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所为何事?”我的肆意妄为终于惹怒了四阿哥,也或许是他冷眼旁观窥出了事情始末,他自座上起身,踱了一步,漠然的看我一眼,冷然出声呵斥,声色俱厉,言简意赅的不愿多说一个字,眸子中寒光闪如流星,惹得四起一片死寂。

    看他向来平静冷清的面容上似是泛起了一丝怒意,冷浸的目光只森然的盯着我,我也不住发怵,可想到绿绮的惨状,那裹在棉绸布料下翻滚的皮肉和被活活笞死的无助,不觉揽裙重重的俯跪在他面前,我心中忿然难平,只静静的与他对视,凄苦无力之余忍不住含泪低嘲道:“贝勒爷何不问问晟睿院中下人,看她们是怎样将人活活笞死的!我们虽然只是奴才,可遭此不明青红皂白的责罚,却连个说理的地方也没有么!!!”。

    我如此强出头,或许是因为绿绮平日助我颇多,也或许是被得势者草菅人命所激起的兔死狐悲的无措和激愤,只使得我心中杂绪翻滚,如果那个躺在地上遭受鞭笞的人是我,我又能有几分逃脱的把握?

    他冷色的眸光微微轻颤,清俊脸面上薄怒渐褪,抿唇不语的深深望我一眼,清寒恻恻的视线陡然转回到周妈妈身上,只是面上的阴冷倒有了重撩之势。

    周妈妈在他训示的目光中葳葳蕤蕤的跪下,异常恭敬的磕了头,颤颤着诉苦道:“绿绮那小蹄子只一味贪玩耍狠,溺死了我们侧福晋的雪花雕儿,奴才一气之下失手责罚过重,奴才知错了,请爷赎罪”,她神色微变,先前的嚣张跋扈全然不见了踪影,捣头如蒜连连苦声哀求。

    我听此也不顾礼数的訇然起身,死盯着她,止不住阴恻恻的冷笑了两声,怒色讥讽道:“妈妈这手失得可是时候,你老教训自家孩儿怎不见这般不慎过?若不是妈妈行刑后不许她起来,院中下人推职卸责,援手也不肯施,她何至于死在那里么?奴才知福晋最是怜恤下人,却要他们这般受苦不成?”,四阿哥历来不过问内府事宜,全权授予乌拉那拉氏,这件事的定夺者终究还是她。

    “够了,李氏!!!今日是举宴之时,比不得寻常由得你胡闹”,乌喇那拉氏不动声色的望了一眼四阿哥,雍容华贵的搭着座椅上的扶手起身,蹙眉向我呵斥,明艳端庄的脸面上有微微的愠色闪过,略一沉吟,看我的眼神若有所思,温婉的声音带着少见的逼人气势拧眉下令:“即然如此,那便同罚,周妈妈虽有错在先,如今也算是受了刑责。明日取官中银钱百两,交予绿绮家人,做买棺入殓之用,也示问慰”。

    我心中自是不忿她的避重就轻,正待出言反驳,话滚到嘴边,却被四阿哥出声打断,他静然的看着乌拉那拉氏,冷飘飘的一句话说的轻描淡写,却有着略微的责备:“福晋罚的轻了”。

    乌喇那拉氏故作惭然的向他欠身认错,看了一眼身侧的李椒薏,面上的神情颇为为难,婉然笑着解释:“妹妹这么重的身子,妾身也是恐失了轻重准头,还请爷示下”。乌喇那拉氏想必是在等他出面,侧福晋李椒薏如今已是临盆在即,自然要慎之又慎。

    “倒不用做如此顾及”,他平波无绪的阴沉嗓音无端的浮上一丝森然,也未见思索,其中的深思熟虑却是跃然而出,冷色道:“周麽麽罚杖刑20棍,李氏折中,晟睿院中下人克扣饷钱三月,以后但凡查处府内滥用私刑者,杖毙!!!”

    话音落下,却无一人敢出声求情,史传他一向执法森严,果然名不虚传。原只想为绿绮讨个公道,不想把自己绕了进去可是后悔,扪心自问之际瞟见安昭自外臣行列出队,无视氛围冷峻,撩袍下跪替我请罪,因他开了先河,内眷亦是纷纷苦声哀求,却在四阿哥淡然漠视下缄口禁言。

    四阿哥微愠的视线极为淡漠的扫过,伏跪在地神色担忧慌张的安昭,面上的阴郁来的突兀,阴恻恻的睨我一眼,神情有疑惑转为了然,淡淡的开口:“求情自是可以,只是一旦减免则众人等同,李氏,你觉得如何?”

    我低眉敛目,只是心中冷笑连连,是啊,短短20棍怎么还绿绮一个公道,因此忙提裙上前,在他面前安静的跪下,温顺的垂下眼帘答道:“贝勒爷,奴才自愿领刑20棍,周妈妈杖刑是否也要添加一半,换做四十才公正?”

    我话音一落,惹得众人哗然,四起议论声渐起,多半是对我采取这种愚钝自伤的方法甚为不解和惊异。

    四阿哥微微俯视着看我,冷清面上不见丝毫的诧异,笃然的神情如同我这般反应全然在他的意料之内,清冷狭长的长眸中若有若无的撩起一丝笑意,终又复了正色,吐去一个“好”字,乌喇那拉氏张口欲言却终究作罢,侧福晋嘤嘤啼哭着,一片梨花带雨分外惹人怜也是无用。

    有小厮手脚麻利的搬来长凳,棍棒落下,我方体会其苦楚,几时受过这般折磨,那疼痛远非先前所想,自臀之下,已是疼的糜烂麻木,仿佛死去方是解脱,不觉已是动弹不得。我葱白的指甲几近掐进肉内,咬破渗血的唇角有腥涩入口,却也是只管咬紧牙关闷不出声,幸好还有周嬷嬷的惨叫应景儿。

    额角滚落的汗滴模糊了双眼,气若游丝,思绪朦胧混沌之时,有一方素帕挟着桂香擎来,纳兰安昭躬身蹲卧在我面前,灿若星辰的眸子中氤氲出单薄的雾气,自惭羞愧的低喃:“李姑娘,是我无用,十三如不是因要事退席,他定能叫你免了这顿皮肉之苦”,无视周边人的惊异,轻柔的塞了帕子到我手里,清雅的嗓音中满含担忧:“可是疼的紧?”

    我吃力的抬眸,见他面色哀戚无措,似涕欲泣,一幅凄惨自惭的模样,对他如此大胆出格的行为担忧不解之余,更多的却是无法言表的感动,他清澈眸底随着悲色云集的是若有若现的柔情,我心中一窒,遂忍痛扬眉轻笑,软语娇声的戏谑道:“有劳纳兰公子操心了,我若是不慎死在这里,还承望你能多烧些银钱给我,听说阎罗殿上,有钱才能投个好人家”,朦胧间觉他似是笑了,我心思一松懈,只觉稳在长凳上的气力也没了,在他低低的一声惊呼中,我侧翻而下,重重跌落在地,刺骨的疼痛上涌只灼到嗓子眼,我一口气梗在胸口,便就此晕死过去。

    醒来后我已躺在了铺着温软薄衾的榻上,纤云拿了一管只说是四阿哥送来的西洋药膏,轻柔的替我敷上肿胀渗着血迹的后背。

    在弄巧叙叙索索的吞吐中,我也大致了解了昏死之后的情景儿,行至一半的杖刑想必是不了了之,只是又怕有失偏颇,换做了禁足一月,其实我这一身伤痕的瘫软身子骨,即便行动自由又能到哪里去!!!从纤云闪烁的言辞中,我能侥幸逃脱多半是四阿哥相助的缘故,得知之后,我心中的情绪便莫名的起了波动。

    而绿绮的尸骨被家人领去安葬,除了乌拉那拉氏的许诺,已再是无人过问,一时之间,似乎所有人都忘了,她才是这场混战的真正“始作俑者”。

    渐渐的几日之后,即便是我,对她的死也慢慢的释怀,只是脑海中的弦却终日紧绷如初,惶惶然如同惊弓之鸟,越发的开始筹划,在不能穿越回去之后,我可以安然脱身的所有退路。

    后背上的瘢痕落了又结,始终狰狞的骇人,而李四娘削弱的身子骨儿,不过一顿杖刑,竟留下了受寒冻便会腿脚酸疼的恶疾。转眼离挨打已过半月,纤云是片刻不离身,这享受于我而言俨然折磨。

    “小姐别再叹气了,嗳,慢些喝,小心呛着!!”她倾身放了茶盏到榻几上,取出掖在旗服腰际的手帕替我揩去唇角水渍,昳丽的眸子中布满无奈逗弄之色的笑道:“小姐今日可知这玫瑰香露的好来,纳兰公子遣人送来那日,小姐还巴巴的要倒掉呢”。

    “哼,你若是像我忌口这么数日,只怕蛋汤也是美味佳肴了!!!”我懒洋洋的横她一眼,唇角无意间便微微翘起,随手扯了一侧的翠绿缠枝牡丹刻丝软枕垫在胸膛下,勿顾她的讥笑,宛自狡辩,却早已是魂游天外。

    我捱了打的第二日,安昭便着人送来了几盒上等伤药并一瓶点绛玫瑰清露。我当时不识货,只看那外装玻璃瓶儿分外精致喜人,雕镂仔细的玫瑰纹瓣的瓶塞,便央了纤云将内的香露倒掉,只留了瓶子把玩,被她好一段数落,说这本是南国高丽进献的贡品,统共只有几瓶,康熙只打赏了几位紧要的皇子,想必也给了安昭。这玫瑰露勾芡的唇齿噙香,深得我欢心,懒散的俯趴在榻,不时便有纳兰安昭那张清秀雅致的俊脸,带着清澈干净的笑意浮现脑间,闲来无事竟日日念叨起他的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