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儿,你仔细着别着凉。”

    我正看着祖母出神,忽然听到这样一句顿时后背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赶忙看了看四周最后将眼神定格在院子中间的那个人身上。

    “进来陪祖母说会子话吧。”

    好吧,我果然被发现了。

    慢腾腾的站了起来,才觉得角已经不听使唤了,我使劲的锤了锤这才一瘸一拐的推开门向祖母走过去。

    坐在祖母身边的位子上,我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看到祖母笑意盈盈的看着我,和刚才的黯然完全判若两人。

    “端儿,若是你该怎么办呢?”

    我一头雾水,什么若是我该怎么办?难道是问我要不要去见律风掌教?毕竟我确实躲在哪里听了半天。

    “咳咳。”我不自然的笑了笑“端儿也不知道,祖母心中自然是有计较的,无需听端儿妄言。”

    “妄言么?”祖母拍了拍我的手,神色全是凄凉“那我就把事情都告诉你,这样你的话便不是妄言了。”

    我也是第一次看到一向慈祥微笑着的祖母如此忧愁的面容,便点了点头“端儿愿为祖母分忧。”

    “算了算时间,那时我是与你一般大的,皇位之争连累了我的父亲,家族也就此败落了。

    父亲被降职到一个小县城做了县太爷,薪资微薄,难以养活他那几房夫人和众多的侍妾。便干脆把我这个庶出又不受待见的女儿送到太行山去做杂役,还好师父垂怜,收我做了亲传弟子,而他的亲传弟子不过四人,我便是最小的那个。

    开始修道之后,我的性子和心态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以前在家里受了冷遇总是会怨天尤人,庶出的身份毕竟不是什么好地位,看来这世俗的牵绊真的害了人。”

    祖母停顿了一下,却是笑了笑,好像那些难熬的往事如今已经可以笑着回顾了。

    “大师兄司风平日里很忙,管理着太行山诸多事宜,所以我有什么苦难总是会去找二师兄律风,而厉风虽然比我辈分大,却是比我还顽皮,我们玩的很合拍。

    许是忽然有了这么多人关爱我,倒是逐渐让我骄纵了起来,小孩子的脾气果然是难以捉摸。

    有一次师父让我背的经书,我偷懒了只背了开篇,本以为会蒙混过关,却还是被师父发现了。

    师父气的胡子都翘了起来,罚我打扫藏书阁一年,背完里面所有的书,不然就驱逐出山门……”

    那时候祖母也赌气在藏书阁里不出来,饭也不吃,只红着眼背书。

    厉风丢进来一个布包包着两个馒头,隔着门和她说了几句话就走了,若是被师父抓住,恐怕厉风也得跟着进来了,所以那个胆小鬼果断的溜走了。

    夜里的藏书阁很恐怖,白日里倒没觉得什么,祖母看着那些黑漆漆的书架心里打颤,但是还是死咬着嘴唇不吭声。

    直到听到有人唤她的名字。

    “玉儿,玉儿。”

    一个还很单薄的身影就这么从门后走了过来,温暖的烛火中,那人笑的格外好看。

    “我想着你怕黑,这就来陪陪你。”

    玉儿直接扑进了那人怀里大哭起来,直到把所有的恐惧都发泄光了才回过神来。那人正温柔的拍着她的背,一下一下,不重不缓。

    他衣襟间的味道像极了太行山顶最美的雪莲花的香味。

    玉儿慢慢的从他的怀里钻了出来。

    怯怯的叫了一声“二师兄。”

    “呵呵。”律风禁不住笑了出来,眉眼间俊朗的气息瞬间就让玉儿呆住了。

    “你这傻丫头……师父只是做做面子让你这样受罚,你何必赌气真的来这里呢?只要去跟师父认个错,服个软,这事就过去了。”

    “我还以为师父真的……”玉儿的声音越来越小,她的心里也渐渐明白师父的苦心,而师父对她的疼爱也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

    “师父一直夸你聪慧,只是这脾气秉性还未稳当下来,才这般急躁。所以借此机会也要让你懂事,不可再骄躁,要保持一颗沉着的心。说来,他对你的爱护连大师兄都看着吃味呢!”

    律风笑的开心,一把将玉儿拦在身侧“明天啊,你就去好好和师父说说,也不用在这个地方憋屈着了。”

    这么亲密的动作瞬间就让玉儿红了脸,但是律风反而坦坦荡荡的样子,像是没什么想法。

    玉儿便也不再别扭,反而靠在律风的肩膀上听他讲那些妖魔鬼怪的故事,那都是他下山跟着师傅历练来的,所以讲起来也格外的生动。

    玉儿侧着脸看律风,发现他的下巴好像长了毛茸茸的什么东西,便伸手去摸,硬硬的有些扎人。

    律风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将她瘦弱无骨的小手拍掉,坐到一边生闷气。

    玉儿不知道这是怎么了,讲故事讲的好好地,怎么忽然就生气了?不就是摸了一下他的下巴么?还以为那是沾了什么脏东西呢……

    玉儿走过去拉律风,偏巧律风也正要回头说什么,一来一回两人就倒在了地上。

    隔得更近了些,连他下巴上的胡茬都在玉儿的脸上扎了扎,格外的痒。

    他的呼吸都喷吐在玉儿的额头上,而他的手却撑在两侧想要保持距离,两人这样一上一下,一远一近的对视着,终于律风开口说了话。

    “那是男人都会长的胡子,有什么稀奇的?”

    “我又没有,自然觉得稀奇。”玉儿扁了扁嘴,继续盯着律风看。

    那张脸真是好看,怪不得一起做杂役的女人都念叨着太行山最好看的就是二师兄了。

    律风终于别扭的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又伸手把玉儿也捞了起来立在身旁,脸上却是点点红晕。

    “还听故事么?”

    “嗯”

    那一夜过得很安稳,什么时候睡着的玉儿已经忘了,只记得早上醒来时,自己枕着律风的胳膊,他微笑着看着她。

    和清晨的阳谷啊一起,直直的照进了她的心房。

    玉儿没有听律风的话去和师父道歉,仍旧在藏书阁背书。律风当她还没有想开,所以每天晚上都要来苦口婆心的劝说她,最后陪着她一起熬过一个个寂静的夜。

    后来他不再提让她去和师父道歉离开这里的话,却仍旧是每天陪着她,给她讲那些稀奇古怪的小故事,他的胡子也蓄了起来,而她每天都要摸着嘲笑他。

    “像个大人。”

    “大人不好么?难道还像你一样每天调皮捣蛋?”律风摸了摸齐整的胡子,不长,也不像刚长出来时那么扎人。

    玉儿忽然红了脸“藏书阁的书还没背完,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去。”其实她只是想每天晚上都有理由和律风在一起而已,所以她宁愿不去和师父道歉,每天憋在这个阴森的楼里,只为了每天晚上的为伴。

    “那我就每天来陪你把书背完……”

    律风笑起来,像是春风一样,吹开了玉儿脸上的笑容。

    一年。

    藏书阁的书真的被玉儿背完了,望虚师父看着玉儿也全是笑意。他最初真的是想让玉儿在藏书阁中磨砺一下她的性子,是律风来求情,说藏书阁太冷清,会把玉儿憋坏的。

    不过看起来,这不是也没憋坏?反而春风满面的,格外的惬意。

    望虚看了看玉儿,再看看律风,只一眼便明白了。

    “我有意把掌教之位让出,只是不知道大家觉得谁能胜任?”

    “自然是大师兄,大师兄的能力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

    “是啊,是啊,大师兄确实能担此重任。”

    望虚瞥了瞥,这底下说话的人全都是和司风关系好的,他有瞥了瞥司风,仍旧是谨慎小心的模样,为人办事也挑不出任何过错来。

    “律风,厉风,玉儿,你们有什么人选?”

    厉风这个混小子,直接开了口“我倒是觉得大师兄虽然稳妥却是没什么影响力的,若是为了太行山,我倒是觉得二师兄比较合适,二师兄素来和山门中的人和睦相处,上下呼声一片,而不只是和几个有些资历的师叔交好而已。”

    这句话直指大师兄,意思便是大师兄故意拉拢那些在山门中许多年的师叔们,来给他长气焰。

    律风一听赶忙上前鞠了一躬“万万不可,师父,徒儿一向觉得大师兄确实有过人之才可以把太行山上下管理妥善,而我平常散漫惯了,无法严肃起来去做掌教,就算做了,恐怕也难以服众。”

    这话说的实在有道理,厉风都不得不点了点头,确实是他想的不够稳妥。只不过他素来看不惯大师兄假惺惺的忙里忙外的模样,好像为山门出了多大的力似的。

    玉儿想了想也上前一步“师父,玉儿觉得你还体态安康,不如过几年再说。”

    这话一出,满堂都惊呆了,望虚却哈哈的笑了起来。

    “还是玉儿最关心我啊,你们想的不过是推谁上来做掌教,倒是只有玉儿关心我的身体。”

    律风回头看着她笑,好像也是被她的机灵逗的开怀,厉风也冲着她竖起了大拇指,许多人都开始小声的议论起她来。

    意外的,大师兄司风也转头看了看她,只是那双眸子太过平静和幽暗,让她遍体生寒。

    后来的日子仍旧如流水般的过,她每日还是和厉风打打闹闹,和律风一起出去吹吹风,而望虚也是背地里说着要许了他俩做道侣。

    藏书阁前,玉儿握着律风的手忽的笑了起来。

    “你还记得我被关在这里的第一天,被吓哭了的那晚么?”玉儿的眼睛亮晶晶的,在皑皑白雪中也格外的明亮。

    “当然记得啊,你使劲的抱着我,差点把我掐死。”律风笑的云淡风轻,好像在说着一件很开心的事。

    “那你知不知道,我其实是故意不跟师傅道歉的,只为了……”

    “为了什么?”律风忽的眯起了眼睛,看着脸色羞红的玉儿。

    “为了,早上可以看到自己睡在你身边。”

    玉儿看着他的眼笑的羞涩,好像这么豪放的表明心意实在是不好意思的事。

    律风却轻轻地将她拥在怀里“傻瓜,我早就知道了,却还是装傻每天去假装劝你和师父道歉。”

    “那时候,我就喜欢你了,在你伸手摸我的下巴,还一脸疑惑的傻样子时。”

    后来的事情就变得迅速和奇怪,几乎让玉儿接受的毫无招架之力。

    望虚师父身体慢慢的变差,还是要将掌教之位交出来了。

    要求是谁能破得了炼妖裹的第七重。

    大师兄试了,只到了第六重,吐血晕倒了。

    律风站了出来,玉儿一把拉住他“大师兄虽然晕倒了,但是这个位子已经是众望所归了,你何必再去冒险?”

    律风却不知何故,忽然把她的手甩掉了,眼神里全是清冷。

    “我心向道,甘愿一试。”

    就是这么一句话竟然变成了玉儿和律风这半辈子以来,最后的一句。

    到了第六重的时候,律风也吐了血被抬了出来,但是他仍然要去第七重。

    没人拦着他,有的人是想要看笑话,毕竟死了更好,没人和大师兄抢了。

    望虚只是看了看他,丢给他一句话。

    “量力而行。”

    他点了点头,仗剑走了进去。

    炼妖裹的幻境。

    大家都安静的等着,不知道究竟会是怎样的结局,若是他活着出来了,那么掌教之位就非他莫属了。

    足足三个时辰,太阳偏西了许多,他出来了,浑身都是血。

    白色的衣服都染得鲜红。

    他却拎着剑直接冲向玉儿,一剑刺入心口。

    玉儿震惊的看着眼前这个血红着眼的人,她还在担心他,甚至都要走进幻境里去了,他却出来给了他一剑,要她的命。

    闭上眼睛之前,玉儿的耳边响起他说的那句。

    “我心向道……”

    所以无论她多么喜欢他,都不能和他的道相提并论么?为了掌教之位,他不听她的劝阻执意要破炼妖裹第七重,然后让她在外面提心吊胆的等。

    等来的还是这一剑。

    玉儿发现自己的脾气秉性还是没办法改了,以为遇到律风才是温柔的自己,却发现自己还是自己,那个任性固执的自己。

    所以睁开眼的第一句话,她和给她号脉的望虚说。

    说我,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