了一些建筑物和树,我若再以笔端点几盏莹烛灯火,兴许就能蒙混过关了。反正我不信其他人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能作好画,充其量都是个轮廓。

    心中有了想法,我随即提笔,下笔如神。若说其他我不如别人,但这巫术作图,天下能比得上我的人还真没几个。只因我学什么都笨,只有巫术不用脑子,我不想一无是处,便勤学苦练。练摆阵。练画谱,练剥皮……

    一炷香结束后,完成全图的只我一人。虽然画的不怎么样,可因速度最快,也侥幸晋级。

    第二个比的是琴艺。一个姑娘许是为了标新立异,笑道:“弹琴多少有些无聊,想是大家也听腻了,不如我用茶杯为大家吹奏一曲?”

    她要了一只瓷杯,凑在嘴下,纤指轻叩。也不知用了什么巧妙,那瓷杯竟嗡嗡响起。音色清越,时如山涧泉水,时如幽林莺啼,带着高低起伏的旋律,尤为动听。

    一曲作罢,全场兴奋,我也不由的想投机取巧。壮着胆子要了七个瓷杯,一壶女儿红,一壶贵妃醉。她们觉着好奇,很快就准备妥帖。

    我将瓷杯一个倒扣,一个摆正,依次一字排开,分别倒上女儿红和贵妃醉。在脑中想一下鸣月醉魂曲,而后镇定心神,心中默念醉魂咒。舒缓手指。

    鸣月醉魂曲极为动听,对手指柔度也极具考验,当初练它时,上的比喻是要如溪边浣女一般灵气,如歌姬舞女一般柔媚。为此,十三岁那年,我偷偷泡了一个月的醋,将骨头活活泡软。

    为什么要用偷偷两个字?因为醋太贵,我太穷,我只能在厨房里偷偷就着醋坛泡。师公他们全然不知,然后那坛醋也很快被他们用光,这里再悄悄提一句,望云崖上最喜欢蘸醋的是我师尊和丰叔……

    别说我恶心,毕竟年少不更事嘛,而且我脑子又时常不好使……

    我从第一个瓷杯边缘开始绕圈,手势尽量做到柔似无骨,优雅灵巧,手指滑过后,再轻灵一翻,于第二个倒扣的茶杯上,用指甲清脆一弹。

    其实这算不上什么曲子,不过巫术作祟,加之女儿红和贵妃醉,这曲子悠扬出来,着实悦耳。

    我也不怕这台下人海之中会有同行,因为这鸣月醉魂曲早已绝迹,除却望云崖上的阁中有一本珍藏。而这阁,除了我们,其余人哪进得去。

    等我奏完,全场无声,倒不是我技惊四座,震撼得他们无言,而是这贵妃醉和女儿红的酒气使他们略有沉迷。

    这就是鸣月醉魂曲的功效,多半是古时女子用来迷醉心仪之人所用,等迷醉了,然后,就,嘿嘿嘿……为所欲为啦!等一场春梦醒来,还可以佯装委屈,捂着被子大喊“禽兽”,然后要死要活,软硬皆施的逼对方娶自己。

    本来这么好的东西不该绝迹,我想了想,要么是某个男子中招了,恰好他权势滔天,一怒之下将它禁了。要么就是因为媚药更简单直接一些,物竞天择后,它被淘汰了。

    但不管如何,我凭着它又顺利晋级了。

    第三是比作诗,主题是女儿英姿,我不打算再死撑下去了,干脆坐在轮椅上,垂首玩弄手指,等着轮到我时被直接淘汰。反正已下去了二三十个,我也不算丢人了。

    就在这时,眼角余光瞅到一旁有个姑娘悄悄递给黄珞一张纸,黄珞不动声色接过,面不改色的替换掉自己的宣纸。

    切,我心中一番鄙夷。一抬头,就见到我身前的宣纸上不知何时多了一首诗词:“江上秋波叠声起,千帆过尽皆忘归。寻云楼里箫诗会,多少才情自娥眉。”

    我看向夏月楼,她狡黠的冲我眨了眨眼,我立刻收对黄珞的鄙夷,面不改色的将这诗词摆正。

    交诗时,一张一张念过去,等我的念完后,那叫君琦的女人忽的转头过来对我神秘一笑,声音蛊魅:“看你衣着打扮和才情学识,你失踪的这些年,想是过得不错。是被有钱人家收养了么?”

    说不出原因,我就是很讨厌这个女人。我冷冷看她一眼:“都坐轮椅了还过得不错,你眼睛是瞎了么?”

    说完,掉头看向槿花女人,再不理她。

    槿花女人正在念黄珞的诗:“豪情万丈弃钗环,长剑直击九重云。风啸八荒极旷野,巾帼亦可定太平。气魄十足,倒也押韵,不亏是黄商主的女儿。”

    黄珞冷然看她一眼,不做答。

    文项最后一赛是下棋,台上还剩十个女人,抽签来分配对手。

    夺玉比赛一开始便说了文武两会,因此除了我这个莫名其妙上台的,其余来参加的都是腹中有些诗华,手脚有些功夫的女子,多半是出身于大户人家的小姐。不管遇到的对手是谁,这一轮我都得乖乖下台。

    一番排序后,分给我的对手是方才偷偷塞纸条给黄珞的那个女人。她容貌不算多漂亮,但很清秀,眉眼文静,抬眸看我一眼,有些不屑,素手在棋罐里随意摆弄棋子,淡淡道:“你叫什么?”

    我用更淡的语气道:“下完棋就各走各的,有什么好问?”语毕,捡起一颗棋子,看哪儿顺眼直接按哪儿。

    她略略挑眉:“我让你十子,你继续。”

    我不耐烦道:“要下就下,装什么清高威风,谁需要你让?”

    她冷冷一哼,捡起一颗棋子落定。

    我又随便落下一颗,她迟迟没动静,我循着她目光望去,发现她正在用眼神示意黄珞该棋落何处。我手指轻敲棋盘:“你快些好不好?”

    她神,扫一眼后落下棋子,然后又忙不迭的去教黄珞。

    几个来后,我也懒得看棋盘了,一手托腮,支在轮椅扶手上,歪着脑袋,无聊的到处张望。时而打量夏月楼,时而望向黄珞,再要么望向刚才那个用瓷杯奏乐的姑娘。另一只手捡着棋子,等轮到我时随便按上一颗。

    这时,这女的忽然抬头望我:“你,你这棋子……”

    “输了?”

    “你,你……”

    我低头看向棋盘,咦,位置不对劲,理应我的棋子都围在我这边的棋盘上,白花花的一整片才对,怎么明朗疏离的这么有序?

    我忙看向台下,师父和丰叔站在原处,两人手舞足蹈,不知在聊些什么。杨修夷不知何时站在了台前,离我极近,一身青衫玉立,面容俊朗,悠闲摇着玉骨折扇,牟晗笑意,饶有兴致的望着我。我心中顿时了然,冲他微微一笑,想说谢谢,但场合不宜,便吐了个舌头。

    “你,你师承何人?棋艺怎如此高超?”

    我得意一笑:“我凭什么告诉你?我才不说。”

    她仍是直直盯着我,从震惊变为难以置信,良久,凄凄一笑:“我从未输得这么快,只怪我太轻敌,你可还愿与我再下一盘?”

    真是风水轮流转,终于轮到我扬眉吐气了,我高傲的拿眼斜她:“想得美!”

    她双手抱拳,态度变得恭谨:“小女高晴儿,还望姑娘告知芳名,待比赛结束后,求你再与我对弈一盘。”

    “我没那么多闲工夫。”

    她不依不饶:“难得棋逢对手,还望姑娘告知,晴儿想与你讨教一番!”

    她这低眉顺眼的模样,我也不好再冷言冷语。我放柔语气,道:“我叫田九,你要真想找个对手,我可以介绍我徒弟给你。”

    说完,很不要脸的指向夏月楼:“看到没,她就是我的徒弟之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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