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较于我初进宮时住进这个地方,那时是赐住,这一次是放逐。同一个地方,区别如此之大,我的心想是已经麻木了,旧地重来,竟然并不觉得有什么,微风轻拂,有大片的梨花铺天盖地的向我扑来,我不由暗暗的欢喜。有這么多的梨花陪着我,接下来的日子应该不会太难过了。

    裁雪见我这管面对著大片梨花发愣,在我耳边催道,"小主快进屋里去罢,您是才生产过的身子,今天已经劳顿许久了。"

    我轻轻一笑,道,"无妨,"指着那些梨花对小福道,"我愛这个,一会儿剪几枝放在屋子里。"

    小福点点头,和裁雪扶了我来到门口。才要掀帘进去时。就听一个冰冷的声音道,"奴婢参见更衣小主。"

    她故意將那个"更衣"二字咬得极重,分明是要提醒我如今的身份,我扶着裁雪的身子回过身來。见只是一个普通的老嬷嬷,她虽然向我问礼,却是眼神冰冷,满满全是不屑。

    裁雪道,"你是什么人。有什么事么?"

    就见那个老嬷嬷过来,毫不客气的将裁雪一推,说是推裁雪,因着我正虚软无力的靠在裁雪身上,她这一下,又分明是推的我,一边推一边指着右偏角儿上的两间屋子道,"不长眼的东西,小主的屋子在那边儿,你却将小主带到这里来,浅梨殿的正屋至少也得是贵人小主方才住得的,你这点眼力劲儿都没有,怎么当差的?"

    她这一推,我和裁雪全都没有防备,我的身子本就极疲软的了,在她一推之下,一个受力不住,整个人直直向后倒去,慌的裁雪尖声惊叫起来,好在小福正跟在后面,他眼疾手快的一伸手抓住我的胳膊一拖,随即用身子将我顶住。

    我的心扑通通的跳,脸已是白了,裁雪看着我这个样子,脸顿时涨得通红,她那样胆小的人儿,却突然变得疯虎般的,转身就向那老嬷嬷一头撞去,一边撞一边带着哭音骂道,"你个老不死瞎了眼的,就算我家小主是被贬下来的,也轮不到你来糟蹋,别忘了你只是个狗奴才。"

    那老嬷嬷被裁雪一下正撞在心口上,"哎哟"一声倒了个四仰八叉,她一边挣扎的要起身,一边尖声的叫唤起来,"快来人啊,有人打人啊。"

    就听一阵扑通通的脚步声响,瞬间不知从哪里冒出几个宫女太监来,就有领头的围上来,向我们喝道,"怎么回事儿?"

    那老嬷嬷就指了裁雪道,"她……她敢打我,她打人……"

    裁雪骨子里的倔性子亦起来了,仰着头只是不肯理,我只好强撑了力气道,"这位公公,我的宫女不小心撞到了这位老嬷嬷,并不是故意的,若有什么,就让我来替她给这位嬷嬷陪个不是罢。"

    那领头的这才做出才见到我的样子,"哟,这不是……不是沈小主么,"他不由哈哈了两声,向我一弯腰,"奴才张贵,给小主请安了。"

    说着他回过身来,向那个老嬷嬷道,"李嬷嬷,既然沈小主都已经这样说了,你也就见好就收了罢,"向边上人一摆手,"扶李嬷嬷起来。"

    吩咐完后,又回事向我笑道,"没什么事了,请小主回屋歇息。"

    一日之间,我从高高在上尊贵无限的皇贵妃刷一下降为最末等的小小更衣,老嬷嬷的这番作为我早就在预料之中,此时这个公公却没有跟着落井下石,我倒有些意外,微微点头,笑了一句,"有劳公公了,"扶了裁雪小福,转身进了那间偏屋。

    所幸屋子里陈设虽然简单,却到底明亮宽敞,我见能有这样,心底里其实已是极庆幸了,裁雪扶了我在炕上坐下,去将被子抖开时,手才摸到被子就皱起了眉,然而很快的,她就强自镇定了,笑向我道,"小主,这个被子是用麻布做的,略显硬了些,请小主先担待着用,奴婢这就回流云殿,将小主日常用的被褥搬了来。"

    我忙拦住,"不必了,不过是床被子,能遮寒就可以了,何必再过那边落人口舌。"

    我的话分明就是极有道理的,裁雪犹豫着,不知不觉又落下泪来,哽咽了道,"才想着小主留下了性命,接下来定都是好的了,可如今竟连个老嬷嬷都敢明目张胆的欺负小主你,这住的偏屋就罢了,到底不漏风进水的,只是这被褥,可哪里还是人用的。"

    我却笑了,"傻裁雪,跟性命相比,这些都是虚物儿罢了,在今日之前,我一直想着今天就是我的死期了,那时一条白绫要了我的命去,这身子用草席一卷扔在了乱葬岗上,任野狗拖食,苍蝇叮咬,跟这样的结果比,眼前的已是天堂了,咱们得知足。"

    裁雪的眼里慢慢全是惊惧,却果然平静了下来,她愣了许久才道,"那小主先等下,奴婢去弄点儿水来给小主擦擦脸,"说完转身出了屋子,小福正等在门口不知道要做些什么,裁雪将端水的任务就交给了他,嘱咐一定要热热的,小福答应了,裁雪这才转回来。

    等到水打来时,我已经睡着了,恍惚中只觉得裁雪的手轻而又柔,我疲累之极,勉强睁开眼向裁雪笑了笑,一翻身,就睡得沉了。

    到醒来时,已是天色擦黑,屋子里亦掌起了灯,然而说是灯,其实不过是个小蜡烛头子,裁雪正窝在墙角里抹着眼泪,我不明白她又在哭什么,是为我的遭遇么,可是明明,我能留下一条命来,已是极欢喜的事了。

    "裁雪,"我哑着嗓子叫了一声,她一惊起身,道,"小主醒了么?"

    我点点头,她将我扶起,又拿枕头给我靠上,我看了看天色,问,"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已是戌时了呢,"裁雪道,她看着我,很有些期期艾艾的,"小主,您……您饿了吧。"

    被她这样一说,我还真觉得饿了,早上起来到现在,我就喝过一碗红枣汤的,当下就点了点头,却见裁雪刷的又落下泪来,她赶忙擦了去,强笑道,"那……那奴婢给小主端吃的来。"

    等到她回来时,手上一个小托盘,里面只有简单的两个碗,一个碗里装的白饭,另一个碗里黑乎乎的却不知道是什么?

    我终于知道裁雪是为什么哭了,我摆一摆手让她端出去,她却犹豫着不走,"小主,您已经一天没有吃过什么东西了,又是才生产过的。"

    我已是半点胃口也没有,其实这样的境遇是我在接到圣旨惊诧之后,立刻就想到的,先不说太后为什么肯容下我一条命来,就是容下了,也定是少不了一场折辱。

    突然的,我的心一下子被拎起,孩子,我的孩子,虽然被托付给了瑛儿,可是太后能善罢甘休么,我原想过,若我死了,对太后没有了威胁,那么对于我的孩子,她应该还能抬手放过,可是既然这会子我还活着,她就定会防备我要母凭子贵,借子重新而起,如此,斩草除根,她一定不会再允许我和孩子一齐活着。

    这个念头一起,我的身上刷的就是一起冷汗,手指颤巍巍的不知道往哪里放,裁雪见我突然间眼睛发直,她吓得将托盘往桌上一丢,一把抱住我,"小主,小主您怎么了?"

    我却愣愣不语,脑子里浑噩噩的只有一个念头,瑛儿虽然已经被封为昭仪,可是她哪里是太后和那个明日就要被封为妃的周贵嫔的对手,只要我活着,孩子就有危险,我若活着,孩子就有危险……

    不知道是不是裁雪叫我的声音大了些,就听屋外传来李嬷嬷尖利的声音,"什么时候了还不睡觉,明天就是贵嫔娘娘封妃的日子了,大喜的日子你嚎的什么丧?"

    裁雪的身子一僵,想回几句什么又不敢,一张小脸抽搐扭曲得痛苦,我已经回了神,忙反手抱住了她,在她耳边轻声的安慰,"没事,忍忍吧,没事的……"

    裁雪呜呜的哭得伤心,"呜呜,小主,这是怎么说的,早上您还是高高在上的皇贵妃呢,这会子就已经……,一日之间,竟然就连这个狗奴才都能来糟蹋小主您,奴婢这心里,真的是,真的是……"

    我强笑着劝,"什么叫早上还是高高在上的皇贵妃,其实那时还不如现在的,那时可是待死之身啊,如今虽然被人说几句,可是这条命到底无碍了不是?"

    裁雪被我这样一说,她想一想后,才稍稍有些高兴起来,只是依旧无法接受的道,"可是奴婢再想不到,摆高踩低就来得这样快。"

    我心里焦躁慌乱,无心再和她说这些,只是点了点头道,"你别想这些了,以后等着我的还多着呢,嗯,要不我明儿请今天那个叫张贵的公公向敬事房传话,就说不要你在这儿伺候了,裁雪,我这里以后只会是个牢笼,你还是不要呆在这里的好。"岛台长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