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颜色由墨黑渐转深蓝,再一点点的泛白,阳光终于破开云层,携带漫天云霞而来。

    我趴在床榻上方的梨花木板上,趴了一夜,思绪紊乱,搅得我沉闷难受,似压着千斤巨石。

    他们就睡在我下方,我至今未看清男子的容貌,只看到他的眉眼,极其好看,俊朗英气。

    我没敢动,更没敢跑去问他是不是我的未婚夫,虽然答案几乎可以揭晓,可万一不是,我不单单是自作多情这么简单,更是送死。其次,我也不想在这种情况下跟他相认。他是我的未婚夫,他却在这和其他女人做这种事。我听了一晚,别扭了一晚,也被他们的剧烈伏动晃了一晚。

    自梦到他后,我便开始幻想我们相见的场景。风花雪月,湖边竹林,梅园雪色,幽静小径……再差就是正和杨修夷打成一团时,他刚好进来。我甚至都想过各种应对措施,比如告诉他我正在为杨修夷打蚊子,打苍蝇,打蟑螂;比如杨修夷是个*,欲图对我不轨,我为了守身如玉,不惜变身泼妇;比如我是个丫鬟,真正的田初九在里面吟诗作对,她是个温柔文雅的好姑娘,我这就叫她出来,然后我极快进去打扮一个女儿妆;比如我被妖魔鬼怪附体,其实我本性柔情似水……

    我幻想过许许多多场景,却没有一个场景是如今的局面。

    我端详着手里的玉牌,反复研究,上面刻着一个“原”字,不知何意。这是趁他们疲累睡去时,我以隔空术从地上的衣堆里捡的。玉牌材质极好,色泽鲜润,这是否可以说明他挺有钱,而我以后嫁过去不会吃苦受罪?

    我将玉牌塞进怀里,很不要脸的将它认作是他给我的见面礼。

    抬眼望向窗外,心里又想起杨修夷,他如今身在何处。我就要跟我的未婚夫相认了,他若再不出现,可能,可能,可能我就走了……

    眼睛忽然有些酸涩,清婵的那些话不断在耳边徘徊,挥之不去。

    这些日子与他相处,吵闹是有,打架也有,可是他的温柔保护我不是感受不到。但我无法想象他对我会是那种感觉,我比清婵还要不解。我不漂亮,我身材走样,我脾气不好,脑子更笨。师父教我围棋,我至今还没入门,教我吹笛,一个月下来我连音都吹不响,而诗词歌赋之艺,齐家治国之论,我更是一窍不通。至于洗衣做饭这些家务,若留我一个人在厨房做饭,可能我会把厨房都给烧了。

    师公曾不解的摸着我的脑袋感叹:“人各有长处短处,可初九小儿,你的天赋在哪?”

    是呀,我的天赋在哪?我存在的价值又在哪?

    说书摊上的胡先生老说这世上漂亮的女人不聪明,聪明的女人不漂亮。可清婵却又聪明又漂亮,而我恰恰相反。也许她把我的一样给夺走了,若要夺回来,我定是要她的美貌。

    我心下苦笑,即便要了美貌,我也不可能和杨修夷走到一处。我们的差距不是天和地,而是我是蝼蚁,他是雄狮,我是砂砾,他是山峦,我是枯草,他是幽兰。我会老去死掉,他会青春永驻,一百年,两百年,一千年……我终将埋没在他的记忆中,化为一场虚空,那是何等凄凉。莫不如寻个凡夫*,陪我一起白头一起老,生能同寝,死能同穴。

    我本以为底下的这对男女会睡到很晚,没想街上贩卖早点的店铺刚开始忙活,肉包子的香气都还未飘到我鼻下,男子便从床上起身,裸/露着身子徐步走向散乱一地的衣物。我忙屏住呼吸,将头埋在臂弯里。听得衣衫一阵摩挲,他穿好衣服,拉开房门径直走了。女子还在睡觉,我探出头,瞧见她唇角微扬,似梦乡酣甜。

    我冲她努努嘴巴,而后从床榻上爬下来,在她枕边捡起那枚金元宝,顺手塞入怀中。

    哼,一点有用的消息都没说,还好意思收钱。同样在青楼,清婵混的就比她好。

    捡了块玉佩,又捡了锭元宝,我心情颇好,脚步都变得轻盈许多。

    刚走到门口,房门忽然被推开,险些没撞在我鼻上,我后退几步,抬起头,那男子去而复返,一双星目盯在我脸上。

    他的容貌极其俊朗,虽没有杨修夷清俊洒然,也不似花戏雪那般精致妖娆,却有一股逼人的英气,令人喟叹。

    望着他的眉目,我终于觉得有些眼熟,可心中却没觉得亲切,反而愈加胸闷难受。我皱起眉头,僵硬挤出一笑:“公子早,我是来看看姑娘有何需要的。”

    他声音低沉:“你何时来的?”

    “我就在隔壁,刚问候完春曼姑娘和湘竹姑娘,听得公子离去的脚步声才来的。”

    他微点头,侧身让路,我微微福礼,经过他后慌忙擦一把冷汗,伸手捂住胸口,这没出息的东西差点从胸腔里跳出,惊的我一身虚汗。

    未出几步,他忽然喊我:“可看到我的玉了?”

    我疑惑的望向他:“什么玉呀?没有看到。”

    他皱起浓眉,狐疑的望着我,我装作好心人模样,意味深长道:“你去拉开姑娘的妆奁看看,许是在那儿……”

    他深深看我一眼,而后转身进屋。我就趁这功夫拼命往前奔去,可有句话说得极对,叫冤家路窄,在楼梯口时我一眼瞧到那可恶的绿衣丫鬟,她正端着托盘,上置一碗豆浆,一盘馒头,几个咸鸭蛋和一碟酱菜。我本想转身就逃,可止步不及,一头撞了上去,她被我一撞,顿时带着那些东西一起滚下木梯。

    我一乐,忙跟着跑下木梯,报复心起,一脚踩在她脸上,借力往下跳了几格台阶。

    听得她惨叫,我真想仰头狂笑数声。

    青楼做的是夜间生意,如今这时段,大堂人影寥寥,只几个小厮在收拾狼藉杯盘。

    我奔下楼梯抄起一张长凳躲在一旁,绿衣丫鬟极快追来,我一把砸在她头上,长凳应声断成两截,我紧跟着扬脚踹在她肚子上,她猝不及防,尖叫着跌摔在地。

    我马上跑远,边跑边用隔空移物术将满堂的残羹冷炙和茶盏杯盘全往她身上摔去,她毫无招架之力,只像个疯子般抱头尖叫。

    我本想跑向正门,却发现它是紧闭的,遂转身往后院奔去,可我的时运实在不济,又和一人迎头撞上,两两跌坐在地。我气呼呼的起身,正要揍她,忽然一愣:“月楼?”

    夏月楼穿着厨娘的粗麻布衣,腰上围一条油腻围裙,玉葱纤手揉着脑袋:“初九?”

    我们异口同声:“你怎么在这?”

    再次异口同声:“我要去救你啊!”

    最后异口同声:“快跑!”

    然后一前一后的交叉,她反应比我快,一把拉住我:“你去哪?后面有人追来了!”

    我汗颜:“可前面出不去。”

    她急忙牵起我的手:“走!”说罢扯着我往楼梯跑去。

    绿衣丫鬟一身狼狈,气急败坏的冲我们迎面而来,绿影蹿起,飞来一脚,我下意识就要抱头,却见夏月楼也轻快跳起,腰肢一扭,长脚先她一步踢在她脸上,再借力陡转,一记手刀劈在她背上。绿衣丫鬟惊叫一声,从空中摔落,撞在一张桌上,落势极重,呕出一口鲜血。

    我来不及幸灾乐祸和拍手叫好便被夏月楼重拉起手朝楼上跑去,可我们极其倒霉,各踩了一个蘸着豆浆的馒头,顿时齐齐惊呼,双双滚了下去。将追在身后的一群人压得快要吐血。

    夏月楼身姿灵活,极快起身,伸手拉我,我却难以爬起,因身后不知哪个混球,将我头发死拽住不放,紧跟着我的肩膀和粗腰都被人攀住,我忍痛道:“月楼你快跑!还有机会救我的!这块玉佩替我……”

    话未说完,我的后脑挨了重重一击,顿时陷入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