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舒玄走到门廊一侧,给童言打电话。

    彩铃音乐响了很久,对方才接,不过她的语气很急,带着很深的歉疚,接起就对他说:“对不起,舒玄,我过不去了,恩泽忽然来了几只受伤的狗狗,需要我留下来帮忙!”

    季舒玄轻蹙眉头,“很严重吗?”

    “哦,挺惨的,有只狗肚子破了,另外几只是外伤加骨折。”

    季舒玄听到她那边传来犬只凄惨的叫声。

    他嗯了一声,说:“好吧,你就留下,我这边完事了再给你电话。”

    “好。”

    季舒玄以为她就要挂断,她却忽然叫他的名字,然后,又顿了几秒,主动解释说:“我……我和萧叹没什么,你别多心。”

    季舒玄沉默。

    身后有服务生穿梭而过,带起一阵凉风,他略微抬头,唇角轻轻一抿,哑声说:“我相信你。”

    不等她说话,他又接着说:“也请你相信我,我对小声的心思也是纯洁的。”

    她很快就回答:“我相信你。”

    挂断电话,季舒玄的嘴角逸出一抹感慨的笑意。

    童言肯主动向他解释她和萧叹的关系,并且注重他内心的感受,就是一个巨大的进步。看来他这些日子的辛苦没有白费,心理治愈的疗效正在显现。

    有了这层认知,心情就不似以前听说她和萧叹独处时那般心慌窒闷,反而有种脱胎换骨般的轻松感,所以当他的嘴角噙着一抹微笑走进蕙兰厅的时候,苏群最先发现,然后怪叫起来。

    “遇到什么好事了?笑成这样!”

    季舒玄凭着感觉走到自己的座位上,他款然落座,伸出拇指和食指在半空中捻了一下,微笑着说:“就有那么一点。”

    慕远声眼神复杂地瞅向他,心想,无非就是和她通了个电话至于高兴成这样吗。

    她的眼神冷下来,转过头,拿起菜单翻开,“可以点菜了吧。”

    季舒玄点点头,说:“可以。不过菜少点些,小言有事过不来了。”

    苏群诧异道:“小言不来了?”

    “嗯,她有事。”

    苏群看看神色平静的季舒玄,愈发觉得不对味。他甩了下头,习惯性捏着鼻子嘟哝说:“不来你还高兴成这样。”

    季舒玄只当没听见,但慕远声的情绪此后倒是好转不少,她不顾两人的反对硬是点了七八盘菜肴,然后等待的间隙,她还同两位男士讲起了笑话。

    饭桌气氛也很和谐,慕远声竟充当起童言的角色,悉心照顾起季舒玄的饮食。

    不知什么原因,季舒玄今晚的胃口出奇得好,他吃了平常一倍的量,而且从始至终态度温和,并未像过去一样拒人于千里之外。

    苏群出去上卫生间,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空气里飘散着蕙兰清淡的香气,窗外的灯光透过明净的玻璃照在暗藏着花纹的墙壁上,不时变幻着颜色。

    季舒玄打开手机,用盲人软件浏览他一直关注的新闻网站。

    慕远声用湿巾擦了擦手,偏过头,看向神情专注的季舒玄。

    或许是他之前温和的态度鼓舞了她,慕远声犹豫了一下,主动开口搭话说:“我上月回纽约的时候见到了乔本尼。”

    她因私事回了一趟美国,在好友的医院里她遇见曾和季舒玄搭档的战地记者乔本尼。

    季舒玄转向她,表情很是惊讶:“他回国工作了?”

    慕远声看着他,“没有。他……”

    季舒玄轻蹙眉头,“小声,你告诉我实话。”

    慕远声不自然地吸了口气,低声说:“他受伤了,右臂被炮弹炸断。”

    季舒玄不语。

    他端坐在椅子上,像是凝定了似的一动不动,坚毅英俊的脸上也是布满严肃,他紧抿着嘴唇,沉默了半晌,声音暗哑地说:“我会联系他的。”

    “乔本尼不想让你知道他受伤了,他托我带给你一些珍贵的视频资料,说对你或许有用。”慕远声说。

    季舒玄用手扶着额头,看起来心情非常沉重,慕远声伸出手按住他的一侧手臂,安慰说:“他很坚强,他一直跟我提起你们在中东时的经历,他说,你是他职业人生中最敬佩的人,比起你来,他不知幸运了多少……”

    听到慕远声的话,季舒玄不禁感到一阵苦涩。

    幸运吗?

    就因为乔没有牺牲在战地?

    其实乔本尼没有告诉慕远声,他断了一条手臂,就相当于职业生涯走到了尽头。没有哪一家新闻媒体还愿意聘用他这样的残疾人,他将拿着微薄的抚恤金平凡度过一生。这对一位以事业为生,以和平为信念的战地记者来讲,是比死亡更加残酷的打击。

    慕远声看他沉默,以为她的安慰奏效,于是更加大胆地将染着粉色蔻丹的指尖滑向他摊开在桌上的大手。

    就在接触的瞬间,她的手臂觉得一晃,紧接着,她的手在半空划了一道难看的弧度,啪的一声掉在冷硬的桌面上。

    慕远声脸色骤变,她盯着桌上白皙的手指,身子轻轻地颤抖起来。

    季舒玄坐直,收回手,神色平静地提醒慕远声:“是不是该结束了。”

    慕远声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她转过头,看向没人的方向,神情失落地说:“是该结束了。”

    从苏姨口中听到他和童言同居一室却恪守礼节的消息后,她暗自窃喜,以为他们之间存有裂痕,心中重新燃起希望。她找到萧叹劝服他带童言出国生活,而她也同样费尽心思安排这次的饭局,试图扭转两人之间的关系。却没想到,这一番辛苦皆是白费,他似乎比以前更加重视童言,而且,对她的态度也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不再冷冰冰的拒绝她,而是适度恰当却无比坚决地告诉她,她没有任何的机会。

    两人无语,直到苏群回来,慕远声起身去吧台结账,苏群扶着季舒玄下楼,季舒玄打通电话,和童言说好在饭店门口等她。

    苏群开车载着慕远声离开,车行渐远,坐在副驾驶位的慕远声频频回头,望向灯火阑珊下那抹英挺高大的身影。

    苏群瞥了她一眼,叹了口气,劝道:“你这又是何苦……”

    慕远声转过头,神色黯然地陷进座位,她将身子徐徐下沉,蒙着脸,再也不肯出声。

    苏群看看她,拿起方向盘上方的纸巾盒,塞进她的怀里,“唉,你说你们……真够折腾的,我这心啊,见天的就落不到实地上。”

    慕远声抽出一张纸,压在眼睛上,转过头,面向车窗,鼻音浓重地回道:“净瞎操心!”

    苏群白了下眼,心想,还真是,轮到他操的哪门子心呢。

    童言比约定时间晚了十几分钟到达兰桂坊。

    一眼就看见人行道上挺拔的身影,她放慢车速,滑到路边,停稳,然后降下车窗,探过半个身子,打开车门,“舒玄,这里!”

    季舒玄就着半开的车门坐上车来。

    他今天穿着件挺括的蓝色衬衫和黑色长裤,和最近在家经常见到的t恤短裤的休闲装扮不同,显得格外的出众。

    童言上下打量他一番,露出满意的微笑。

    她家大主播,无论何时何地,都是这么的帅气。

    季舒玄偏头面向她,“你在偷看我吗?”

    “哪有……我在看仪表盘!”童言竭力争辩,可看到他扬得越来越高的唇角和脸上促狭的笑意,她不禁感到一阵脸热心跳。

    “嗯。没有就没有吧。”他淡定转回头去。

    她捂着嘴偷笑一下,然后去拧钥匙,可刚准备打火,却觉得手臂一紧,再然后,她就整个人倾斜过去,被他笼在怀里。

    惊呼声含在嘴里,就被他用手扣住下颌,之后,嘴唇上就触到一片微凉。

    他的气息透着薄荷味的甜香,她的脑子里闪过木糖醇口香糖的影子,然后,所有的感觉就被他灵巧的舌尖控制住了。

    车外响起忽远忽近的人声、车声,距离他们是那样的近,仿佛就在大庭广众之下亲密一样,令人心跳,却又充斥着一种莫名的刺激感。

    过了许久。

    他轻轻放开她,只是嘴唇离开,手指仍旧挑着她的下颌,和她呼吸相闻。

    她快速眨了几下睫毛,睫毛的尾端扫过他的脸庞,带来一阵令人心神摇曳的轻颤。

    “你犯规!”她的斥责声完全没有威胁力,反而多了一丝小女儿的羞涩,就连小小的身体都在轻轻打颤。

    他凑过来,干脆利落的又亲了她一下,然后低哑了嗓子说:“是你先犯规。”

    她拧眉,瞪着他近在咫尺的俊脸,抗议:“我哪有……”

    “是你先偷窥我,还说没有?”趁她不注意,他又啄了一下她果冻似的嘴唇。

    她红着脸捂着嘴后撤,然后把跟过来的他推回座位,“你给我老实一点!”

    他被她的语气逗笑,露出洁白的牙齿,脸上焕发出耀目的光彩。

    她觉得头晕了一下,然后赶紧转头,不敢再盯着他看。

    她顺利启动车辆,将车汇入前方的车流。

    车子行驶半程,童言觉得他似乎有些不对劲。

    她看看他,试探着问:“你怎么了?吃饭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吗?”

    季舒玄摇摇头,语气沉了沉,说:“你还记得乔本尼吗?”

    乔本尼?

    很熟悉的一个人名。

    童言在记忆库里搜寻了片刻,忽然脑子一亮,叫道:“我想起来了,他是你在中东的搭档,我当初就是通过他才找到你!怎么,出什么事了?你怎么忽然提起乔本尼?”

    季舒玄颔首,神色看起来异常严肃,他将手肘靠在车窗边缘,语气沉重地说:“他在叙利亚采访时被流弹炸断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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