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中,燎与夏天默然相对。袁龙鳞走出茅屋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三……”那个“哥”字还未出口,燎却好似受了极大的惊吓,急速的向后退了两步,脸上的神情是明显的抗拒。

    愣了愣,他硬是改了口:“……嫂,三嫂。”

    燎闭上了眼睛,心头萌动的希翼又被自己厚厚的淹埋了起来。

    夏天站起身,掩不住的疲惫。“现在回船上吗?”

    看了看燎,袁龙鳞应道:“嗯。趁天光大亮前赶回去。”

    “夏雪呢?”

    夏雪?!袁龙鳞心里陡然一沉,禁不住涌上几许不安。“她一夜都未归吗?都怪我,昨晚不该意气用事。她会跑去哪儿呢?”

    “她不在茅屋里?”燎也皱紧了眉。

    “三……”袁龙鳞顿了下,“燎侍卫,你与三嫂先回船上,我去找她回来。”

    “不。你与……小姐回去,我去找。”

    夏天冷冷的看了看他们,举步向前,“要回去你们自己回去,少在这里安排我。”

    燎与袁龙鳞对视了一眼,分明从对方的眼里都看到了无奈,一前一后,两人默然的跟上了她的脚步。

    夜黑风寒,夏雪又是悲愤又是不甘,一心只想逃得远远的,并未留心方向,低着头流着泪漫无目的的走了一整夜。等天光放亮时,她已辨不清来时路到底在哪儿了。

    前面是一座小村庄,晨晕中炊烟袅袅,一派安静祥和。

    夏雪神色凄清的向小村庄走去,不管怎样她都要先找个地方落脚。一夜行来,此刻又乏又累。

    一人与她错身而过,她低头想着心事并未留意,那人却在几步开外停了下来,手中亦多出一物——一只精致的荷包。在掌上掂了掂,沉甸甸的,他抬起头,破旧的毡帽下一双贼溜溜的三角眼满是贪婪的光。转回头,他看向夏雪发上的金簪珠翠,嘴角一咧,露出两行黄黄的板牙。将手中的荷包揣进怀里,他返身追上夏雪。“小姑娘!”

    眼前猛地闪出一个人,夏雪差点儿撞上他,吓了好大一跳,惊愕的抬起头。

    天仙下凡啊!

    突然心中一动,边塞常有奴隶买卖,这女子这么美,定能卖个好价钱。越想越乐,一口黄牙全露在了唇外。一弯腰,双手抱住夏雪的腿,直接将她杠上了肩头。

    “你干什么?”天地倒转,夏雪又踢又打的尖声惊叫。“放我下来!救命啊!救命!”

    啪的一掌打在她的臀上,那人嬉笑道:“声音真是水嫩啊,小妞!再多给大爷叫几声听听!”

    “……救命!袁龙鳞,救我!袁龙鳞!”

    街市上,官兵仍在搜寻。夏天三人不得不避开那些兵士,找起人来不免多有顾忌。日近中午,几人皆是又累又饿,尤其夏天,一脸的汗水,背上的衣服都被汗水打湿。

    燎看得心疼,只是心魔作祟,开不得口。而袁龙鳞却是碍着燎在,不便出言关心。

    又勉力走了一会儿,夏天实在有些撑不住,脚下微软,身子跟着晃了几晃。

    几乎是同时,燎与袁龙鳞都伸手去扶她。眼光瞥见对方的动作,几乎是同时,两人又都垂下了手。

    夏天不知这些,咬牙稳住跳得有些杂乱的心脏,手脚绵软的继续寻找。因有官兵搜捕,街上来往的人并不多,偶有行人也是行色匆匆。家家闭门闭户,只有酒楼客栈依旧开门做着生意,却也是客人寥落,毫不景气。汗水从发线中流下,滴落在眼中,涩痛酸胀。她抬手去揉,眼前一花,脚下微踉几欲摔倒。

    燎忽地向后退去,袁龙鳞一愣,匆匆瞥了他一眼,忙扶住夏天。

    “你们回去,我去找。”说话间,燎已走出了几米远。

    夏天转回头,望着他微跛的背影有些出神。袁龙鳞本想出声唤他,却发现有一小队兵士远远朝他们走来。眉峰略蹙,他一把将夏天抱起,极快的转进一条小巷,向泊船的岸边疾奔。

    当地官员得知锦君王入京经过此地哪有不前来拜见的道理,袁龙鳞与夏天几经周折返回船上时,他们已在岸边等了一日一夜了。

    袁龙鳞自去招呼那些官员,他临行的那一眼让夏天的呼吸悄悄停窒了片刻。无需多言,他要说什么她竟然全都看得懂——好好休息,好好吃饭,不用担心夏雪,燎一定会将她安全的带回来。

    夏天洗了个澡,坐在镜子前,握着梳子发呆。

    袁龙骐杀了袁龙葵。

    她仍记得护国将军府的湖边亭榭中那个回风流雪般的身影,之后的几次相见,她也一直觉得他应是个光风霁月的人。

    然而,事实摆在眼前。他夺了小三的帝位,他杀了自己的大哥。

    “不要入京。”身后突然响起嘶哑低沉的声音。

    夏天从镜子里向后看,轻飘飘的一笑:“为什么?”

    “害死睿嘉帝的人正是袁龙葵,如今他已死,仇已报,没必要再进京了。”燎始终低着头。

    “哦?”夏天坐正身子,随意的梳着长发。她的唇角有笑,眼中却是冰冷。“我从不知道这个有勇无谋的袁龙葵会如此难对付,让你们这般如临大敌。不知是你们傻了,还是你当我是傻子。”

    略一顿,她又道:“若害死小三的人真是袁龙葵,那么今日在城中小七何必去躲避那些搜查的官兵?除非那个罪魁祸首仍在,且可以支配这些兵士。”

    燎缓缓抬起头,亦从镜中看她。“你说得都对,可是七殿下进京,一如袁龙葵,许会丧命。”

    夏天一凛,手中的梳子不觉握紧了几分,望着镜子,沉思不语。

    她的背脊瘦削,纤腰一束,身量比之从前似乎长高了些,镜中娇颜褪去青稚,妩媚中隐着无情,美丽里藏着心机。岁月涤荡,她再不是他怀中任性撒娇的小女孩儿,可倔强依旧,执念依旧。燎用手按压住心脏的位置,他还活着,却如同已死。她为他所做的一切,他皆看在眼里,疼在心上。她痛,他比她更痛。她伤,他比她伤得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