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回沈府了。”

    轻轻吐出这句话,我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好像是做了多么艰难的决定。

    隔壁房间里,赵美人手里的毛笔咔嚓一声断成两截,尖锐的竹节狠狠的刺入赵美人的掌心,一滴一滴鲜红的血液滴落在书简上,像是凭空开的梅花。那竹简却慢慢的将血液吸了进去,渐渐生出鼻眼来。

    “妄念。”赵美人轻声说着,挥了挥手,那竹简便又恢复如常。

    慢慢的将毛笔从皮肉里剔除出来,那伤口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地愈合,唯一受伤的证明便是那斑驳的点点血迹。

    赵美人有些慌了,但是很快又镇定如常,这是自己期望的最好结果不是么?

    从决定放手的那天开始。

    管庭一听我说这句话立刻拉着我起来收拾包袱,好像巴不得我下一秒就离开这里远远的似的。

    我却故意慢腾腾的收拾着,这房间里的每一件饰物都是当初花了重金从家具铺子里打出来的,我还记得当初大队人马把这些柜子,屏风搬进歩崖时,美人师傅脸上些许的笑意。

    他说‘随你’。

    我乐呵呵的拉着他的衣角声声叫好,我就知道他不会在乎他小金库里的钱,所以才敢这么放肆。

    但是我走了之后,这间屋子又会怎么样呢?还会不会有别的小伙计住进来,或是孉娘带来的丫鬟住的地方,反正他们都要结婚了。

    我将包袱系上最后一个节的时候,才发现,我唯一带上的东西是美人师傅当初给我买的那几件衣服。

    或者说几日前那个早已打包好的包袱如今正式派上了用场。

    管庭推开门向我招了招手,我看到微光中他的面容竟像是许久之前的清晨,美人师傅站在我房门前的情景。

    想来是要走了,所以才这么触景生情,怎么着也算是住了几乎三个月的地方。

    慢慢的走出房门,房檐上的灯笼正轻轻地晃动着,我有些纳闷,因为这并无风。

    管庭顺着我的眼神也望向了那几个灯笼,只一眼,那些灯笼便齐齐整整的不动了。

    他转头笑了笑“是一种唤作‘灯芯蛇’的小妖怪,晚上的时候会发光,不害人。”

    我忽的又想起来美人师傅说的‘常年不灭的灯芯’,也是,还真是没处去买。

    “我师傅呢?如今要离开了,于情于理也该道个别才是。”我四处看了看,最后看向那个关得严严实实的门。

    管庭点了点头“他在房间里。”而且三天都没出来过。当然管庭最后这句话是没说出来的,此时此刻他可不想再有什么言语的过失来影响沈自端好不容易做的决定。

    我慢慢的向那扇房门走去,我曾经精准的算过,从我的房门走到他的门前是十五步半的距离,所以我一个步子一个步子的数着,这次却是数了二十余才可以触到那扇房门。

    我总感觉他就坐在那个黒木的书桌旁正看着书卷,即使他也知道我就站在门外也是一样的没有抬起头来看一眼。

    敲了敲门,我什么都不准备戳破,继续说着看似圆满的谎言。

    “美人师傅,这些天多谢你的收留,如今我也是有了更好地去处,便不再扰你清净。”顿了顿,我又加了一句很豪迈的话。

    “保重。”

    转身和管庭又是一步一步的离开歩崖的时候,我几乎是立着耳朵听,也没听见一丁点的响动,不知道是不是美人师傅睡着了?我的话他不会都没听到吧。

    但是,没听到或是听得一清二楚又怎么样呢?我还在期待什么?只得干笑一声,揉了揉发涩的眼睛。

    街道上人熙攘攘,管庭的意思是直接打包把我送回家他才放心,我也却是觉得疲惫,想来身体还未恢复完全,便任由他走在我身侧引领着我向沈府走去。

    路上却突然跑出来一个女人跪在地上滔滔大哭着,很快就围起了一大堆人,管庭本来想拉着我绕开走的,但是不知怎么的他的炼妖裹忽闪忽闪的亮了起来。

    光天白日下,这微弱的光并不显眼,但是管庭却是有感应一般的发现了。

    “走,过去看看,好像是有妖物作祟。”

    我一听也赶忙随着管庭挤进了人群里,只见那个一身农妇打扮的女子正伏在地上大哭着,嘴里不断的喊着‘救命啊’之类的。

    管庭一个大步上前将她扶了起来“这位婶子,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先说来听听。”

    那个妇女看着管庭便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直呼管庭作‘大哥’。

    我几乎憋不住笑了出来,管庭脸色却是一贯的冷淡,似乎对这些乱七八糟的称呼没什么兴趣。

    “婶子,你慢些说着。”

    “嗯嗯。”那个妇女像是吓傻了刚刚反应过来一样,颤抖着说了起来。

    “我家那口子今天说是去收拾一下农田里的柴火,本来说好中午回来,但是不知道怎么我一盆衣服还没洗完,他就回来了。先是吵吵着渴,便拿起瓢在水缸里一瓢一瓢的喝了起来。

    半人高的水缸,被他喝的见了底。”

    我捂着嘴咳了咳,心想这还真是吓人,难道没撑破肚皮么?

    “这还不算,锅里煮着我本来用来洗衣服的热水,那可是滚烫的热水啊,他也拿着瓢毫不犹豫的喝了下去,一边喝一边喊着‘渴死我了’。”

    管庭的眉毛皱了起来,人群也爆发出七嘴八舌的讨论声。

    “我看着他的嘴都烫的起了泡,烂的不成样子,这才往外跑,这可怎么办?我家这口子是着了什么魔啊,我怎么这么倒霉!”农妇一边哭一边瘫坐在地上,捶胸顿足的开始数落自己凄惨的人生。

    弄得人群中有的人都觉得她可怜丢了些碎银子给她,估计是把她当成那种讲自己凄惨的身世来乞讨的人了,只不过她的故事更有新意而已。

    见有人丢钱给她,农妇有些恼怒,她狠狠的将钱又丢向人群“我不是骗子,这是真的,如今我家那口子正在家里应该还没走,不信你们就随我去看看。”

    这话一出,人群一哄而散,估计看这个女的也不要钱还说这种话,大约是脑子有问题。

    倒是管庭再次慢慢扶起地上的农妇“我随你回去看看。”然后又回头看着我“你也跟着我,处理完这件事再送你回家。”

    我哆嗦了一下,大病刚好就要再入虎口,哦不,是妖怪口。

    那个农妇一听激动地鼻涕眼泪流了一大串,便连忙起身向着家里走去,我和管庭跟在后面紧步跟着,不一会就看到了那个看起来虽然简陋但是很整洁的房舍。

    管庭腰间的炼妖裹越来越亮,我们随着农妇轻轻地走进了院子。房门大开着,锅里的热水已经喝得一干二净,灶里的火也早就熄了,此时屋子里正此起彼伏的传来阵阵的鼾声。

    管庭用手凭空笔画了一下,像是画了一个复杂的图画,然后站在他身后的我便发现眼前的墙慢慢透明起来,甚至可以看见屋里床上躺着一个壮汉。

    再仔细的看,那分明不是人,而是一个硕大的白色兔子。

    管庭又挥了挥手,眼前的景象便消失了。

    “只是只过路的妖怪,不用怕。”管庭转头看着我像是在安慰我,我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死死地抓住了他的手臂,便赶忙尴尬的放开。

    “那怎么办呢?”我挠了挠头。

    “它的真身就在附近,最好沿着宿主早上走过的路再去找找,如果看到它只需要把它惊醒就可以了,莫要伤了它,这种东西最是记仇。”

    那农妇吓得比我还颤抖的厉害,我拍拍她的肩膀“走吧,大婶,这位除妖师得在这里看着,我陪你去找找看,不要怕,我师傅是城西赵……”

    像是习惯性的说出那个名字,不过如今似乎这不再是我的靠山和依仗了。

    我干笑了一下,没再说什么。

    不过管庭除妖师的名号已经足够让农妇放心了,她便领着我向田地里走去。

    管庭看着我点了点头,好像是在说,没事。

    田间的小路像是下了霜,冰冷的,湿漉漉的。我仔仔细细的翻看着路边的干草从和光秃秃的树干之类的地方,但是都没发现有什么奇怪的踪影。

    忽然一块青色的大石头后面传来人的说话声音,农妇也是个胆小的人,听到这声音便直直的扑上来抓住我的手臂,那力气大的差点给我捏断了这小细胳膊。

    所以相对来说见过些奇怪事情的我反而异常的大胆,我慢慢的拾起一块石头拖着几乎黏在我身上的农妇向那块大石头靠近。

    越是靠近,那说话的声音越是清晰,尖细的声音听起来格外的瘆人。

    “呵呵,你又能那我怎么样?”

    那石头后的一只白色的兔子正翘着二郎腿,张着三瓣嘴咿呀咿呀的说着话,红色的眼睛看起来恐怖之极。

    一瞬间我忘了管庭交代我的只需要惊醒它便可,未来得及大脑反应,手里的石头便丢了出去,正落在那白兔的小腿上。

    吱呀一声刺耳的叫唤,白色的兔子瘸着腿跑走了,我和农妇却吓出了一身冷汗。

    更让我觉得害怕的是,那只兔子左拐右拐不见了踪影之前回头狠狠的看了我一眼。

    好像是想记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