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章节名:【017】 出发云中</b>

    晨曦微露,茫茫雪地里便支起了灶。

    连续几日的奔波,众人走的并不快,队伍里有拖家带口的青壮年,也有不能自理的老弱妇孺,有孑然一身的穷苦人,也有挑着扁担的庄稼汉,里头仓惶地塞了顶饱的谷子,背的小心翼翼,走的战战兢兢。每隔一段路,还要坐下来休整进食,否则顶不住这风雪严寒。

    “姑娘,快,趁热喝。”老汉骨瘦嶙峋的手,珍惜地捧着瓦罐送上来,雪地里站的不稳,他小心翼翼地护着,生怕洒了一丁点儿。待文初接过来,又掰了半块儿糜子饼给她,将剩下的半块儿用破布包好,揣进怀里,这才深一脚浅一脚地回了众人之中。

    她低下头喝了一口,瓦罐的边缘破了口子,十分粗粝磨嘴,里头是风雪天里煮不熟的粟子粥,这一会儿功夫,已经凉了下来,更不必说手里的饼,又干又硬,难以下口。

    眉头不自觉地轻轻一蹙,耳边适时响起了少年冷硬的嗤声,“大小姐吃不惯?”

    这小子素来刻薄,说话总带着三分嘲讽的意味。文初撇撇嘴,把糜子饼往粥里一泡,西里呼噜地仰头灌了个干净,鼓着塞的满满的腮帮子睨他一眼,“食不言寝不语,懂不?”最后一个音,天女撒花般喷了他一脸的糜子屑,爬起来就甩手走人。

    只留下少年错愕中沾满了饭渣的脸,“喂!”

    文初走到人群里,和大家打过招呼,将瓦罐还给老汉,“多谢老丈。”这顿饭的确是两辈子以来最差的一顿,甚至比不得蹲了十年的牢饭,可却是这一群百姓所能捧上的最好的真心!

    老汉欣喜地收好,她便在一侧抱膝坐下,搓着手和众人聊了起来。一路奔波,大家的脸上都不乏疲惫,却在看见她的时候纷纷洋溢起笑容。文初亦然,笑容淡淡,没有鄙夷,没有嫌弃,眉目里晕着真心实意的光彩。这光彩落入少年眼中,忽然明白了她明明着急却依旧护着他们一路慢行的原因,“还贵女呢,哪里金贵了!”擦去一脸恶心的饭渣,低头一笑,吃起饼来。

    不一会儿,锅碗瓢盆的声音叮当作响,众人收拾齐整,重新上路。

    少年走过去,正听见文初拍拍屁股站起来,“听老丈说,若走的快,今晚天黑前能赶到岔口,不知各位有何打算?”

    说到这个,众人脸上的笑意渐敛,渐渐转变为迷茫和仓惶,这是对前路未知的恐惧。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老汉长叹一声,“老头子年纪大了,也跑不动了,就到临镇去躲上一躲,等风头过了再回来。”

    文初先是一怔,再看向其他跟着点头的人,不由问道:“老丈,这么辛苦逃出来,怎的还要回去?”

    老丈笑起来,横七竖八的皱纹显得干瘪而深沉,“姑娘,你还年轻,老头子不一样,黄土埋了半截子,不敢再想那背井离乡的事儿咯。祖祖辈辈就在那镇子上,千不好,万不好,总归是咱们的根啊!”

    文初便不再说话,她大概能明白这老丈的意思,能逃命的时候当然要逃,可心里总归惦记着生养了他大半辈子的地方。哪怕每一年都要经历这般酸楚,颠沛流离,逃来逃去,那片土地始终是他的牵挂这恐怕也是留在了镇里的那些百姓的想法吧。心里有什么被触动,她忽然很想回去看看,看看那早已如大厦倾塌般的文府,她的家……

    “姑娘,你……”见她良久不语,老丈出声问道:“你可有什么打算?”

    “我去云中。”

    “云中?云中正乱哪!听说那边儿打仗着呢,姑娘可使不得!”

    老丈一声惊呼,四下里众人纷纷担忧起来,文初就在这些善意的劝阻声中抬起了头,风雪里一双乌眸晶亮,闪耀着坚定的光芒!这一次,她的回答再无犹豫,“是,我去云中!”

    云中郡,隶属并州东北部。

    而她如今所在,依旧是五原郡的西北地界,说是犄角旮旯也不为过。同属一州,相距甚远,自不是说去立刻就能去的。然心中有了目标,自重生以来始终空落落飘忽不定的心,终于沉定下来。

    当晚,众人赶到岔口之处,不论是准备换地儿安家的还是老汉那般临时观望的,大多都选择往南而去。文初则定下东行,和大家告别,老汉望着她看了良久,最终长叹一声,也不再劝,“老头子这辈子没什么本事,帮不上恩人的忙,就给姑娘立个长生牌位,盼着姑娘这一生平平安安!”

    “是!咱们给姑娘立长生牌位,求着恩人一辈子都平安!”

    “姑娘保重啊……”

    没有什么浮华的语言,尽是最质朴的语言。她拉过老丈粗粝的手,笑着对大家点头,“也愿诸位都能平安。”

    乱世里,一句平安,便是最好的祝福。

    转身离开,带着众人硬塞过来的饼子,一块儿块儿干硬干硬地硌在怀里,却将她胸口捂的温热。她知道,这一群最质朴的人,一张张最质朴的脸,会在心里记着很久,很久……

    “感动了?”

    身边少年适时的又开始煞风景了,文初翻个白眼儿,“嗯,感动,萍水相逢,顺手救之,没想到会换来这么郑重的心意。”顿了一下,“我很珍惜。”

    少年一怔,显然没想到她答的这么真诚而郑重,不由沉默下来,转了话题,“你早知道鞑子会来?”

    “你看我像神婆?”

    “可是……”

    “耳朵好使呗!”

    她这倒没说谎,许是那十年的孤独与黑暗,瞎了太久,耳朵也孤寂了太久,以至于这一生对光源和声音十分的敏锐!妓坊中老鸨大骂时,她耳尖微动,隐约听见远方马蹄,一瞬间改变了之前的打算,决定趁乱逃离!而鞑子会来,却是她万万也没想到的。上辈子毁容后的三个月,直到大雪停了,这个小镇都平静如初。

    是她的重生引起了什么改变么?还是这一世会有很多和她记忆中有所不同?文初的步子渐渐慢下来,思索着其中是否有她的关系……

    不知走了有多久,忽然她耳尖一动,听见后方有车辙声遥遥而来,“等等!”

    少年不明所以,皱眉看着她,文初只神秘笑笑,并不解释。两人这么大眼瞪小眼了老半天,直到少年有些不耐烦了,忽然双眸陡大,望向远方一片白雪和黑夜相连之地遥遥出现的一个车队,“你……”他眺着车队又瞪向文初,恍如见鬼。

    文初哈哈大笑,“早说姐姐耳朵好使了。”

    “我跟你一般大。”少年嘴硬一句,眼中狐疑却分毫没少,那眼神儿,真像在看神婆一样了。

    难得见板着脸的老成小子表现的这么像少年,文初心情大好,拍拍他在路边坐下来,“少来,我正月初一的生日,大你好几月呢!坐下等着吧,看着像个商队,给点儿银子说不定能混一路。”

    不多时,车队便渐渐近了,夜色下一溜长长如龙的马车,映入文初的视线中,“全是马车!”

    在南朝,马车是个奢侈之物,普通百姓和大多的富户,都是以牛车驴车代步,这也是当初那刘公子的马车队在镇子上引起那般大轰动的原因。此时这一趟车队若在京城等繁华之地,倒也不算什么,可出现在这样的荒野上,未免远没有她所想的商队那么简单。

    她眯起眼来,仔仔细细地观察了一番,车队大概十余辆,护卫多,奴隶少,后头载物,前头载人,狂风吹起的车帘中,最前的车厢里挤挤挨挨坐了七八个少年,尽都十三四岁的模样,衣着华美,面目白净,唯眼中惶恐不安,透着一股子小家子气。

    原来如此!

    文初心下一转,顿时恍然大悟。

    不由分说,一把抓起棺材仔的手,在少年不解的目光中,气沉丹田,高声大喝:“我要卖弟弟,他是美男子!”

    前头查地图的时候,图片分辨率太低,地名模糊了,公子要去的地方,看成了关中,这里跟姑娘们说一下呀,应该是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