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自己训练终于可以告一段落的时候,蒋立坤高兴坏了,糊着满脸的泥巴就要去找冯臻,哪想两天没见,进到宿舍的时候,床铺都空了。(小说文学网)

    床头的水杯和脸盆都还在,但是牙刷和一些私人物品都已经不在原来位置上。

    蒋立坤呆站在已然空空的床边,蓦然涌上的被抛弃的陌生感让他一时无所适从,来回转了几圈,他才僵着手从口袋里掏出跟队友比赛赢来的那半根烟,压了好几次打火机才把烟点燃,捏着烟的手微微发抖,往嘴里狠吸一口,再轻轻吐出烟圈的时候,才缓缓舒了一口气儿。

    蒋立坤觉得自己肯定是得病了,一种名为‘冯臻’的病,随着时间的发酵渐渐病入膏肓。思念入骨,他对落水之后冯臻的那句‘永远不会喜欢你’一直耿耿于怀,这是冯臻亲手在他心里种下的荆棘,稍一冒头,便让它刺得千疮百孔。

    冯臻一旦气急,总喜欢口不择言地骂他蠢狗,但是蒋立坤从来不曾反驳。

    是狗也好,若能跟随一辈子,当他一个人的狗又何妨。从蒋立坤那日强要冯臻之后,他便没有了放开的余地。

    蒋立坤起身打开窗户,让屋内的烟味慢慢散开,用了搓了把脸,才将满身的郁气消减一些,回望了一眼宿舍,准备收拾东西回去找人。

    冯臻提前回家确实有事儿,当晚电话过来之后吴楠便让人给送回去了。

    要说冯爷爷这次也是运气不好,大晚上的起来放水,院子里突然就响起一阵狗嚎声,老爷子老眼眯眯的打开门,嗖的一下就见了黑影从自己身边跑过去,冯美美这鼻子灵敏的,一下就追出去了。

    这镇上土狗多,几乎每家每户都会养上一只,这狗多了成群,到半夜来偷狗的贼就格外多,就是别的地方也有喜欢吃狗肉火锅的。

    别看冯美美块头不大,但是战斗力强啊,冲上去就扯下那个骑着马自达的男人腿上的一块肉,疼得他车头一个不稳,差点打滑翻车,倒是冯爷爷胆子挺肥,抄着扫把就敢往前冲,直抽得那男人自顾不及,只能放掉手里的狗,夹着尾巴灰溜溜逃跑。

    至于后来冯爷爷那腿怎么扭得嘛,临进门的时候一下乐昏头自己给自己绊了一脚,于是便有了后面那句让人哭笑不得地‘差点见不到最后一面’。

    冯臻这阵子又长高了三厘米,身上穿得衣服有些要不合身了,冯爷爷脚肿成个大罗卜,闲着没事儿就给冯臻做衣服,左脚慢吞吞踩着两边的脚踏板,并着手指头灵巧地配合着脚上动作,屋内全是有序不紊的‘哒哒,哒哒’声。

    树下阴凉,冯臻便搬了桌子在下面练毛笔字,冯小弟这疯跑一个夏天了,浑身煤球一样黑不溜秋的,现在正搬着小凳子在旁边写字,过几天就返校了,他要再不拼一把,恐怕回校第一个要做的事儿就是被罚站。

    院内的那棵大枣树开花了,淡淡的黄绿色,有风吹过的时候偶然掉下几朵压在纸面上,清新淡雅,闲适宁和。

    冯臻站着练了一会儿字,旁边的冯小弟已经做好一半作业偷偷溜出去了,无奈揉了揉额头,手边的瓷杯只浅浅漂着深绿色的茶叶,没剩多少水了。

    端起茶杯往厨房走,临了经过冯爷爷屋前的时候,探着脑袋喊,“爷,你那茶水还有吗?要不要给添一杯?”

    冯爷爷正按着两块布片缝袖口,夏天的大白衬衫还是很容易做的,老人家最是耐闷,自己在那坐一整天都不觉得烦,冯臻站门口和他说话,他就咧着嘴笑,指着桌上那还剩半杯的茶水摇摇头。

    门外响起一阵车喇叭声,冯臻捧着瓷杯出来的时候就看见蒋立坤倚在门边对着自己笑,硬朗的面容初具成熟的棱角,只是嘴边的笑容依然耀眼夺目。

    蒋立坤进门就大大咧咧地朝屋里喊,“干妈,爷爷……”瞧那熟捻地如同踏足自家的神情,长腿一跨就抱上冯臻的肩膀,倒是一点都不见外。

    冯妈妈今天不在家,屋里的冯爷爷听到声响却是一步一挪地探出脑袋来,咧着缺了口的门牙眯眼笑,“是坤子啊,可好久没见人影儿了,和臻臻坐么,外头凉快。”

    “哎,知道了,爷爷,您回屋小心点,”蒋立坤眼尖,一眼就瞧见冯爷爷那脚,回头好声好气地应了,让老人家回屋歇着好。

    转身确实一把拿过冯臻手里的瓷杯,仰头咕咚几口就灌了个精光,对上冯臻表情淡淡地面容也没说什么,只是揽着他的肩膀软声呢侬,“厨房里有饭没啊,我肚子都要空得敲锣鼓了。”

    蒋立坤吃饭的时候,冯臻便坐一边看书,玻璃窗外折射下来的白光照在少年两扇鸦翅一般的睫毛上,在少年玉白的脸颊倒映出清冷的黑影。

    “吃完自己洗碗,”冯臻扔下手里的书,歪坐在椅子上懒洋洋地道。

    眼前的一切都好似回到从前,在两人还没戳破那层纸,还能维持好表面的友好时的模样,虚伪的安详与宁静。

    蒋立坤现在犹如笼中困兽,他想做些什么,但是冯臻不给他这个机会,这人总是睿智地提前将他要走的路给掐灭,让他只能原地打转,却又无可奈何。

    “走吧,天都黑了,出来这么久得和你妈说一声,咱们开学见。”傍晚的时候,冯臻站在门外送蒋立坤。

    夕阳的少年整个照耀在蜜黄色的光晕中,沉静而美好,让蒋立坤明知是泥潭,依旧头也不回地沦陷。

    “我们谈谈好吗?”蒋立坤只愣愣重复这句话,整个下午他想对冯臻说的便只有这句话。

    冯臻侧头亲了他的脸颊一下,吻中浅淡地带着他固有的清冷,敷衍又纵容。

    于是,蒋立坤只能昂着头固执地坚持,再一步一步地退让。

    “等我想好了,再和你谈。”这是最后的答复。

    回到家里的时候,蒋老爷子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见人回来了眉头一挑,未语眼便笑,“回来啦,吃饭没有,来,我看看。”

    蒋立坤眉眼蔫蔫,还没从冯臻的冷淡中回过神来,被拉上前上下打量的时候还一脸茫然。

    冷不丁地头上重重挨了一下,再抬头又被狠狠瞪了一眼,蒋立坤立马捂着头后退,满脸委屈得不行,“干嘛呀?爷爷。”

    “瞧瞧你,像什么样,垂头丧气地跟个落水狗一样,”蒋老爷子眼皮子一掀,就看出了事情的本质,拎着人耳朵教训起来当即就不客气了。

    “怎么,遇到什么事儿了?”老爷子掸掸身上的衣角褶皱,关切地问。

    “没,”蒋立坤揉着脑袋的手顿了顿,随即矢口否认,怕老爷子看出什么,赶紧掉头去蒋妈妈。

    被猛地抱住腰,蒋妈妈差点没把手里那水果盘给扔地上,见到自家儿子笑着嗔怪几句,“你这孩子,真是,这么大了还跟妈妈撒娇呢。”

    蒋立坤将自己闷母亲的后背,轻轻摇头。

    他知道,这个世界上能做到毫无条件地包容他的人,除了他的母亲,再没有第二个人。

    “妈,今天有没有我喜欢的酱排骨?我都好久没吃了,”蒋立坤乖乖坐在桌前捻水果吃,抬头便见蒋妈妈眉目温和地注视自己的慈爱,眯着眼不由翘起嘴角。

    等到心里的波澜渐渐平息下来的时候,冯臻刚才的冷淡也不再那么让他难受了,蒋立坤偷眼观察着母亲对他毫无保留的温柔,再想起冯臻的时候,他便悄悄地开始了漫无边际地幻想着以后和冯臻在一起的情景,即便他的冷淡让两人相顾无言,但是按住心里那砰砰乱跳的节奏,蒋立坤却觉得这样的梦境更加真实,更加能让人心动。

    冯臻的冷淡和决绝从来都不曾在蒋立坤面前掩饰过,有时候这又何曾不是一种信任。

    “是不是遇上不顺心的事儿了?”蒋妈妈站在桌边摘菜,瞥见自家儿子那副若有所思,若有所悟的神情,嘴角含笑地问道。

    蒋立坤下意识摇头,待抬头的时候,脸上的笑容比之刚才还要灿烂些许,“我只是觉得妈妈你对我真好。”

    “傻孩子,我是你妈,我不对你好,谁对你好。”蒋妈妈又是一句嗔怪,但是自家儿子这句无心之语却让她心里跟含了蜜似的甜美,嘴边的笑意更是洋溢在整张脸上。

    所以啊,蒋立坤默默垂眸,他也不能要求别人能像自己母亲这样毫无保留地爱自己,付出与收获未必等值,但是世界上却没有不劳而获的爱情。

    “妈妈,以后我会好好爱你,对你好的。”蒋立坤一脸正色的道,无论是爱他的人,还是爱的人。

    “你今天嘴巴是不是抹了蜂蜜啊,尽说些好听话来哄我,”蒋妈妈刮了一下自家儿子的鼻头,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儿,起身将桌上的菜放到篮子里,她朝蒋立坤摆摆手,“行了,我这东西堆得多,你先出去玩儿,别跑远啊。”

    家是心灵的港湾,蒋立坤和母亲聊了一会儿这晌心情正好,转头便吹着哨子出去找赵叙了,大厅里的蒋老爷子看得直摇头,笑骂,“这孩子,还跟没长大似的,六月天后娘脸,说变就变。”

    蒋立坤找过去的时候,赵叙正捏着个文件袋过来,老远看见人,三步两步跑过来,急急拉着人就走。

    确定自己屋里没人,外面的人也听不到的时候,赵叙才将文件袋塞到蒋立坤身上,凝眉沉声道,“你自己先看看吧。”

    “什么事儿,这么严重?”蒋立坤惊疑不定,手脚麻利地扯开封口,一张一张看下来,脸色骤然阴沉。

    “这东西什么时候送到你手里来的?”蒋立坤扔下手里的文件,来回踱步几圈,冷静问道。

    赵叙摸摸下巴,“刚才,我已经让姗姗跟她哥探了口风,那批货现在应该还在那里让人压着,咱们这边要动手脚得尽快。”

    “查到这批货是谁拦截的吗?”蒋立坤又低头翻看那几张纸,肃声问道。

    赵叙摇头,“暂时还没弄清楚。”而且也来不及弄清楚,这事儿来得太突然,从出货到拦截不到一个小时,若说不是有人算计好的,他将赵字倒过来写。

    蒋立坤沉吟半晌,忽地抬头问道,“钱哥那边情况怎么样?楠姐知道了吗?”

    “我马上打电话过去,”赵叙一听愣住,脑子一转,顿时和其他事情联系起来,急忙起身打电话。

    过了会儿,钱学明那边已经很明确得回复过来,他那边的货没事儿,也就是说这次出面拦截的人只是针对蒋立坤一个。

    晚上,吴楠接到电话之后自己开车过来了。

    蒋家和姚家有那么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而吴楠本身又是和姚家关系紧密联系的,说起来蒋家也可以算是她的后背。

    许久没见到吴楠,蒋老爷子和蒋爸爸显得很热情,几人在客厅里边吃水果边谈论国家事世,民生根本,蒋立坤则一直坐在边上听教。

    “吴家以后就要靠你了,阿楠啊,以后有什么事儿就来找爷爷,说多了可就见外了。”蒋老爷子留下这句话之后便上楼休息了。

    蒋爸爸明早还要开会,也得早点歇息,他只是拍拍吴楠的肩膀,予以支持,与蒋妈妈相携回房。

    客厅里一下就空了下来,吴楠靠在那柔软的沙发上垂头默然,好半晌才笑眯眯地开口,“你那批货我已经让人给弄走了,不必担心。”

    蒋立坤点点头,担心地瞥了瞥异常沉默的吴楠,轻声问道,“是不是和陈家有关系?”

    “呵,”吴楠嗤笑一声,摇摇手指头,“陈家现在位子还没坐稳呢,他还不敢明面插手这些事儿,不过,要说和陈家没干系,那是屁话。”

    “上次你那工程的事儿收尾不够利落,留下点小尾巴我已经帮你收了,短时间内你就别淌这趟浑水了,免得惹得一身骚。”吴楠撇下这句话就要走,被蒋立坤拉住。

    “姐,”蒋立坤小心翼翼开口,“吴家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不然她的脸色怎么这么差。

    吴楠揉揉眉心,拍了一下蒋立坤的肩膀,笑骂,“我家能有什么事儿,顾好你自己就行,上次那摊烂摊子还没收拾好吧?瞧你那怂样,一个冯臻都拿不下。”

    蒋立坤摸着鼻子讪讪,但是待人送出去之后,脸却是立马阴了下来。

    这事儿果然和杨家有关。

    和陈家扯得上关系,又能出其不意扯吴楠后腿的人除了杨家,再找不出第二个了。

    说到杨家,蒋立坤蓦地想起一个人来,摩挲着大拇指,倒是生出一个凑趣的心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