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正十一年八月初八,韩山童联同杜遵道、刘福通、罗文素、韩咬儿等将领,在河北永年和颖上两地再次起兵。

    明教高层对此是大力支持,单是五行旗就给予了韩山童大量的物资和兵力,韩山童是个有野心的人,他明白富贵向来和风险成正比,风险是随时都有可能遭到元廷的反扑而导致败亡,可一旦举事成功,不仅能扩充个人的实力,甚至在明教也能拥有一定的话语权,不低于五行旗使等人。

    拉着明教五行旗使赞助的千余兵马作底子,红巾军迅速扩张,元廷的各府守军毫无战力,闻听红巾军到了,多是望风而逃,稍大些的城池一地也不过两、三千府卫军,这里面还不包括吃空饷的,又如何能敌得过气势正盛的红巾军。

    每打下一城,红巾军都在当地施粥接济苦难的百姓,之后就是招兵买马,军饷虽然不高,却因得了民心,红巾军的队伍像充气似地急剧膨胀起来。

    半个多月的功夫兵力就超过了十万,号称十五万精兵,占据了颖州、安阳、曲周、武安、邯郸、魏县、南和等十五座城池,红巾军声威大振,韩山童更是自号明王,只比皇帝低了一个级别。

    地盘多了,问题也就出来了,当初明教给的那些军需用品养活一支万人队还勉强凑和,可如今兵员已经超过十万,韩山童捉襟见肘,别说粮草严重不足,甚至连衣服和盔甲也相当匮乏,只能每个丘八发一块红布,蒙在头上算是统一着装。

    可怜韩山童初掌十余万大军,正是义气风发、豪情万丈之际,孰料还不到一个月就被这支庞大队伍的供给问题给拖住了。

    “明王因何闷闷不乐呢?”一个清瘦的中年文士摇着蒲扇进了营帐。

    “原来是遵道啊!话说红巾军的势力是一天比一天大,人马也越来越多,我应该高兴才是,可眼前这些账单让我乐不起来啊!”韩山童将眼前的账单推给杜遵道。

    “人吃马嚼还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半晌,杜遵道吐出这么几个字。

    “为兄本以为打下这么多地盘本该丰衣足食,哪知十余座城府的库房里皆是空空如也,连点余粮都没有,真不知道这帮鞑子官是怎么当的。”

    “明王此言差矣,鞑子要是干得好了,咱们还能如此顺利起兵么?”杜遵道也不着急,跟韩山童半开起玩笑来。

    “兄弟,你也知道咱们红巾军成军不久,缺乏治理军政、经济的人才,刘福通、罗文素、韩咬儿他们都是十足的武夫,上阵杀敌还行,想让他们出谋献计简直是为难人。所以只能靠你啦!”

    韩山童素知这个把弟颇有谋略,又是个心狠手辣、行事果断之人,务实不好名,弥补了自己大部分的缺陷,二人联手堪称黄金搭档。

    “明王勿忧,此事交给遵道来办。”杜遵道眼珠一转,立马有了主意。

    “贤弟有何妙计,且与为兄讲来!”韩山童一听这话精神立即好转,双目熠熠生辉,连旧时的称呼都用上了。

    “此计渡过难关虽是易如反掌,却是不便公之于众,红巾军初占永年,本该降赋税以收民心,可底下的兄弟也得吃饭是不是?”杜遵道并未直接回答,而是绕起了弯子。

    “我说兄弟你就别卖关子了,快快与为兄道来!”韩山童不喜与人打哑谜,虽然他也老跟人拐弯抹角。

    “属下有三个计策,请明王斟酌。”杜遵道饮了一口茶,又慢条斯礼地拭干自己的嘴角,这才献计。

    “上策是屯田,麾下的将士们战时征战沙场,闲时可化身为农夫,此计可保红巾军衣食问题,且不扰民,是为最佳;中策是赋重税,元廷的税收是十税六,咱们再给它加上一到两成,此计虽可解燃眉之急,却容易造成百姓的不满,失去向心力不可常用;至于下策么,虽然能保三军的后勤无忧,可有伤天道,属下都不知道该不该提了。”杜遵道说到这里似是有些难言之隐,没再说下去。

    “下策是什么?莫非比中策更狠?”韩山童心道其实第二条就已经够毒的了,更上一层楼会是什么手段?

    “假扮山贼,劫掠富户,以充军费!”杜遵道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讲了出来。

    “哎呀,这可是条绝户之计啊!”韩山童倒抽了一口冷气,瞠目结舌,低下头去半晌无语。

    “韩大哥,兄弟们当初冒死跟着你起兵反元是为了什么?不就是想出人头地、混个好前程么?如今红巾军初具规模,正是大家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切莫犹豫了!”杜遵道循循善诱着韩山童。

    “这一步非同小可,万一风声走漏,那咱们的名声就都毁了。”韩山童不无担心地道。

    “这个好办,属下保证做得很干净,绝不会让人寻到蛛丝马迹。”杜遵道信誓旦旦地保证,他如此爽快,怕是早就动了这个心眼了。

    “嗯?杜兄弟,瞧你说得头头是道,莫不是以前有过前科?”韩山童再大条,此时也禁不住起了疑心。

    “哪能啊!属下对明尊起誓,绝无此事!”杜遵道心道这可捞钱的大偏门,我做梦都想,可是以前没这份实力啊!

    “你自行招集人手秘密进行吧,记住,千万别让明教的一千余骨干知道此事。”韩山童生怕走漏风声。

    “天知地知,就算是出了漏子兄弟也会顶着,绝不会连累大哥。”见韩山童还在犹豫,杜遵道发誓不会把这事泄出去。

    “成大事不拘小节,干完这一票就收手,好好组织红巾军屯田,不然没了粮草将士们离心离德,红巾军不战自败。”韩山童也在内心试图安慰自己。

    韩山童起兵固然有着自己的野心作崇,但更多的是对这个世道的深恶痛绝,立志绝不做违背民意之事,殊不知有了杜遵道这个信心的白手套,竟是走了这么一条路,再也没能刹住车。

    杜遵道确实有几分手段,当即暗中组织了一支三百人的队伍,在安阳、颖川、邯郸、南宫等较为富庶的州府开始了打劫。

    发战争财,向来都是发家致富的捷径。几座城池的富户家藏颇丰,被杜遵道席卷一空之后,红巾军十多万的供给顿时充裕起来,杜遵道自个儿也发了一笔横财。

    由于组织严密,杜遵道将这支队伍编为自己的亲卫,又发给每个人一笔可观的辛苦费,整个事件竟是神不知鬼不觉,富户们被劫之后,几十年的辛苦一朝被夺,家破人亡者不知凡几,原来还算富裕的四地一朝变得满目疮痍,百姓的生活也愈发衰败。

    这个时候,韩山童又站了出来,从军粮中拿出一部分作为接济,又信誓旦旦地责令剿灭山贼,被劫的富户们哪里知道这本来就是他们自己的财富,还眼泪巴巴地磕头道谢。

    陈家是永年城第一富商,丝绸生意遍布山东、河北等地,掌柜陈标又是个厚道人。平日里乐善好施,碰到灾荒年,非但地租全免,甚至还开棚施粥,赠衣赠被,被当地人誉为永年活菩萨。

    这一日,陈标从商铺转了一圈,刚回到府上,就听到下令禀报有红巾军首领拜访。

    “原来是杜先生,真是数年不见先生意气风发,不减当年啊!”陈标一见来人竟是杜遵道,身后跟了红压压的一队红巾军,心下不禁暗暗叫苦。

    数年前二人曾结怨,杜遵道年轻的时候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多次跟陈标借钱,可恶的是只借不还,后来老实人也失去了耐性,托辞不见,杜遵道自此怀恨在心。

    杜遵道一朝得志,这货记仇,如今手握重兵,打着拜访的旗号,暗地里还不把陈标朝死里弄。

    “陈大善人,多年不见你还是一脸富相啊!看来日子过得还不错。”杜遵道皮笑肉不笑地打着招呼。

    “先生已是义军的首领人物,不知来敝府有何贵干呢?”陈标知道杜遵道不怀好意,忙着打发他走人。

    “你也看到了,红巾军匡扶正义,替天行道,拯救万民于水火之中,无奈军中缺粮,我这是向老友求救来了。”

    这是赤果果威胁,如果只为要粮用得着带这么多军马来么?陈标心下戚苦却也无奈,打发下人将府里的余粮搬出大半,约摸四十余石。

    “永年的驻军足有五万之众,陈掌柜莫不是打发叫化子么?”杜遵道不高兴了。

    三百甲士虎视眈眈,陈大善人哪敢道半个不字,又从帐房支了几百两银子买下六十余石,凑足了一百石粮食。

    望着十几辆装得满满的粮车,杜遵道哈哈大笑了,拍拍陈标的肩膀,欣慰地道:“陈大善人果然名不虚传,仗义资助百石军粮,是义军的好朋友!今日与老友一晤收获不浅,改日再来叨扰。”

    说罢带着三百护卫推着粮车扬长而去。

    只剩下陈标呆立当场,他有一种直觉,只要永年城还是红巾军的地盘, 这事怕是还没完。

    果不其然,三日之后,杜遵道又带着一帮丘八敲响了陈府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