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郭掌柜的有何见教?”张翠山的脸色不由得阴了下来。

    “他莫非想要跟我动手?”郭震锋见张翠山的语气有些不对劲,心里打起了鼓。要知道张翠山手底下的人命已然无数,一旦耸然动容,虽然没带杀气,却也不是郭震锋一个普通老人所能承受的。

    二人虎视眈眈,一言不合怕是要大打出手之际,田丰适时地走了进来,在张翠山耳后低声道:“大当家,相烦借一步说话。”

    这个田丰,来得可真是时候。张翠山也不想跟郭震锋谈崩,点了个头,起身就朝外走。

    “郭老稍候。”田丰朝郭震锋微微点头,跟了过去。

    “大当家,你可不能对郭老乱来啊!”田丰说这话的时候还拉着张翠山的袖子,生怕后者想不开对郭震锋饱以老拳。

    “你想哪儿去了?郭叔是我的贵人,又是长辈,我怎么可能对他不敬啊?”张翠山哭笑不得。

    田丰想了一想不由得好笑:“也是,他那个老胳膊老腿的可抵不住你一拳一脚。”张翠山的武力不在昔年朱向天之下,田丰可是深知。

    经田丰这么一打岔,张翠山的情绪也平静了下来,问其何事。

    田丰犹豫了片刻之后才小心翼翼地道:“郭老爷子的脸色很是难看,田某是怕他以后对大当家的心生芥蒂,另外属下再问一句,杨兴荣的危害真有那么大么?”

    在田丰看来,有郭震锋出面,张翠山再罚兴荣矿场一笔赔偿金,此事也就差不多了,何必为了几个平头百姓得罪了本地世家豪绅。

    “看来田兄是想劝我到此为止了?”张翠山觉得心里有点堵,他的观点是确保广大百姓的利益,以人为本,执政为民。可惜周围没有一个人可以理解,更没人支持。他以一人之力想改变这个世道,深感力不从心。

    “大当家的给郭老一个面子,再将杨兴荣收监,至于矿场主事的则大开杀戒,既不得罪济南府的世家,又对受害者一个交代,想必这些人拿了赔偿之后也不会说三道四。”田丰自以为这么做天衣无缝。

    “田兄有所不知,我想改变的是大环境,一个杨兴荣并不可怕,但是济南府的生意人太多了,若是不加以严惩,事后必人人争相效仿,受益的是他们,可最后被坑的可都是老百姓啊!

    单纯的追求利益,为了一己的私利,将整个社会的风气都败坏了,道德沦丧,这些都很可怕!要知道这天下之根本在于民心,没了大众的拥护,失了民心民意,还有谁会支持咱们的军队?一旦天下大乱,不用鞑子攻城,单是这些百姓就能把城门给打开了你信不信?”

    “原来大当家的志向竟是如此远大,之前田某出言鲁莽,还请大当家莫怪。”田丰怔了半晌之后才明白张翠山的良苦用心,不由对自己的话感到一阵惭愧。

    “田兄言重了,之所以要严惩杨兴荣,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有些底线必须坚守,有些事不能做,还有就是百姓在我心里的比重远远超过那些商人,因为他们任劳任怨的品质是那些只会逐利的商贾所不能比拟的,若是他们有胆过了这个底线,就让他们试试我张翠山的刀利不利!”说到这里张翠山的口气愈发凌厉起来。

    “郭老明白你的心思么?”

    “郭叔这个人很是固执,我也不想跟他闹得这么僵,毕竟在商会里除我之外,他占的比重最大,一旦撕破了脸,想再弥补回来可就难了。”

    “大当家,丰有一计,既可不伤郭老的颜面,又能不留下后患!”田丰忖了片刻之后,和张翠山咬了一阵耳朵。

    “田兄,你确定那个姓杨的畜生会这么蠢,眼巴巴地往你这个麻袋里钻么?”张翠山对田丰的话半信半疑。

    田丰拍胸脯打包票:“如果大当家不信的话,属下愿立军令状!”

    军令状自是不用立,田丰说这话也只是突出自己的把握而已。通过一段时间的观察,他算是摸透张翠山的脉络了,对弱势的一方,比如说是对平民百姓,张翠山是宽容的,甚至还有几分骄纵;而对那些地主豪强或黑心世家,张翠山的手腕是相当的强硬,寸步不让,像杨兴荣这种黑心的矿主,整得越惨他就越开心。

    田丰这几天和于洋一起联手调查兴荣矿场,知道杨兴荣此人贪婪之极,一旦知道了赔偿金额巨大,肯定会上勾。

    二人又是一阵嘀咕之后,张翠山终于展开紧锁的眉头,二人相视一笑。

    “郭叔,适才翠山无状,还请您老多多担待。”张翠山一揖到地,态度低得不得了。

    “大当家,郭某可担当不起!”郭震锋连忙上前拉起张翠山。无论哪个方面张翠山都已算得上是济南府的第一人,主动低头向自己道歉认错,那可不是简单的事,整个济南府怕是没有第二人有此殊荣。

    “让郭叔为难了,此事翠山心里有数,无论事件的结果如何郭叔的心里都会不舒服是不是?你看这样,先让杨兴荣将矿难家属的赔款交了,按他们的要求去做,争取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如何?”

    “好说,郭某只是觉得夹在老妻与大当家中间,难堪罢了。”郭震锋终于实话实说了。

    “冲郭叔的面子,杨兴荣只要交足了赔偿金,知府衙门方面可以网开一面,而矿场的杨春身为第一责任人,必须处死!”

    “那是,大当家的处事公正,无人不服!”郭震锋知道必须有替罪羊挨刀,要不然内侄这条命就得抵进去。

    “只是死罪可免,判刑却是必须有的,小侄会全力周旋,三到五年之内必能出来。”张翠山脸色一变,又加了一条进去。毕竟能活命已经不错了,坐几年牢也只是为了平息众怒罢了。

    “一切按大当家的意思去办!”郭震锋这次答应得非常爽快。

    “郭叔的票号是不是要加派人手,上次商会会议你提出了要求,只是小侄不在,这次也一次解决了。我会从府卫军方面调出一些精锐,负责汇通票号的警戒。”

    随着商会的生意越来越火,汇通票号需要周转的银两也越来越多,郭震锋做事一向小心,不得不对钱庄的安全多作提防,欣闻张翠山表态支持自己,自是感谢不已。

    殊不知张翠山自动给他甜头,正是为了补偿一下,之后不久杨兴荣死于田丰之计,这事正好堵了他的嘴。

    郭震锋得了好消息回府后马上跟杨氏分享,老太太心里高兴连夜去探监,要将好消息告诉侄儿,张翠山虽是下过严令不得任何人探访,可是狱卒得了杨氏的好处之后自然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什么?三十万两银子?这些人是不是穷疯了,这简直就是赤果果的敲诈!”杨兴荣虽然料到这次要想保命就得大出血,但也不曾料到张翠山会狮子大开口,三百人三十万两,摊到每户头上就是一千两,太夸张了。

    “荣儿,银子没了还可以再赚,有你姑父的帮衬,这三十万两银子不出五年就能再挣回来。保命要紧,要知道舍不得孩儿套不住狼啊!”杨氏没有注意到杨兴荣的眼中掠过的肉痛之意,三十万两那可是杨兴荣这十年来的全部家当啊!

    杨兴荣极是纠结,辛辛苦苦十年劳作,竟是一朝散尽,他不甘心!

    是夜,监狱的警卫“松懈”,人犯杨兴荣越狱成功。

    回到家后才发现,家里的仆人和护院已是跑个精光,仓促之下来不及解释,匆匆收拾了一些金银珠宝,装了满满一车,带上妻女连夜出逃。

    本以为出了济南府就能海阔任鱼流,天高任鸟飞,可是走到城门口才发现城门已闭,自驾的杨兴荣暗叫晦气。

    不过他脑子灵活,眼睛一转就有了主意,既然陆路行不通,就改走水路,一念及此,掉头奔着城内而去。

    马车奔行了半个时辰之后,终于到了江边。

    其实天色已晚,江水与天际连成一片,隐隐绰绰似有舟子的歌声传出,杨兴荣无心欣赏夜景,高声喊道:“船家可渡人否?本人愿付重金相谢!”

    重金之下必有勇夫!一叶小舟晃晃悠悠地从江心荡来,那舟子头戴毡帽,身穿蓑衣,划着一条仅容三人立足的小舟飘然而至。

    “老爷这是要到哪里去?”舟子的声音很是清朗,和府卫军里的小清新卢文则颇有几分相似。

    “有点急事要出去!”杨兴荣心下着急,皱着眉又道:“怎地这船这么小?”

    但见那船不足一丈长短,船身奇窄,仅能容得两、三人站立,可是他的马车里还装有大量的金银珠宝,还有妻女二人,这小船无论如何也无法装下。

    “如果老爷不急的话可以分批过江嘛!”舟子的口气不疾不徐,悠然自得。

    “也好,先将我和这批货运过去,回头再接我的家人!”在杨兴荣的心目中,财富的地位远远超过妻女。

    “相公,你可不要扔下我们母女不管啊!”杨妻的声音在江边显得是那样无力。

    “放心,下一轮就渡你们!”杨兴荣一边收拾着财宝,心不在蔫地安慰着妻子。

    “前面的马车里是什么人?奉府卫使大人之命,凡出城者必须登记,违者当以叛逃罪论处!”半里之外传来一阵马蹄声,为首的骑士声音浑厚,正是唐文超。

    “相公,怎么办?”杨兴荣这回可傻了眼,情形紧急,容不得他犹豫,一发狠心,从包袱里摸出一锭五十两的银子,扔到马车上:“这些钱给你们母女度日,放心,张翠山素有贤名,肯定不会对你们怎么样”

    “你不要走啊!”杨妻对银子视而不见,紧拉着杨兴荣的手不放。

    “放手!我要是不走,连个骨头渣子都剩不下!”杨兴荣大力掰开妻子的手,背好行囊,头也不回地上了船。

    “不许开船!”追兵显然也发现了潜逃者更是杨兴荣,喊声更急。

    “走了。”追兵已奔到江边,可奇怪的是那个舟子竟是对唐文超的威胁之言听而不闻,待得杨兴荣上船之后,竹篙一摆,随意划动几下就到了江心。

    “带走!”眼见追之不及,“气急败坏”的唐文超只得命人驾起马车,带关杨兴荣的妻女回去交差。

    眼见妻女被府卫军押走,杨兴荣心如刀绞,对张翠山的怨毒之意再也控制不住,破口大骂道:“狗娘养的张翠山,等哪天老子发达了,定会连本带利地向你讨回来!”

    “扑哧!”那舟子听到不由得笑出声来来,手里的竹杆一颤,差点翻船。

    “你笑什么?”杨兴荣身子一晃,不由得怒声问道。

    “没事,小人在济南府也有数年之久了,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骂张翠山。一时没忍住,莫怪莫怪。”舟子说完之后继续挥篙,小舟继续前行。

    待得众人离去之后,唐文超翻身下马,脱掉身上的盔甲,露出一身夜行衣,猫着身子在江边的乱草中一阵拨拉,竟是扯出一条一模一样的小舟子来,乘着夜色,悄无声息地追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