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搭长棚,没有个不散的筵席。

    哪怕是机关重重,危险重重的鸿门宴,图穷匕首见的那一刻过去,也终究会是曲终人散。

    饭后,刘洋主任陪着陆老他们先走了,苏群则留下来送季舒玄。看到主桌散摊,其他几桌也相继散了,人流涌向餐厅出口,童言犹豫了几秒,也跟着站了起来。

    “夕兮,你怎么回去?”出于对下属的关心,苏群礼貌地问了一句。

    “哦,我想走着回去,不是很远。”她说。

    苏群蹙了下眉,“时间不早了,你一个单身女子独自回家不安全。这样吧,我正好送季主播,顺道捎上你。”

    童言愣然,正想着怎么说才不好拂了大领导的面子,苏群直接摆摆手,“就这么定了,你扶着季主播到大楼前等我,我去地下室开车!”

    苏群按了下季舒玄的肩膀,然后朝童言使了个眼色,就转身走了。

    这个时候,餐厅里已经没什么人了,几个服务员端着盆过来收拾餐具,看到童言和季舒玄一个站着,一个坐着相顾无言,不禁朝他们投来好奇的目光。。

    童言咬了咬嘴唇,轻声提醒说:“季主播,可以走了。”

    她以为季舒玄嫌人太多,想避开人潮才落到最后,可她很快就发现,事实不是那样子的。

    季舒玄捂着胃部,撑了几下身子,都没能从座位上起来,灯光映出他额头上细密发亮的冷汗,他微微喘息着,抬起头,“夕兮,帮帮我。”

    童言惊得一跳,不等他再次起身,便冲上前,扶住他的胳膊。。

    果然如她预想中一样,体温又上来了。火烫火烫的,比刚才在办公室还要来势汹汹。看他紧蹙着眉头,右手捂着胃部,她紧张地问:“是不是很疼?我送你去医院。。。”

    不由分说,把他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肩上,右手从后腰处穿过,扶住他高瘦的身躯。。

    季舒玄身子一震,想推开她,“我可以走。。。”

    “你都病成这样了,别逞强了。”她的手下用了些力气。。

    就那样别扭地走了几步,她突然停住,用脚尖勾住一个凳子,拉过来,把季舒玄重新安置坐下。。

    看他不解微蹙的眉头,她俯下身来解释:“我带了药,还是吃了再走吧。”

    季舒玄摇头想要拒绝,他想说吃那些常用药根本没用,可没等开口,对方已经风风火火地问服务员要温水去了。

    还是之前的药片,一次性的纸杯,试好了温度,轻轻塞进他的指间,“喝吧。”

    她的声音很轻、很柔,可还是透出一丝焦急。

    喝水、吞药片,一气呵成,他把纸杯递还给她,语声沙哑地说:“谢谢。。”

    传媒大厦闪烁的霓虹遮住夜晚的清辉,夜风有些凉,吹动行道树的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空气中隐隐传来桂花的香味,淡淡的,笼住夜幕里的一双人影。。

    童言扶着季舒玄立在大厦外面的道口, 等着苏台的车。

    可能苏台被什么事情绊住了,前后走了四五辆车,都不是苏台的座驾。

    又有一辆车开着大灯驶近,童言眯着眼睛,试图看清驾驶位置的人,可灯光太晃眼,没等她看清,黑色的汽车已经快速驶离。。

    “季主播,你觉得怎么样?还疼不疼?”她考虑着要不要给苏台打个电话,或是就这样扶着季舒玄去路边打的士。

    季舒玄想把身体的重量压在他这边,可胃部的疼痛太过剧烈,他努力了几次,都只能是挫败地一次次放弃。。

    幸好有她,不然的话,他无论如何也站不了这么长的时间。

    他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自然一些,“还好。。。”只是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艰难的像是花费了他半生的力气。。

    必须马上回家,不能再耽搁了。

    先前走的那辆车,不知怎么回事,又加速度倒了回来,“吱----------”的一声急刹停在阶梯下面,副驾驶的玻璃缓缓降落,从里面探出个人影,“夕兮,要捎你一段吗?”

    竟然是洪书童。

    他的眼睛先天性弱视,尤其是晚上,视力更是欠佳,刚才开过去的时候隐隐觉得见到了熟人,可不敢确定。等过去从倒车镜细细观察了,才发现等在车库出口的人影是夕兮。。

    她那么纤瘦的个子,却搀扶着一个比她高大许多的男人,也不知出了什么事,看情形有点诡异。。

    没多想,就直接把车倒回来了。

    离得近了,才发现和夕兮‘纠缠’在一起的男子竟是季舒玄,他的样子看起来不太好,夕兮解释说,季主播病了。

    洪书童吃了一惊,问需不需要帮助。

    童言看了看黑洞洞的车库出口,迟疑地问季舒玄要不要搭电台同事的车先去医院。季舒玄点点头,说先走吧,等苏台的车,估计要等到猴年马月去了。

    洪书童赶紧下车打开后车门,帮着童言把季舒玄扶上车。童言也坐在后面,上车以后,她让洪书童送他们去市人民医院,可是季舒玄却坚持要回家。

    “只是普通感冒发烧,休息一晚就没事了。”他转过脸,似是不想再说什么。

    车里的气氛有些凝固,童言望了望季舒玄线条俊逸清冷的侧颜,心中的担忧和不安却愈发得浓重起来。。

    洪书童冲她摇摇头,暗示她不要逾距。

    童言紧紧咬着嘴唇,看着车窗外不断褪却的街景,觉得近在咫尺的人却像是隔着天涯那般的遥远。。

    沉闷尴尬的气氛没有持续很久,因为季舒玄的手机响了。他的手机是苹果盲人版,其实就是添加了盲人使用功能的一款iphone,他熟练地接起,语气低沉地说:“苏群,我搭台里同事的便车先走了。嗯,你不用担心。。。嗯,好的,我会和妈妈讲的,好。。。明天见,晚安。”

    洪书童看他收好电话,才转过头问了句,“季主播,你家住哪儿?刚才忘了问了。”车行半路,才想起问他的住址。

    “汇景小区,二环东区,体育中心附近。”他说。

    童言心中一跳,愕然地看着他,喃喃地重复了句:“汇景小区?”

    季舒玄俊逸的眉峰蹙了蹙,“有什么问题吗?”

    童言猛地回神,噢了一声,连连摆手说没问题,没问题。。

    洪书童知道汇景小区,他有个作家朋友就住在那里,小区不算大,四五幢小高层,环境绿化却很好,是北京市少有的景观小区。

    童言却在想,他回北京以后就住在汇景吗?可汪伯伯为什么没有查到他和他母亲的购房纪录?住朋友的房子?

    不过太巧了,穆佳妮和john选定的出租房也在汇景。

    北京的深夜,道路状况还是挺顺畅的。车速不算快也不算慢,足够人欣赏到北京城瑰丽的夜景,那些高楼、娱乐城、商场汇成一片钻石般璀璨的海洋。。。。。

    约莫快到的时候,季舒玄拨了个电话,听通话的口气,对方应该就是他的母亲,苏荷声。

    车子到汇景小区,已经有个满头银发的老人等在门口了,车子停稳,童言先下车,绕到另一边,打开车门,搀扶着季舒玄下来,洪书童也下车,和迎上前的银发老人打招呼,“阿姨,您好,我们是电台的。”

    苏荷声的面相其实没有那么老,只是满头的银发遮掩了实际年龄。她是典型的北方美人,身材高挑,五官明媚,就算是年纪大了,可是细细看来,还是能够看出年轻时的风采。季舒玄的好样貌大半随她,长身玉立,气质高华,那是自小耳濡目染才能后天养成的卓尔不凡的气势。。。

    可能出来的匆忙,苏荷声只是穿了套颜色素雅的居家服,她和洪书童客气的时候脸上是带着笑的,可看到童言搀扶的季舒玄,却猛地收了笑容,疾步上前,担忧地接过儿子,“舒玄,是不是老毛病又犯了!!”她上上下下仔细检查着儿子身上的异样,关爱之情溢于言表。

    季舒玄淡淡地笑了笑,“没事的,妈妈。”

    他半倚在苏荷声的肩膀上,侧过身介绍:“妈妈,这是我电台的同事,夕兮。那位是。。。是。。。”他和洪书童是初见,刚才在车上,也没顾得上互相介绍。

    洪书童主动开口说:“我叫洪书童,是电台新闻频率的文字编辑。”

    “洪书童?!你。。。难道是那个作家!!写书写得很好的。。。”苏荷声做了一辈子传媒事业,传媒界的名人不说认识大半,一半总是有的。洪书童是纸媒界的名人,她很早就听说过,可是一直没有见过面。

    洪书童笑了笑,童言适时插话进来,“阿姨,他就是那个洪书童,洪前辈写的书很好看,他还送我签名书了呢。”

    苏荷声噢了声,露出惊喜的笑容,“真的是洪作家啊!我特别喜欢看你那本。。叫。。。叫。。。”年纪大了,脑子还真不好使,书名都到嘴边了,却忽然又忘了。。。

    季舒玄揽着苏荷声的肩膀,笑着帮妈妈解围,“是那本《天边的河》。”

    “啊。。。对对。。。就是那本。。。就是天边的河。。你看看我这脑子!”

    被童言刚才的声音吸引,苏荷声这才注意到眼前这位眼睛大大,长相清秀的姑娘。

    刚才儿子介绍说,她叫西西?

    倒是个很好听的名字。

    转念一想,又觉得奇怪,自从儿子发生变故以后,他和异性间的接触几乎为零,除了必要的、礼貌的问候之外,他根本不允许任何女人碰他的身体。

    可她分明看到,儿子是西西搀扶下车的。他们的动作那么自然,就像是一对相恋多年的情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