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娘又往前面走了两步,这才慢慢停下脚步:“帮我自己?”

    靑魄莲步款款走到十娘的身边,刻意放缓了的声音更显绵软魅惑:“没错!帮你自己!”

    十娘看着面前的靑魄,有一瞬间的晃神,总觉得面前的这个仪态温雅的女子,不是今日在皇陵外湖泊边看见的那个靑魄。

    靑魄任她打量,脸上始终带着莫测的笑意:“靑魄在前面画舫船备下了酒菜,鸠姑娘可有兴趣陪我乘船夜游?”

    十娘想了很久,才淡淡回道:“好!”

    两人并排着往前方河岸走去,河岸上杨柳依依,水中有疏淡月影随着水波粼粼扩散,靑魄准备的精美画舫船,就靠在岸边等着她们。

    靑魄微微拎着裙裾,率先上了船,船身往下沉了沉,靑魄道:“鸠姑娘请!”

    十娘也不扭捏,抬步踩上了船头,船身又往下面微沉了沉:“靑魄姑娘好兴致,有什么话要在这样的地方谈?”

    话未说完,船身又沉了沉。

    十娘是知道魅影也跟着上来了,可是靑魄却疑惑的咦了一声,扭头对前面的船家说道:“你当心着些,小心晃着鸠姑娘!”

    船头传来船家的应诺声。

    十娘不习惯这样的靑魄,直接开口说道:“我还是喜欢你今日在湖边的样子,虽然不讨喜,却是你的真性情!”

    靑魄在软垫上面坐下来,伸出莹白的手开始斟酒,语气绵柔:“鸠姑娘怎的知道那是我的真性情?为什么就不愿意认为,眼前的我,才是我的真性情呢?”

    她气度娴雅,温婉大方,一抬眼一低眉,都有十娘学不来的风韵。

    十娘突然觉得很被动,因为她完全看不懂眼前这个丽裳女子,总觉得靑魄云山雾罩的,眼前这温雅的样子,想必也不是她本来的面目。

    魅影在船上四下溜达了一圈,纵身去了河中间一艘更大更宽敞的游船,那上面灯红酒绿,有女子娇笑的声音传了出来。

    十娘在靑魄的对面坐下,发现面前的酒盏里面,酒酿浓稠颜色淡绿,是当日在百谷客栈时,那一杯她不敢下咽,后来被夜兰息喝掉的离人笑?

    离人笑依旧散发着浓郁入骨的香气,在河面上飘荡不散。

    十娘的视线从离人笑上面抬起:“靑魄姑娘,不必再兜圈子了,有话你就直说吧!”

    靑魄抿唇一笑,看了看河岸上喧哗热闹的人群,笑道:“鸠姑娘是不是很奇怪,为什么今夜的南央帝都,会有这么多人彻夜寻欢?”

    十娘配合的问:“为什么?”

    靑魄道:“因为,三日后,是我和兰息哥哥大婚的日子!兰息哥哥说要与民同庆,帝都要大庆七日呢!”

    河风拂过,有什么东西从十娘的眼中一闪而过,不容人捕捉看清,她已经又归于了平静:“恭喜!靑魄姑娘邀我夜游,是想要我随一份厚礼?”

    她的清冷淡漠,终于让靑魄有些按捺不住了。

    靑魄俯身往她这边倾过来,眸光牢牢锁定在她的脸上:“鸠十娘,别以为我看不出你心里在想什么!我告诉你,就算我魂魄不全,兰息哥哥也一样会履行他的承诺,娶我为妻,封我为后的!”

    “这些,和我有什么关系?”

    十娘喉头发干,想要喝点酒什么的,可是面前就只有一盏黏稠的离人笑,她实在喝不下去。

    她站起身,仰头看了看遥遥清冷的月亮,声音凉到了骨子里:“多谢靑魄姑娘款待,十娘到时定会备下厚礼,讨要一杯喜酒来喝的!”

    说着,她欲转身离开。

    身后,靑魄却更轻更柔的声音开口说道:“鸠姑娘,你就不想知道我这香飘百里的离人笑,是用什么东西制成的么?”

    十娘道:“不想知道!”

    “哈哈哈……”靑魄忽然一改刚才的温婉娴雅,在她身后不顾形象的哈哈哈大声笑了起来:“世人都想知道这香飘百里的离人笑制成之法,我谁都不想告诉,今夜独独想讲与你听,你却哈哈哈……”

    她说话的声音很绵软动听,可是笑声却凄厉尖锐,似有极重极沉的情绪隐藏在这笑声里面。

    十娘忍不住又开始拧眉,微带嫌弃的提醒说道:“靑魄姑娘今日好反常!你说有话要和我谈,还说谈话的内容与我有关,可是说来说去,不过是你和夜兰息的种种,不过是你和离人笑的种种,靑魄姑娘,请问这与我有何关系?”

    靑魄笑得过度了些,伏在红木雕花案几上娇喘吁吁:“这离人笑,这离人笑,哈哈……,是我府中一百零八人的……的血肉熬制而成,哈哈,你说它该不该这么香?”

    十娘身形摇晃了一下,秀眉拧得更紧了些:“你疯了吗?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靑魄抬眼看她,浩淼的眸光映上了些湖光月影,慢慢的有水汽凝结成珠,顺着她青白的小脸往下滑落而来:“我不叫靑魄,靑魄是兰息哥哥给我改的名字,他喜欢叫我靑魄,可是我不喜欢这个名字!”

    十娘看到了她脸上的泪痕,怔了怔,站在原地等着她往下说。

    靑魄慢慢扬起那只莹白的手腕,和泪叹道:“这手,真漂亮,不愧是造劫之手,呵呵……,鸠十娘,你知道三年前的那场大劫,是谁所为吗?是谁一夜之间灭我满门一百零八口么?”

    十娘艰难的扬了扬唇:“我,我怎么会知道?”

    “是我呀!是我沈青玄呀!”

    靑魄呵呵呵的笑得悚然,撑着红木案几站了起来,趔趄着走到十娘面前,梦魇一般的声音说道:“我一手制造了三年前的灭门大劫,我掐算准了时间,在兰息哥哥赶来之前,我让自己也死于非命……,兰息哥哥果然没有让我失望,他找了奇能异士,用秘术留住了我的几缕残魄,自那以后,他不再叫我青玄,而叫我靑魄了!”

    十娘看着这个又哭又笑的疯癫女人,秀眉拧成了结:“你真狠毒!对自己的家人下这样的狠手!”

    “狠毒?你懂什么?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靑魄流着泪,笑着又道:“早在几年前,我就发现兰息哥哥对我的态度越来越冰冷,他行为处事越来越成熟,在南宫皇族面前伪装得天衣无缝,可是在我的面前,他却连伪装一下都不愿意!”

    “他的眼里只有仇恨只有帝位只有江山,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别的!我沈青玄在他眼里,更是什么都算不上!有一次,我忍受了三个月的相思之苦,偷偷去他的质子府见他,想要给他一个惊喜,他却想了好久,都叫不出我的名字……”

    “我又伤心又惶恐!我的兰息哥哥,他怎么可以如此忽视我?他虽然承诺过,将来若登了帝位夺了江山,定会封我为后,与沈家共享万里江山,可我真正想要的,却只是他的心而已呀!”

    “他若不爱我,我要这后位有何用?要这半壁江山又有何用?”

    “我制造意外,让全家一百零八口都因他而死,我不惜赌上自己的性命,若死了,便是我命该如此,若侥幸活下来,兰息哥哥必定会把对沈家人所有的亏欠,都偿还在我的身上,他的心他的情,永生永世都将牢牢的捏在我的掌心!”

    十娘打了一个寒蝉:“你好残忍!”

    靑魄忽然伸手抓住十娘的手臂,摇晃着泣声说道:“我哪里残忍了?啊?鸠十娘你倒是说说,是我残忍还是他残忍,是他残忍还是你残忍?”

    十娘挣开她:“你们的事情,与我何干?”

    靑魄身子微微一个旋转,美丽的裙裾随风漾开,她复又坐在了案几旁边,将满满一杯淡绿色离人笑,缓缓饮尽。

    这才擦擦嘴角说道:“你不帮我聚齐魂魄,这就是最大的残忍!你明明喜欢他,却狠心的看着他与一个魂魄不全的女子相伴终生,这不是最大的残忍是什么?”

    十娘深吸了一口气,冷冷道:“我觉得我应该杀了你,这样他就解脱了!”

    “那他肯定会恨死你的!”靑魄似乎早就料到她会说这样的话,很快给出回答之后,又斟了一杯离人笑,笑道:“我将家人的尸体都储藏保存在百谷客栈下面的地道里,加密料熬制,这离人笑呀就成了香飘百里不散的佳酿了……”

    她将离人笑递到十娘面前:“一直都想请你喝一杯,上次那杯,被兰息哥哥喝了,今日你尝尝?”

    离人笑袅袅的散着香气,十娘闻着却肠胃翻滚,想要呕吐。

    这杯离人笑,远比她从前吃过的蛇虫鼠蚁要恶心上千倍上万倍不止。

    靑魄见她不给反应,又诱哄说道:“尝尝吧!尝尝这杯离人笑,你就会明白我对兰息哥哥的爱有多深了!为了他,我连自己的家人都能下手,更何况你一个小小的鸠十娘?”

    十娘往后面小退了一步:“靑魄,你如此歹毒,你会下地狱的!”

    “呵呵!我不怕下地狱!在我看来,眼睁睁看着心爱之人心里装着别人,这种痛苦远比地狱来得更可怕!”

    靑魄擎着酒盏往十娘面前走过来,十娘的慌乱让她轻蔑的笑了起来:“离人笑不是毒酒,鸠姑娘,你在怕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