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灯亮起,苏荷声第一眼就看到了对面街口的童言。||

    黑色的长款羽绒服,褐色短靴,灰白相间的格子围巾围住口唇,只露出清秀的眉眼。

    可能大多数擦肩而过的路人都不会去注意这样一位平淡无奇的年轻人,可苏荷声却知道,对于儿子季舒玄来说,童言,已经占据了他生命的四分之三。

    那剩下的四分之一呢?

    按她的理解,母亲的角色会占据四分之一中的一半,其余的一半,则留给可以预见未来的职业人生。

    只是转念的工夫,红灯再次亮起。

    季舒玄转头,表情诧异地问苏荷声:“怎么不走?”

    他鲜少在人潮涌动的节日里出门,一是人流拥挤,行动不便,二是不想由自己引发的怜悯异样的目光落在母亲的身上。

    苏荷声显然不在意,她一路上都牵着他的手,不准他用导盲杖。

    他们的目的地是前方的农贸市场,平常苏荷声喜欢在小区附近的大型超市购物,可是,今天她却一反常态非要拉着他来这处不算近的市场。

    他不想去猜度母亲的用意,因为,太过明显的答案,让他这一路行来,都格外的沉默。

    茫茫人海,想遇到缘分注定的那个人,何其艰难。

    只是,每靠近一步,他一向平缓淡定的心绪都会不由自主地变得紧张,像个初尝情事的毛头小伙儿,青涩难耐地期待着什么。。。

    会遇见吗?

    “我好像看见夕兮了!嗳。。。舒玄,真的是夕兮!!”苏荷声是真的惊喜,她的目的不是跋涉数公里,到童言家附近的农贸市场买菜,她是想碰碰运气,看能不能遇到童言,藉此缓和两个年轻人的关系。

    季舒玄神色一动,却迅速别开脸,掩饰情绪间的震动。

    他随着苏荷声退后两步,让出道口,然后就听到母亲热情的招呼声响了起来,“夕兮,这么巧,碰上你了。。”

    童言拉低围巾,露出盈盈浅笑中清丽的脸庞,“阿姨。。。”

    苏荷声的目光瞟过表情略显严肃的儿子,捏了捏他的手心,“舒玄,你和夕兮也好久没见了吧。”

    季舒玄的右手插在裤袋里,此时却不由得攥紧。

    他微微颔首,礼貌地问候,“病好了些吗?”

    “哦,好了。谢谢季主播关心。”童言依旧笑着,弯弯的眉眼,掩饰住眼底的一丝酸楚。。

    苏荷声看儿子又要陷入沉默,不禁接过话题,主动邀请说:“明天是大年夜,夕兮,来阿姨家过年吧。”

    童言看了眼面无表情的季舒玄,压抑下心头跳跃的疼痛,轻声回绝:“不了,和朋友说好了一起过,谢谢阿姨。。”

    苏荷声还想再劝,季舒玄却按住苏荷声的手,微笑着朝童言点头,声音微凉地说:“祝你新年快乐。妈妈,我们走吧。”

    他丢开苏荷声的手,随着绿灯的人潮先行而去,苏荷声无奈,只好匆匆握了下童言的手以示安慰,然后一路小跑赶了上去。。。

    直到季家母子的身影消逝在冬日的街头,童言才缓缓转身,低头,盯着马路牙子上未曾融化的积雪,重新拉上护脸的围巾。

    大年三十。

    童言起了个早。

    洗漱完,她给自己选了一身颜色素净的大衣,黑色的羊皮细跟及膝靴包裹住修长的小腿,头发难得放下来,随意披在肩上,对着镜子抿了抿毫无血色的嘴唇,转头对着仰脖看她的‘流浪’说:“怎么样,你的主人还不差吧。”

    “汪汪---------”‘流浪’伸出粉红色的舌头迅速在嘴边舔舐一圈,然后巴巴地瞅着桌子上的狗粮袋子。

    她笑了笑,在食盆里倒上适量的狗粮,蹲在地上看着‘流浪’大快朵颐,就这么消磨去不少时间。

    一年,也不过过年时回家住两天。

    不需要拉杆箱,只需要用格子大包装几件随身衣物和化妆品就可以轻松出门。

    没有带‘流浪’一起,因为,这个春节,她只想单纯地一个人过。

    小区家家户户都在贴春联,小孩子则满院子疯跑,拿着代替炮仗的彩色气球,啪啪捏破吓那些胆小的女孩。

    到处张灯结彩,到处欢声笑语。就连平常不苟言笑的小区保安,也露出难得的笑容,迎来送往,吉祥话儿说个不停。

    看到童言的打扮,他愣了愣,收住笑容问:“您这是要出门?”小区里年轻住户不少,一逢年节,都是大包小包的拎着回远方的父母家团聚,看样子,这姑娘也是要赶回家过年了。

    “哦,我回家。”童言停下脚步,微笑作答。

    保安了然笑笑,指着童言住的青灰色楼宇,“您是那边二楼住户吧,经常见您上下班早出晚归的,辛苦啊。。”

    “我在电台工作。”童言说。

    保安一听乐了,“怪不得讲话这么好听!”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型收音机,“是xx广播吗?”

    童言微笑点头,“我在新闻频率。”

    保安一听更乐,“我就喜欢听新闻节目,每天的新闻早八点,跟我的早饭一样,少听一次都饿得慌!”怕童言不信,他边说边打开收音机,拧拧音量,果然,新闻频率某档节目的声音传了出来。

    提起心爱的节目,保安的兴致来了,“我特别喜欢听笙歌主播的节目,她声音好,播报新闻跟唱歌一样。嘿嘿。。你有没有见过她?真人?”

    童言笑着点头,“经常见。”

    “嘿!真好!”保安的眼睛一眯,兴奋得如同他见到本人一样。

    “喜欢,我可以帮你要个签名。”童言说。

    保安摆摆手,“算了,不用了。人家是仙女,我是猪八戒,怎么敢高攀。”

    童言噗嗤一声笑了,“猪八戒还真攀上仙女了。嫦娥,你忘了?”

    保安憨厚的大笑,之后感慨地说:“不瞒您说,原来喜欢笙歌,是因为她声音好。可前阵子,你们台曝光河北x县暴力拦截农民工返乡专线的报道,让我和家乡的人得到保障和实惠,才是真觉得好!”

    童言笑着问:“你家乡是河北的?”

    “河北定州的。”保安撇出家乡话,发自真心地说:“原先,大多数人都喜欢从电视上了解民情民意,因为画面直观嘛,可现在,电视上演的啥?净是些花里胡哨的综艺节目,看得人云里雾里,直想捂耳朵,闭眼睛。只有你们电台,还是一片净土,不仅有老百姓喜闻乐见的歌曲相声,也有像新闻早八点一样为民做主的百姓节目,我和同事们可爱听了,只要有空,我们就打开收音机听电台的节目。尤其是晚上,工作不忙又瞌睡的时候,它。。”他敲了敲手里的黑色家伙,“可是我们的好朋友呢!!噢。。对了,上次阳子上夜班的时候,还见到你们电台的大明星了呢。。。”

    大明星?

    哪个电台的大明星住在这里?

    她怎么不知道。

    保安见她怔忡,拍着胸脯保证说:“真的!阳子巡查小区的时候真遇到他了!叫。。。叫季什么。。。来着。。。是个盲人,但是主持的节目特别火,前阵子还得奖上电视了。。节目叫什么。。。纪录。。。我还听过一期,讲北京故事的。。”

    童言的心噗通一下漏跳半拍,看着保安的眼神,也从温和倏然变得震惊。。

    “季舒玄?魅力纪录?”她小声接了句。

    保安一拍大腿,露出白花花的板牙,“就是他!!季舒玄,没错,就是季舒玄!瞅我着瞎记性,什么都记不住。”

    “他。。。不住这边。。”童言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保安肯定无比地说:“绝对是他!阳子还和他说话了呢,喏。。阳子就是在你家楼下见到季主播的,好像挺晚了吧,他穿个灰色的半大大衣,阳子问他是不是来找人的,他说,要找的人不在家,他站会儿就走了。唉。。可惜啊,我那阵子休假,没在岗,便宜都让阳子占了,他说季主播连着来了好几天呢,也就最近这几天没见着。”

    童言的身子晃了晃,耳边传来阵阵轰鸣声,她看到保安的嘴在动,可是一句话也听不进去。。

    他,来过了。

    居然悄悄地来过了。

    每个寂寞孤清的深夜,他都在窗下陪伴着她渡过吗?

    她可真够愚钝,居然一点都不知道。。。

    大年夜。

    童家老宅。

    管家上官临风和老伴安婶,做了一桌子她小时候爱吃的美味佳肴,陪她一起过年。

    六年了。

    大年夜的饭桌上少了至亲至爱的父母,却多了家人一般关爱呵护她的上官叔叔和安婶,童言感到很幸福,毕竟,这样无私的亲情,不是每个失去父母的人都能拥有享受到的。

    今年,除了上官叔叔和安婶,还多了一位亲人。

    他就是不请自来的,萧叹。

    往年的大年夜,恩泽医院是不关门的。萧叹说,动物们是不过年的,为生病的动物们减轻病痛,对他来讲,才是有意义的新年。

    可今年,他却主动歇业,来到童家,陪她一起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