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纸、叩头、供品、扎纸草都是大浴河一带的葬俗,老人去世之后要先后上三日、五七、百日、一周年、两周年、三周年坟等,每年的清明和春节,也是必上坟的日子。 而财升官、儿女婚事等喜事更要上喜坟来光宗耀祖。然而,从月氏族长死后,不只是月氏族长的遗言,还是文教科杨叶鸣的决定,葬俗一切从简,不要“搞封建迷信活动”,要求所有从教者务必做出榜样。

    “正元,兴师动众的上坟难免让上面知道,我看伪文教科科长也不算什么鸟官,还是按照惯例自己上上吧。”杨燕可没把杨叶鸣当一事。

    “我们八路军也提倡忠孝,怎么到了他说了算就是迷信了?我倒要风风光光的上!送爷爷的日子如此凄凉,我作为他的孙子没能参加。你二哥那样的鸟官我不稀罕!什么科长?说得好听,他是日本鬼子统治中国的御用文人;说得难听,你去问问小学生都知道伪科长什么东西?”月正元说这话的时候有些狂妄了。

    杨燕虽然不懂得什么官场的大道理,但是从月正元离开的这段日子,家里生的一件件事情,让她明白了一个道理:低调往往比张扬更安全。

    “爷爷为了不给鬼子编教材被活活打死。盼着什么,就是中国人要挺起中国人的脊梁!”月正元说这话的时候,泪水就在眼里了。

    “正元我知道你想尽孝心,可现在不是时候二哥抓得正紧。等爷爷平反昭雪的日子,我们再风光地上吧。也免得二哥说咱搞封建迷信。”

    “大浴河几千年的葬俗怎么就成封建迷信了?就冲他杨叶鸣,爷爷的坟要好好地上!他算什么鸟?吃里爬外的东西!爷爷的死不明不白,还要悬棺示众三日?葬俗改革却要从爷爷开始,这非明是骑在我们月家人头上拉屎!”

    “正元,要考虑好了再说。要不要我去跟老爹和大哥商量一下?”

    “商量什么?当时爷爷出殡的时候,他们哪里去了?请示什么?在这样的关键时刻,望老师作为队长能批准我们?杨叶鸣提出破除封建迷信,作为杨府大院最有出息的男人敢站出来反对他二弟?你去准备吧。”

    “那也行!让爷爷庇护你把二哥的伪科长抹了,省得他耀武扬威!”杨燕见月正元一肚子的火没地方,就家收拾收拾房屋,准备给爷爷上坟。

    月氏族长出事的前前后后,杨燕没少忙乎。是指望月正元来过一个安生的日子,谁料他却要借爷爷的坟和杨叶鸣斗一斗。别说他月正元,就是月氏族长不也葬于老杨树下?一旦正元出事,望天杨帮不了他。然而爷爷的死和月正元的极度痛苦,又催促她不得不认真地为爷爷准备。

    “今晚我来张罗。这么多天你累了,你尽管睡去。去!去!”杨燕赶着月正元走。

    “爷爷走了,我现在才来,就不能”

    “有你五八,没你四十。送殡的日子不都是媳妇忙乎。办错了吗?”杨燕推着月正元说。

    “正因为都是你,我需要忙活!”月正元推让着。

    “你不忙少出事儿。去!去!睡觉去!吃饭的时候,我喊你!”杨燕连拥带推把月正元搞走。

    月正元屋休息,又怎么睡得着呢?这些天生这么多事情,让杨燕一个人扛着。现在又不好惹她生气,就默许了她。他打开窗凭窗张望,他不是不放心杨燕,而是怕她把事办的过于张扬。

    院子里挂满了灯笼,这是大浴河一带“走七”的习俗。人死后的第一个七天、第三个七天和第七个七天,叫做"大七",必须由死者的外嫁女来,这一天的费用完全由外嫁女负担。然而,月氏族长没有外嫁女,就由侄孙女和侄媳妇来做了。黄昏刚过,一群年轻漂亮的媳妇们各自提一只灯笼,在规定的仪式中飞也似地赛跑,争取第一个跑月家小院。这"争英雄"的仪式可以得到死者灵魂的庇佑降福。她们认为月氏族长人虽然死了,但他的灵魂和情感依然留在人世间。

    月正元走出去,把杨燕喊进屋子里,说:“好多的风俗该改一下。我们是教官、游击队副队长。”

    “从爷爷开始啊?”杨燕有些生气。

    “不是那个意思。”月正元说。

    “别管那么多了。吃饭去。”杨燕走到门口转身吩咐,“你吃过饭去看看望乡台。”说着一步迈出门槛去忙事去了。

    月正元吃过晚饭,望乡台已经搭完了。杨燕说,爷爷这一天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他今晚会在阴间里登上“望乡台”眺望阳间的家室,会见亲友。杨燕还让月正元找一件爷爷生前的衣衫放到台上上,然后罩上一把伞。

    月正元做完了此事,摇了摇头,屋倒头便睡,你爱乍咋办吧。

    月正元一喜一悲一忧,喜得是明楼有惊无险生下来了,他年纪轻轻地做了爹;悲的是月氏族长就这样走了;忧的是特训班的展和抗日的慢慢长路。不但怎样,死了的已经死了,活着的人要活下去,抗战在苦难还要坚持到底。月正元思来想去,终于克制不住这些天的劳困竟然呼呼大睡了。

    “起来!起来!”月正元听到一个人在喊他,他看到泉清扬穿着打扮成新娘的样子坐到了床边微笑着望着他。

    他急忙伸出手抓住她的一双嫩嫩的白白的小手,就要去吻突然,感到一阵疼痛,他一梦醒来,是杨燕拿着爷爷的引灵帆打他的手。

    “干什么?人家睡得正好。”月正元一骨碌爬起来。

    “啧啧!耽误你梦中约会啊!”

    “什么时候开这玩笑?”月正元望着她。

    “谁开玩笑?快起来,‘喊五更’!”杨燕一把将又躺下的月正元拽起来。

    “喊五更”就是在上坟这一天的五更时分,死者的儿女们打开屋门冲着望乡台举行的一种祭奠仪式。因为月氏族长没有儿女,只好有他的同族侄儿和月正元夫妇。

    月正元只好起身跟着杨燕来到院子里。同族的叔伯、大娘婶婶们早跪在望乡台下,前面桌子上是杨燕事先准备好的酒菜,设奠祭祀,叫做"五更夜饭"。按辈分大小一一祭奠之后,便是三声大喊:

    "我的亲爷,来吧!"

    "我的亲爷,来吧!"

    "我的亲爷,来吧!"

    杨燕一边祭奠,一边痛哭:“我的亲爷爷啊,来吧。”

    杨燕一哭,大家齐声哭号,震天动地

    “哭什么哭?把狼招来了!”月正元一声大喊,大家立刻停止了哭嚎,唯有杨燕还在低声抽泣。月正元又说:“鬼子或许就在附近,招来鬼子怎么办?”

    “只要他们敢来,姑奶奶杀了他!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杨燕信誓旦旦地说,“大家请放心,游击队已经布置好。各位长辈、兄弟姐妹,快去休息吧。明日上坟呢。”

    大家又磕了个头,有的家休息,有的房守灵。一夜无事,转眼天又放亮了。月正元的叔伯们早过来打纸,游击队的十几个村姑也过来了,抬进来花纸扎成的一座住宅,门窗、厅堂、庭栏、井灶等十分齐全,给人观赏之后,将用火烧尽,据说这样可以使死者在阴间有房可住,这叫做"化库"。现在则把纸糊的家电焚化给死人,好让死者在阴间也过上“现代化” 的生活。闲话少说,去看看月正元在干什么?。

    屋子里,月正元抱出厚厚的一令烧纸,含泪用纸角咔咔地打着,那声音叩击着他的心好痛,好痛,泪水啪嗒啪嗒滴落在打好的烧纸上。他怕杨燕看着难受,低着头叠起烧纸放好。

    天阴了下来,令月家人意想不到的是杨柳公派人捎来了花圈。这无意宣布,禁止月家上坟是杨叶鸣,而非杨府大院。更出乎意料的是除了自家人上坟,几乎月家院所有的亲戚也带来了烧纸。特训班姑娘在柳仙客带领下,抬过来纸马和“摇钱树”,算是和杨燕的游击队比一比。

    快到吃午饭的时候,乡亲们也6续赶来,将手里的烧纸纷纷放下,不一会儿那几个打纸角的人就被挡在纸山后面了。

    月正元和杨燕非常感动,招呼他们吃饭。但他们一一谢绝,临走时都说,上坟不方便,到时到坟上去。这也许是对月氏族长的肯定吧。

    月氏族长离开老杨树整整一个月了。他生前的亲戚、家人又一次来到这块熟悉的树林。当红云马拉着一辆马车将烧纸推向杨树湾的时候,树林里早已站满了来自县城、三圣庙和卧佛岗的老师们!谁都知道他老人家成年累月的在这块土地上,为支撑起大浴河的教育事业,实在太疲乏了,但他并不想停下来歇歇脚,因为他还有很多没有完成的大业,然而冰封大地的那个冬天却让他永远的睡去了,如同老杨树上一粒最平凡的种子,加入了无比浑厚的黄土的浑重之中。他平静的从老杨树下消失了,从老师、学生以及乡亲们的眼中消失了,就像一阵寒风掠过树梢。想起你生前奔波于老杨树下、大浴河畔,为推崇圣贤之德,传承马背先生之精神,开展农村国民教育、特别教育、扫盲工作以及针对奴化教育开展的应敌教育,他孜孜不倦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他匆忙而去,卑微得就像大浴河畔的一根野草,没有人会关注他。据说,他的尸掉进老杨树洞里,这样他倒可以平静地躺在那里,安然地享受人们的跪拜和祷告,至少他教过的学生、他的同事还有蝶谷山庄的百姓们为他送上一程。这对死者来说,是人世间最高,也是最后的礼遇。

    “六道流转,中阴身如童子形,在阴间寻求生缘,以七日为一期;若七日终,仍未寻到生缘,则可以更续七日,到第七个七日终,必生一处。”柳仙客不知何时前来,手持僧钵大讲“生缘说”,“固七七四十九天中,必须逢七举行度、祭奠。”

    “非也!非也!”话音刚落,只见女观柳妈也来到近前,说道:“生缘说’催生的做七习俗之所以在南北朝时形成,自然应视作当时佛教盛行的产物。唐人李翱曾撰去佛斋说,对做七习俗及其理论依据予以驳斥,其根据之一便是“伤礼”,不合儒家对人情哀戚的讲求,而做七多与道教的地狱结构及功能的宣传相吻合。”

    “因何考证?”柳仙客问道。

    柳妈不慌不忙引证韩琦君臣相遇传考证:“宋仁宗驾崩,英宗初即位。光献太后对宰臣韩琦说:‘当初立皇太子时,臣僚多有言不当立者。恐他见后心里不好,昨因斋七,并焚于钱炉矣。”

    这个引证别有深意众所周知,宋朝自太宗以后,道教一直备受尊崇,到真宗时更受到无与伦比的偏爱,还出现一个所谓“圣祖上灵高道九天司命保生天尊大帝”赵玄朗,成为赵宋皇家的祖宗,从而使道教跃居“国教”地位。

    “正元,你看这道场请谁去?”杨燕过来征求意见。

    “爱请谁请谁?”月正元非常烦心地说。

    “我还不管了!”杨燕丢下这句话要走。

    “爱管别管!我不信生了孩子上天了?爷爷过七,我不请怎么啦?”月正元来喊。

    “观来做道场因为我和月氏生前师兄妹,做个道场是个缘分。明日一定留意,万不可陌生人祭祀,方可让他度。”柳妈说着转身离去。

    等大家明白过来去追,柳妈早已跨上骏马离开了杨树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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