阡栾说、真心是毒药、然而至今还未有能解之物。

    我嘲笑他这万万年的时间里倒是足够他去寻找解药造福苍生了。

    然而我仍是千疮百孔的坐在这里,看着自己慢慢腐败的灵魂,和遍布灰尘的身躯,无药可救。

    我知道阿端是你,我也知道阿端不是你。

    我快要不知道自己是谁了,而这临安和离渊又是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世界。

    最后一世,我把竹林下面埋的‘两相忘’全部取出来喝了个底朝天,然后睁着眼在问情湖边坐了几天几夜。对自己修为的压制已经越来越薄弱,我知道这次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是我能真真切切看到你,听到你说话,触碰到你的掌心的最后一次了。

    很多事情都是到了最后的时刻我们才会开始两难。

    从来到临安我下定决心要带着你将回忆重演的时候,我就该想到这最后一次,我是不是还要重复以前的纠缠?

    我笑了笑,开始慌了,因为我用了这么久的时间都没有想好,该怎么和你告别。

    从柳奚笙来到临安开始,我便有了一个具体而模糊的想法,我想着,这一世是不是能够不一样?将你送到别人的怀里,看着你得到凡人的一生一世的安稳。

    那是你说过你最想要的。

    管庭是孉娘安排着送走的,为了创造阿端记忆里几近一样的生活环境,如今他的归来恰好是阿端携手一生的人选。

    至于柳奚笙,我看着他从小到大,自然不想让他掺和进这场容易让人陷入其中的梦里来。

    殊不知,他早已丝丝入扣般的渗入其中。

    从将军府里,柳奚笙中了‘魃’的毒开始,我努力维持的临安所有事情发展的脉络就受到了冲击,接下来是为管芯续命,然后是小壶和兔精的出现……白虎神庙的气息开始不受控制的外泄。

    我知道,扶虞要找来了。

    但是我没想到他在这个世间的一千多年里居然用自己的血创造了一大批的精怪,其中不乏那些嗜杀成性的恶灵。

    昔日那个风流倜傥,无忧无虑的扶虞,终究还是露出本性的一面了么?就和当初在离渊犯下的弥天大错一样。

    推开房门,我总是下意识的向隔壁看去,然后脑海里再慢慢地提醒自己,我已经把阿端赶走了,她会过得很好,还会嫁给管庭,平凡安乐的度过区区百年的光阴。

    只是我不知道,扶虞会不会给我这个时间,让我可以再陪伴她最后一个百年。

    拿到琉璃盏的时候,我有一种恍惚,仿佛又回到我第一次把琉璃盏交给你的时候。

    那时候你和我生闷气许多天不理我,我想了想,你一直吵嚷着跟我要琉璃盏,不如就把琉璃盏给你吧,反正琉璃盏的主人是我,你也就拿着玩几天图个新鲜。

    拿着琉璃盏准备去找你的时候,崇岭恰好把孉娘的特赦令送到,而扶虞也翩然而至要拉着我去喝花酒。

    我瞪了他一眼“花酒?也不怕被人告到玄女那里去,直接罚你去问情湖水里泡个三天三夜。”

    “屁!我是看你好几天都黑着脸不跟我和阡栾说话了,估计是你家那只小狐狸又不理你了吧”扶虞眼睛一眯,奚落起我来“你不知道吧,女孩子最容易吃味了,我拉着你去喝花酒,顺便找人去把这个消息透露给她,这样她肯定屁颠屁颠的来找你。”

    “只要一方先开口说话,就有了台阶不是?”

    “放心,我也叫了崇岭,有他在,我保证不让那些姑娘对你胡作非为的。”

    “还犹豫呢?”

    我捏着手里的特赦令点了点头“那就去朝云辞吧。”

    扶虞是个花花公子,整个离渊数他最风流,成日的四处勾搭小妖怪,还欲求不满似的爱喝花酒,有好几次玄女都警告过他了。

    对于他刚刚说的这些,我却是半信半疑的,一方面他对于女孩子心理的把握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而另一方面,阿端却不是普通的女孩子。

    随便把她以前干过的事拉出几件来,谁敢说她是女孩子?

    朝云辞是烟花之所,也是有罪的妖精沦落的地方,偏偏孉娘是崇岭管辖的范围内的,所以这个特赦令也还得他来写,不然我肯定早就来把她释放,回报孔雀王的恩情了。

    阡栾似乎不太高兴,但是见到我也算缓了脸色,倒是扶虞仍旧大大咧咧的,左拥右抱的进了包房。

    指名点了孉娘,我有些手足无措的坐在席间,这种地方我还真是第一次来,若不是为了气一气阿端,顺便给孉娘赎身,我想就算再过了万万年,我也是不会来这里的。

    “刚刚我打听了一下,那个孉娘真是个美人,逸宸你把她的身契给我,一会我来和她搭讪。”扶虞半倚在酒桌上,漫不经心的说着。

    他这种万花丛中过的人搜罗美人的能力几乎已经成了他特有的天赋。

    我将刚刚换好的身契放到他手里,还不忘提醒“不许对她做什么,她可是孔雀一族唯一的正统血脉了。”

    扶虞一边浅尝酌饮着桌子上上好的梨花酿一边含糊不清的应着我。

    我叹了口气顺手拿着琉璃盏悄声问阡栾“你说阿端这样的女孩子会不会喜欢琉璃盏这样的东西?”

    阡栾看着我,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惊讶,好像在震惊我居然把这么重要的东西拿出来送给你。

    我也差点忘了,琉璃盏的重要性,好像脑海里一心只想着要你开心了。

    帷幕后面好像已经进了人,大约就是孉娘她们吧,正弹奏着一世汐岚。

    我倒是已经陪你在问情湖边听苏敛秋唱过许多遍了。

    另一边孉娘已经和扶虞交谈起来了,阡栾却是冷冰冰的没什么言语,连杯子里的酒都没喝,估计呆不了多长时间,他一向如此严肃古板。

    朝云辞的装饰十分艳丽,所以我至今都忘不了,我直直的盯着包房那扇朱红色的门许久,在你急匆匆的冲进门来时,才笑了起来。

    你像是刚刚从白狐族地赶来,到了房间才化作原形,气喘吁吁的看着我,一双大眼睛气鼓鼓的,却是明亮的足以让我在之后无数个黑夜里找到安慰。

    “你居然在这里喝花酒,哼,我也来喝喝看。”说完,你就扑到我身前拿起我面前的酒杯一杯一杯喝的见底。

    我赶紧把你拦下来,生怕你那点酒量若是喝多了,倒霉的不知道又是哪棵还没修成人形的小树了,你上次就把人家生生的挠掉了几百年的修为。

    倒是难为那棵小树还不会哭。

    “乖,我再也不喝了,只是不这样刺激你,你又不知道多少天才理我……”

    我想着扶虞这招确实挺好用的,以后就这么拿来对付阿端也是行得通的,但是连我自己都没发现语气中那种宠溺,已然超越了某种界限。

    抱着伸胳膊蹬腿的小狐狸回到白虎神殿,我把琉璃盏递到撅嘴生气的你面前,你微红的脸上忽然绽放出一个大大笑容来,水一样的大眼睛看着我笑。

    那时候,我才发现,琉璃盏的意义多了一条,便是哄你开心。

    只是在鉴天枢拿到琉璃盏送到你面前,你却在问我为什么给你。

    “除了你,没人更适合。”

    转身走向孉娘身边的时候,我的心里却在说着。

    “除了你,没人更值得。”

    孉娘温婉的看着我笑,我知道她肯定看得出来我心里的难过,只是我已经太久没有这样将情绪溢于言表了,连假装都开始学不会。

    而琉璃盏的认主考验,我也将自己的魂魄掺进了幻境里。

    我想,我必须把你推得远远地,我再也够不到的地方。

    幻境里,那是我能给你的最安稳的现世,从你豆蔻十三到耄耋八十,我都陪在你身边。连结局都是我一手在操控,我要让你也断了念想。

    不要和我在一起了,我已经放过你了。

    只是看到你从幻境里出来时的泪流满面,我还是忍不住的想要把你拥入怀中,我也知道你的心里一定好痛好痛,和我的是一样的,那种撕裂的痛楚已然传遍我的四肢百骸。

    你会不会开始责怪自己在幻境里导致的那个结局?傻瓜,那是假的。

    不过,没关系,我会一直看着你,看着你幸福快乐下去。

    后来我问孉娘“我们成亲也只是为了完成这最后一次的轮回,你愿意么?”

    她点了点头,笑的很漂亮“临风,其实这也是我的一个梦,我愿意,而且,谢谢你。”

    我闭上眼,眼前是大片大片的浓雾,好像还有一个人在那里等我去轻轻地拥抱她,附到她的耳边轻声对她说“阿端,我们回家……”

    阿端,我一定会尽力维持这最后一世临安的安稳。

    阿端,我要看着你完成你与别人一生一世的梦想。

    阿端,你不要难过,我其实一直都在偷偷看着你。

    阿端,也许我就要回去离渊了,只是不能带上你。

    阿端,你还在怪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