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爷的内伤已经好了三五成,剩下几日再好好养着便能无碍,这几日心境当稍稍放松些,如此方能有助于养身,这副药再吃两日,两日之后我再来为侯爷请脉。”

    殷蓁蓁平静的说完,沈苏姀当即道谢,嬴纵更是亲自起身,“本王送郡主……”

    侍女推着殷蓁蓁的轮椅,嬴纵跟着走了出去,室内当即只剩下了沈苏姀和香词二人,香词本在沈府,可因秦王府之中没有沈苏姀熟悉的丫鬟,嬴纵便将香词接了过来,香书则留在沈府和沈苏慕一起准备他们的婚事,沈苏姀对此当然满意。

    “主子,外头有消息送来。”

    寂静的内室之中,香词忽然道出一句,经过了两日的将养沈苏姀面上已有两分红润,此刻闭着眸子养神,闻言眉头都未挑一下,“说。”

    “是孟先生……”

    香词欲言又止,沈苏姀睁开眸子,眼底并无异色,似乎早已料到是孟南柯,香词见状便要继续,然而刚一开口沈苏姀便抬手止住了她的话头,下一刻内室之外已有脚步声响起,不过一瞬,嬴纵走了回来,沈苏姀挥挥手让香词退下,转头看着嬴纵道,“郡主走了?”

    嬴纵唇角一弯走到床边,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走了,回了琅琊会馆。”

    沈苏姀颔首,将目光落向窗外,“还未到冬月便下这样大的雪,今年恐怕又不安生。”

    嬴纵失笑,“年年如此,朝中自有应对,与你我无干。”

    说着便弯身端了补药给她,沈苏姀看着那一碗乌沉沉的汤药皱了皱眉,面上露出愁苦之色,嬴纵不管那许多,只拿起勺子喂她,一边淡淡道,“喝了这药我便带你出去踏雪。”

    沈苏姀紧皱的眉头豁然展开,岂不知她这几日是怎么熬过来的,本就睡了五日,而后又在这榻上躺了两日,这一身骨头都躺软了,可外头连日来雪时停时下未断过,嬴纵说什么也不让她出门,可把她给憋坏了,而今得了这话,她自然开心,倾身便就着嬴纵的手喝药,嬴纵看着她这模样不禁失笑,“莫说我拘着你,等你病好了你要如何都可。”

    因为那药太苦沈苏姀小脸皱成了一团,闻言抬睫看他一眼咕哝,“这可是你说的。”

    嬴纵颔首,“当然是我说的,只有一样,得叫我陪着。”

    沈苏姀眉头大皱的推开他的手,转身去喝温水,一脸的苦相不加掩饰,逗得嬴纵无奈叹笑,“当真这样苦?你什么都不怕,却是怕喝苦药,来,让我尝尝……”

    说着话一把将沈苏姀抓起来,低头便吻了上去,探舌而入,汲取她口中的药香,那味道的确有些苦,可和她本身的香甜搅在一起却叫他喜欢,沈苏姀被他这般弄得面颊一红,听着他故意弄出的声音更觉羞窘,嬴纵亲够了方才将她放开,瞧着她双颊酡红媚眼如丝的模样笑意深深,抚了抚她唇角的晶莹揶揄道,“可还有力气出去?”

    沈苏姀眉头一挑,狠狠道,“当然!”

    嬴纵见她这模样大笑,长臂一卷将她揽了起来,抄起一旁的衣裙为她更衣,虽说是更衣,手却是不老实,沈苏姀面色羞红,咬牙切齿道,“你再胡来,我便回沈府去了!”

    嬴纵“啧”一声,“都是要成婚的人了,怎地还计较这些虚礼?”

    沈苏姀眉头一簇,哼一声不和他多言,嬴纵摇摇头,这才老实为她将一层层的衣裙穿好,沈苏姀见他如此细致眸光一柔,见他俯身为她穿靴的模样更一时看得痴了,嬴纵抬眸便见她双眸发直,不由笑话她,“可是被我感动了?放心,往后日日为你着靴。”

    沈苏姀回过神来,撇撇嘴不语。

    嬴纵笑着拉她起身,然而沈苏姀睡了这几日一身发软,甫一站起来腿上便是一酸使不上劲,身子歪歪斜斜的就要跌倒,嬴纵长臂一揽将她箍在胸前,摇头咋舌,“就这样还想出去?看样子是得叫我抱着了,正合我意……”

    沈苏姀蹙眉瞪他一眼,正要试着自己使力,他却就这般抱着她朝妆台而去,待将她安坐在矮凳之上才放开,扬手取了玉梳为她梳头,沈苏姀看着铜镜之中墨色的身影又有些怔愣,嬴纵只当没看见,齐齐撩起她的发丝顺好,而后在她脑后绾了个简单发髻,以一根墨玉钗定好,做完这一切嬴纵才看向镜中,与她四目相对道,“可好?”

    沈苏姀怔怔点头,“好。”

    嬴纵满意一笑,又取了一旁的披风为她系上,纯白绣兰纹的宫裙之上配着贵妃早前送给她的那件狐裘斗篷,白绒绒的狐毛将她的小脸围了一圈,衬得那张面容冰肌玉骨星眸灿灿,嬴纵满意的打量她一瞬,倾身便将她打横抱了起来,转身朝殿外走。

    沈苏姀由他抱着,双眸半垂不知在想什么,走至门口,殿门吱呀一声打了开,冰冷的寒意迎面而来,外头纷纷飘着小雪,雪花儿随风而至落在了两人身前,沈苏姀下意识往嬴纵怀中缩了缩,嬴纵关切看她,“可还受得住?”

    虽是冷,可到底是和躺着不同,沈苏姀适应了一瞬,点点头,嬴纵弯了弯唇,抱着她走了出去,甫一走出殿门,沈苏姀目之所及看到的竟然是一个全然不同的秦王府,往常的秦王府虽然也是天家贵胄却是显得万分凄清,而今日,亭台楼眼见得都是重新捯饬过的,廊上的宫灯亦是崭新,除开满院的辛夷之外更添了许多新绿,最重要的那回廊之间竟有许多仆从来回,俨然和寻常的权贵之家一般,虽然并不是什么深刻的变化,可这活生生的充满了人气儿的府邸和早前的秦王府已是天差地别。

    沈苏姀抬眸看着嬴纵,嬴纵一边朝云烟湖的方向走一边道,“早就和你说过府中必定要添些下人的,这几日你一直躺着,自是不知道。”

    嬴纵本就不喜府中杂人太多,眼下更不会让闲杂人等入了寝殿,沈苏姀自然也就没机会知道了,看着这气氛全然不同的庭院,沈苏姀心底一时五味陈杂,出神一瞬才发现一路走来仆人们已经跪了一路,更有好些人眸光诡异的看着他们,沈苏姀陡然反应过来,连忙挣扎着要下地,“这么多人瞧着呢,怎么说咱们也尚未大婚,我要自己走。”

    沈苏姀挣扎,嬴纵却不放,“尚未大婚如何?就要让他们知道你是我心尖上的人!”

    沈苏姀闻言失笑,“我还需你帮我立威吗?”

    嬴纵摇头,“是非立威,只是想叫天下人都知道你是我的人!”

    沈苏姀笑意渐大,眼底却暗了暗,定了定神也不矫情,只叫他抱着走,连日来下的雪已经积了很厚,连辛夷花树上都是一片雪白,冷冷的雪香夹杂着辛夷的香,沈苏姀轻嗅了几下点头赞叹,“这时候的雪存下来等来年辛夷花开必定好制辛夷香。”

    嬴纵点点头,“稍后便叫人给你存。”

    沈苏姀笑着“嗯”一声,转眸便看到了远处临湖的亭子,亭子四周都用幕帘围了上,两名侍婢在亭前等着,看到她们两人走过来便行礼,“王爷,王妃。”

    听着这称呼沈苏姀眉头一扬,那边厢两人已经掀开了帘子,嬴纵抱着沈苏姀走进去,里头矮榻书案茶桌都已经备好,正中还放着个鹤首黄铜炉,炉火烘烘,将整个亭子都变得暖意盎然,嬴纵径直将沈苏姀放在矮榻之上,起身走到亭子一边将临着云烟湖的那边幕帘拉了起来,湖上皆是冻雪,素白一片,而湖边不知何时种上了寒梅,此刻刚结出zi红的花苞,红白映衬之下叫人眼前一亮,沈苏姀眼底露出两分惊艳,脚步有些虚浮的朝围栏边走,嬴纵见状无奈一笑,赶忙半扶半抱的将她送到了栏杆边上,王袍一敞将她搂在怀中,语声温柔的道,“早知道你会喜欢,寒梅尚未绽开,等大婚之后必定更美些。”

    沈苏姀靠在嬴纵身前,双眸微狭,语声有些飘忽,“是因为我才……”

    嬴纵低笑一声,似乎觉得这问题太傻,“这府中一切都是因你而设,若非为你,我哪里会花心思在这上头,若是一个人也就罢了,可这里往后就是我们的家,自然要热闹些才好,你瞧着哪一处还有不喜的,再改便是……”

    沈苏姀往他怀中缩了缩,“这些下人……”

    “都是从内府送来的,已经过了好几遍,身家绝对干净,品性也都尚可,这些杂事自有人管,你无需过问,眼下你只有一样——养好身子。”

    外头还落着雪,沈苏姀被嬴纵揽在身前却半分都不觉得冷,她默了默才苦笑,“你样样都已经安排好,倒是我什么都没有做。”

    嬴纵笑,“这些小事无需你管,却还有一件大事非得你做不可。”

    沈苏姀扬眉,转过头来看他,“何事?”

    嬴纵面上的笑意有些意味深长,忽然俯身在她耳边轻轻说了句话,沈苏姀一鄂,面色陡然红透,蹙眉瞪了他一眼方才转过头去,嬴纵眼底盛满了笑意,看着她连耳珠都红透更觉爱怜,蓦地揽紧她,下颌磨蹭到她肩窝去——

    “阿姀,为我生个孩子吧。”

    唇擦过她耳畔,嬴纵忽然语声温软的道出这一句,那语气万分珍重,又好似带着恳求,一瞬间沈苏姀的身子就有些发僵,嬴纵在她肩窝蹭了蹭又道,“生孩子要受许多苦楚,可我又想看看你我的孩子会是哪般模样,我们的孩子不要多,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只要一个就好,我会做个好父亲,将你我最好的都给他,先让他安乐长大,待他能顶天立地,你我二人便寻个无人之地终老,阿姀,你觉得可好?”

    沈苏姀喉咙有些发哽,浅吸了口气才点头,嬴纵一笑,唇便印在了她颈侧,轻轻的舔咬一下,直让沈苏姀呼吸一促,只一下他又将她放开,看着外头的景致道,“这处景致果然要两人来看才好,昨日我一人来瞧这处的布置之时倒不觉得外头有什么稀奇。”

    沈苏姀抿唇未语,只瞅着外头白茫茫的雪地出神,嬴纵瞧着她侧脸上的怔愣模样眸色微沉,末了却问她,“可想去外头走走?”

    嬴纵说的外头正是指的雪中,沈苏姀回神,眼底分明有几分意动,末了却是摇了摇头,嬴纵放开她,拉着她的手往外走,沈苏姀抬眸看着他,有些不解,她虽然想去,可外头那样冷,她以为他不会让她去,嬴纵回头扫了她一眼,脚步一顿又将她抱了起来,口中道,“世上无人比我更懂你,你想做的便去做,我怎会阻你,万事有我。”

    这话虽然说的是她去不去雪中这件事,可沈苏姀却好似听出了更深的意思,抬眸去看他,却见他面上一丝异样也无,沈苏姀眼帘轻垂,唇角带起两分笑意,幕帘掀起,嬴纵带着沈苏姀走出了亭子,外头冷风徐徐,激的沈苏姀精神一震,她笑望着嬴纵道,“我想去那边花林里逛逛,你放我下来可好?”

    嬴纵看着她一瞬,终是将她放了下来,只拉着她的手不放,这一处临湖的辛夷花林极大,没有雪的时候林子里径交通,眼下下了雪,路都被掩住了,嬴纵便带着沈苏姀在齐脚踝深得雪地里朝林子深处而去,沈苏姀走的极慢,没一会儿便会气喘,嬴纵便陪她停下来歇着片刻,没多时两人竟也走出了很远,嬴纵替沈苏姀拍了拍斗篷上的雪,担忧道,“可觉得难受?这林子还有很大,等你好了再来,咱们先回去为好,免得你身子吃不消。”

    嬴纵说着便要拉着她往回走,沈苏姀却不愿,“我好得很,你闻闻,这处的辛夷香最浓,走,咱们再往里走走,你不知道,我做过一个梦,梦里就是……”

    话说到一边便断了,嬴纵眉头微挑,侧眸看她,“梦里是什么?”

    沈苏姀眸光在这林子里打转,面上十分罕见的现出两分赫然,轻咳一声方才道,“梦里是咱们八岁那回,不就是在宫里的辛夷林子里?那时我还不认得你是谁,我本要去摘花,可内力不够爬不上树冠,本来准备念个心法好下来,结果你出来扰了我,我就掉下来了。”

    沈苏姀语气有些微懊恼,眉头微皱笑意发苦,一张小脸少见的这般表情丰富,嬴纵瞧了她一眼似乎也想到了什么,眼底生出几分笑意,“我那时只怕你摔出个好歹来,分明是我接住了你,你没有道谢也就罢了末了却咬了我一口。”

    沈苏姀偷偷转眸看他一眼,又咳一声,“谁叫你说我是个姑娘……”

    嬴纵闻言笑意更深,语气却淡淡道,“你幼时的确生的比别的小女孩好看,哪怕穿着男装也一样,我那时不知你的身份,自然凭着一双眼睛来认定了,可我刚说完你已气的暴跳如雷,当时还没觉得什么,回去一想便也明白你的身份了。”

    这话也不知是不是故意说给她听得,可就算是故意的沈苏姀也听得心头一动,却转而倒打一耙,哼声道,“你那几个亲随还让你扒了我的衣裳!若非我跑得快……”

    沈苏姀本是一句玩笑,说到最后角儿有些丢面儿便断了话头,这边厢嬴纵闻言却眸色一暗,沉声道,“后来我怕他们乱说话,就将他们发配出君临了。”

    沈苏姀闻言心头一紧,转头看他一眼眼底生出几分动容,就为了那几个侍卫有可能乱嚼舌根他就将人打发出去了,且不知他暗地里还为她做过多少事?沈苏姀心中这般想,眉宇之间便陇上了两分暗色,嬴纵见状拉着她停下,握了握她的手,早已被冻的冰凉,又触了触她的脸,同样冷冰冰的,嬴纵看了看前头,“再不准你往前走了,回去吧。”

    沈苏姀也的确有些累了,喘了喘才点头,四周看了看忽然道,“这林子里的雪就不要动了吧,积一个冬日恐怕赶得上九巍山——”

    嬴纵失笑,一边暖着她的手一边道,“九巍山上的雪四季不化,怎是这里能比的。”

    沈苏姀两手都被他握在掌心轻轻揉搓着,沈苏姀抬睫看他一瞬,问他,“在九巍山的时候,我们也会这样吗?寻一处没人的雪地林子见面?”

    嬴纵抬眸,看了看这雪地,笑着点点头。

    沈苏姀眼底露出几分恍然,又问,“那我们见面都做些什么?”

    嬴纵被她这问题弄得哑然失笑,一边拿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她一边用带着剥茧的指腹磨挲她的掌心,沈苏姀被他弄得发痒,见他这眼神更是想到了些叫人面红耳赤的画面,她轻咳一声面颊微红,嬴纵见状笑意更深,而后又淡声道,“你脸红做什么?我们见面之时大都讨论讨论兵法阵型,或是密谋如何配合阻击焉耆罢了……”

    沈苏姀一鄂,顿时反应过来他在逗她,眼底一恼,刚瞪了他一眼嬴纵已道,“当然,也有将忍不住的时候,有一次就在南营后山的雪地里就……”

    沈苏姀双眸大睁,眼底满是不可置信,难道……

    嬴纵见她这般忽然朗声笑了起来,沈苏姀怔愣须臾,陡然反应他这是故技重施,面上一红,挣脱她的手朝气呼呼的原路返回,嬴纵笑意一收追上去,大手一览便将她腰身定了住,“是你自己要问,却怎地又生了气,我话还未说完你便露出那样的表情,我自然觉得有趣,在雪地里没怎么样,我们尚未大婚,我便是再想又怎敢不克制自己,你可别乱想。”

    沈苏姀本就面红若霞,听着这话更觉无地自容,挣着不叫他抱就要自己往前走,嬴纵失笑,“你既不好意思,那我背你回去可好?”

    说着话嬴纵已走至沈苏姀身前,矮身一蹲,“上来。”

    沈苏姀怔了住,皑皑雪色里,他第一次蹲下身子将宽厚硬挺的背脊支在她面前,沈苏姀只觉心头一软,当即趴在了他背上,嬴纵满意一笑,将她背了起来,沈苏姀双手抱紧了嬴纵的肩颈,从来知道他怀抱叫她安心,却是第一次感受到他的背脊也这般宽厚,便是这硬骨铮铮的肩膀,能扛起大秦边疆护卫之责,能担下十万天狼军的尊崇,将来还有一个大秦压在他身上,沈苏姀心头忽然漫上一股子心疼,下颌往他肩头蹭了蹭,侧脸紧紧贴住了他的颈子。

    察觉到她这亲昵的动作嬴纵笑意畅快,“我虽说了旧事,却不准你乱想,莫忘记那牵机咒还未解,那个时候其实十分艰难,你我身份所限,远不能如今日这般无所顾忌,所以你不必觉得你什么都没有做,你人在我眼前,我便觉得天下江山也在我手中!”

    嬴纵背着沈苏姀,只察觉她紧紧拥着她,却是不知道她眼下是哪样的表情,等了许久,才等到沈苏姀语声喑哑的一句,她说,“嬴纵,我对不住你。”

    嬴纵脚下步伐一顿,面上晴朗的表情一暗,默然一瞬他才失笑,“你我之间何来此言?总之往后你我二人相守,你若觉得对不住我,便为我生儿育女补偿我。”

    他语气轻松,话音落定又稳稳的朝前走去,辛夷花已谢,林间的辛夷花木高大错落,枝桠树干皆被白雪附着,一派玉树琼枝的雪国颜色,嬴纵一身墨袍,背脊上的人影纤细而娇小,雪白的狐裘斗篷几乎和这雪景融为一体,嬴纵就这般背着沈苏姀顺着来时的路一步步返回,细雪纷纷而落,他却走的越来越慢,似乎恨不得就这般走到天长地久去……

    感觉走了许久,却又好似只是一瞬,走到那亭边主道之时两人都有片刻的怔然,似乎都觉得那路太短,嬴纵还未打算将沈苏姀放下,十多步之外的亭子帘幕忽然被人从内向外掀起,一人白衣风流从中走出,竟然是宁天流,宁天流面上本来带着薄笑,却不曾想到一出来就看到两人这般,他面上的笑意一滞,愣了须臾才语声清朗道,“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

    嬴纵和沈苏姀闻声齐齐转头,看到竟是宁天流来了两人都醒过神来,沈苏姀面色微红,拍了拍嬴纵的肩头示意她要下地来,嬴纵想了想才从善如流将她放下,转而一把牵住了她略带冰凉的手,一边带着她往亭中去一边道,“你怎么来了?”

    宁天流目光从沈苏姀身上扫过,语声平静道,“有几件朝事要来问问你的意思。”

    嬴纵点点头,宁天流便掀开帘子让两人进了亭子,进的亭中,嬴纵抬手先将沈苏姀的斗篷解了下来,抖了抖上头落下的雪花又来为她拍发髻上颈子上的雪,并不避讳宁天流,只一边拍一边道,“什么事要让你亲自跑来?”

    宁天流站在那入口处脚步未动,扫了两人一眼自行去一旁取茶来喝,语声漫漫道,“忠勇军被煜王和忠亲王重掌,你就没有一点儿想法?”

    嬴纵这边已经忙完,随便拍了拍自己身上拉着沈苏姀落座,闻言只道,“忠勇军不过一群乌合之众,这几年未得历练,并不能成什么气候,你盯着就好。”

    宁天流听着这话唇角一抽,还未说话沈苏姀却想起来一事,“宁郡主眼下可好?”

    宁微倾因为苏瑾而被昭武帝赐婚给一个小太监的事情眼下必定已经传遍了君临城,沈苏姀并不知此事后续发展如何,因而才问一句,宁天流闻言面上苦笑一现,“为人臣子忠君之事,那小黄门早前已经自尽,至于微倾,她已经辞了御前职务眼下在府中。”

    沈苏姀说不出心底是什么感觉,没有报复的快意,也没有将宁微倾当做什么仇敌,只是此人狠心她早在杀焉耆太子之时便略知一二,却没想到那一夜宁微倾竟能生出那般歹心,而宁微倾被荒唐赐婚的内情只有不多几个人知道,宁天流这话也多是感叹为臣之道的无奈,倒是不甚在乎名声之事,听闻此话她面色寻常的点点头,又问,“煜王眼下在何处?”

    宁天流眯眸,“在城外忠勇军大营里,他早前在忠勇军时日虽短却已和那些将士打成一片,此番回归忠勇军很是得军心。”

    沈苏姀颔首,转而看了嬴纵一眼,嬴纵却是面平不语,只垂眸为她冲药茶,沈苏姀眼下吃的喝的每一样都和药有关,连这茶也是,见嬴纵不动声色她也不多言,宁天流便看着她的面色问一句,“当夜宫中生乱沈姑娘受了重伤,眼下还未好?”

    沈苏姀闻言苦笑,“也不知怎地,好的甚慢。”

    宁天流不知想到了什么眼底微光一闪,“我那里倒是有些奇珍之药……”

    话未说完,嬴纵已充好了药茶递给沈苏姀,转而对宁天流淡淡道,“她最不喜吃药,这不,这才想法子将药性入了茶,便是再好的药拿来了她也不愿吃。”

    宁天流闻言眉头一挑,嬴纵语气虽淡,可接话接的太快却不是他的性子,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宁天流眼底闪过两分沉沉笑意,垂眸未语,沈苏姀却未觉出什么不对来,只看着宁天流道,“多谢世子好意,如他所言眼下我连喝茶都是喝药了,世子再拿药来我恐怕就更是药罐子了,索性是急不来的,如此养着也无碍。”

    宁天流笑着点头,这边厢嬴纵已看着沈苏姀道,“可觉得累了?出来好一会子了,不若先送你回去歇着?外面一冷一热到底不妥,也快要时辰喝药了。”

    沈苏姀闻言面色一苦,看宁天流一眼,“瞧,又是药。”

    虽是眉头紧皱的模样,可说完这话还是放下手中茶盏起了身,嬴纵见状便又拿了斗篷为她系上,转而看着宁天流道,“你随意坐坐稍候片刻。”

    宁天流自然只有欣然点头的份,沈苏姀对他点了点头便朝亭子外头走去,待走出亭子,正要叫嬴纵不必送她回去嬴纵却已倾身将她打横抱了起来,沈苏姀低呼一声,低低咕哝了几句什么最终拗不过的被抱走了,亭子里宁天流透过那帘幕的间隙将这一幕看在眼里,面上的欣然明朗和风流笑意一点点的散了个干净……

    “我自己能回来,你偏生要让宁世子久等?”

    进的内殿,沈苏姀还忍不住感叹一句,嬴纵闻言似笑非笑一瞬,“他整日无事,等等又如何,倒是你,我总觉得适才去那林子里的时间太长,不若请郡主过来……”

    沈苏姀闻言失笑,“宁世子怎么就整日无事了,你当真以为我病入膏肓了不成,只是有些累而已,你莫要去麻烦郡主了,也别在这守着了,待会子喝了药我自然会歇下,莫要让宁世子久等!既然是他亲自来,又怎么可能只是说煜王重掌忠勇军之事,怕还有旁的要紧事。”

    嬴纵将沈苏姀放在榻上,闻言低语一句,“你倒是会操心……”

    沈苏姀眉头一挑还未反应过来,那边厢香词已经端着药走了进来,沈苏姀见状便看着嬴纵那副不打算现在就走的模样无奈做叹,“你要留下就留下,我可不管旁的。”

    说着便接过药碗喝药,这一次倒是干净利落的仰头喝尽,漱了口之后便去床上躺着,许是那药力作祟,没多时便睡了过去,嬴纵见状方才放下心来,嘱咐香词几句起身去见宁天流,一路至那临江亭,却发现宁天流站在那围栏边出神,素来风流洒脱的人面上竟露出了几分凝重的神色,嬴纵双眸微狭,问,“到底为何事而来?”

    宁天流转过身来,看着嬴纵的目光深沉一片,“皇上为何要杀你?”

    昭武帝杀嬴纵自然是私下进行的,然而那一夜嬴华庭胡言乱语了几句,至少宁默也知道了此事,宁默既然知道,宁天流知道也不足为奇,嬴纵径直走到适才沈苏姀做过的地方落座,就着沈苏姀留下的药茶轻抿了一口,沉声道,“自然是忌惮我手中军权。”

    宁天流狭眸思考一番,这才道出今日来意,他说,“皇上对你……杀心未灭。”

    嬴纵听到这话面上半分意外惊怕的表情也无,宁天流几步走至他身前郑重道,“忠亲王和煜王重掌忠勇军便是征兆,再来,这几日父亲连日进宫,回来一切言行都是瞒着我的,他知道我的选择,但凡是与你有关的消息大都会三缄其口,你到底作何打算?”

    嬴纵淡淡放下手中茶盏,“没有打算。”

    宁天流一鄂,嬴纵又补了一句,“至少在冬月初六之前,没有打算。”

    这边厢嬴纵刚走没一会儿沈苏姀便“醒”了过来,坐起身子靠在床头,面色平静的看了看一旁守着的香词道,“早间未说完的话,现在说吧——”

    香词点点头,语声压低了些,“孟先生送来的消息说,有个叫凌霄的不愿出君临城,眼下皇帝虽然未曾对外称瑾妃娘娘犯了什么罪,可在栖凤宫等同被软禁,二公主和丽妃十殿下等人也一样,不仅如此,眼下卫尉营正奉了皇令清查君临,孟先生自己不好露面,那位凌霄却是个容易闹事的,又不愿出城,眼下都不知该将他藏在哪儿。”

    “沈府。”香词的话刚说完沈苏姀已经给出了回答,她定定看着香词道,“让孟先生将人送去沈府,交给沐萧,他知道该怎么做。”

    香词愣了一瞬才点头应是,“主子还有什么吩咐吗?”

    沈苏姀闻言却闭上了眸子,香词在旁看着她如此便知道她在思考,便也乖乖站在一旁不再言语,只见沈苏姀眼睫轻颤眉头微蹙,不知遇到了什么艰难决定,保持着这样的表情良久才豁然睁眸,掀开锦被下地,直朝着暗门相通的小书房而去,香词一路跟随,跟过去便见沈苏姀在纸上写写画画着什么,过了许久,沈苏姀将一张图纸和一份百字小信折好给了香词,“将这图纸交给孟先生,这份信给沐萧,他们一看便懂。”

    香词点头应下,沈苏姀便看着她道,“我还有几日才能回沈府,此次婚仪不要马虎。”

    香词并不知道那信上写了什么,闻言面上露出几分喜色,“主子放心,这几日慕公子和香书并着沈府全府上下都在为主子的婚事忙碌,保证不会出岔子。”

    沈苏姀点点头,只觉那药力不断上涌让脑袋发晕,这才又回到寝殿安睡,香词在旁守着,直等到沈苏姀睡沉了才闪身而出,睡梦之中的沈苏姀不知又梦到了什么面色一白,额头溢出盈盈汗意来,呼吸一簇,锦被之中的手猛地攥紧了身下被单,唇角紧抿眼睫巨颤,如此这般挣扎了许久方才浑身一抖醒了过来,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转眼看床边无人眼底闪过两分失落,而后猛地闭了闭眸子,过了许久再睁开之时眼底已是一片清明平静。

    窗外的风雪簌簌声落进沈苏姀耳畔,似乎一瞬之间变得更为急骤了……

    眼看着天色渐晚,安定门守城的将士们正寻思着何时才能换岗,就在大家一片无精打采之时,城墙的门洞之中忽然有一辆鸦青色的云顶马车缓缓由城外驶入,急骤的风雪之中有眼尖的一下子认出了那辆马车的来头,低喝了一声赶忙将那欲要拦下那马车排查的士兵挡了住,那士兵不知所谓,可一想也知道自己只怕差点闯了祸,当即退了开去,待那马车走过去,眼尖的那个才道,“这里头坐着的可是煜王,你想找死啊!”

    鸦青色的帷帐将马车围了个严实,即便外头风急雪骤,可马车里头却还是一片温暖如春,嬴策一身银甲褪在车门的角落里,此刻只着了一身银白长袍斜靠在榻上,面上虽然带着两分疲累,可那眼角眉梢的凛冽沉稳却给人一种莫测迫人之感,凤眸半眯,一双柔弱无骨的小手正在他肩头轻柔的按压,马车晃晃荡荡走了很远,他未说停,那双小手兢兢业业没有一点儿偷懒的迹象,某一刻,嬴策豁然起身将跪在榻边的人一把揽入了怀中。

    身着素色裙衫的女子咬唇噤声,因被那双强有力的大手紧紧揽住眉宇之间透着两分紧张,唯有琥珀色的眸子仍旧一片澄澈清明,浑似雪日晴空般引人注目。

    “紧张什么,我又不会在这里要了你。”

    嬴策恻恻一语,女子身子一阵瑟缩,嬴策浅吸口气,一把将女子的下巴抬了起来,看着那双极近透明的眸子他眉宇间怒色半消,口中语气亦放缓了不少,“你再如此我又有些忍不住了,你难道不知你每每怕我之时就是我想要你之时!”

    话音落下,女子面色一白强自垂了眸,嬴策见状一笑,抱着她让她坐在了自己腿上,“我说过,你可以反抗,你有什么不喜欢你亦可以说出来,我会看情况准的。”

    女子默然一瞬,低声道,“奴不敢。”

    唇角笑意一滞,嬴策再次将女子的下颌一把抓了起来,双眸微狭道,“我说过多少次,别在我面前称奴奴奴的,你不是我的奴才!说自己的名字!”

    下颌被捏的生疼,女子眉头紧蹙的看着嬴策,虽然有些畏怕,可眼底并没有求饶之意,两人就这般四目相对良久,终是女子先败下阵来,她垂了眸,道,“桑榆不敢。”

    嬴策唇角一弯,满意将她揽了住,唇擦过她额头,一路到了她颈侧,“很好,桑榆,我喜欢你的名字,往后再不听话,我便不分场合要了你,连那避子汤也给你停了!”

    桑榆闻言身子一抖,僵硬的身子温顺下来。

    嬴策见状眼底又闪过两分恼意,再将她下颌一把抓起,狠狠看着她道,“我说停了你的避子汤你很害怕?怎么?你心底就那般不愿为我生孩子?!”

    桑榆的眸子仍旧一片澄澈,哪怕再害怕哭的再凶,她这双眸子也永远不会混沌不清,甚至她这纤细的身子再被他折磨她也从不会向他求饶,嬴策问的凶狠,桑榆眼底却并不害怕,她咬了咬牙,这才镇定的道,“桑榆身份卑微,无资格为王爷生子,即便是生了桑榆也护不住,只会给他带来灾难,既然如此,桑榆不敢奢求。”

    她说的平静且坚定,看得出这就是她真心所想,没错,她只是一个身份低等的侍婢,哪怕不是侍婢,也只能算是个侍妾,无名无份,生了孩子又能如何,她本就一生艰难被人踩在脚下,她不愿她的孩子如此,她看的这样明白,不似旁的女子攀上权贵就贪图的更多,这样的人可供主子消遣玩乐又不会给主子惹麻烦,当真是再好不过!

    嬴策听着这话却半分喜欢的意思都没有,眼底蕴这一抹沉怒,唇角几动,想说什么却又不曾说出来,桑榆被他这怒意震慑,心底有些害怕,又下意识的垂了眸子,不哀求,只接受,却又如同野地里无名的蔓草一般承受风雨却又生而不息。

    本以为嬴策会发火,某一刻自己下颌上的劲道却忽然送了开,桑榆一怔不敢抬眸,可等了良久也未等到嬴策的反应,她这才抬头看了嬴策一眼,便见嬴策正眸光无奈的看着她,那目光有几分探究,另外的是什么桑榆却不懂了,见她眸光之中尽是迷蒙疑惑,嬴策不由扯出两分苦笑,抬起手来再度覆在她尖尖的下巴上,却不是为了惩罚而是轻轻地替她揉了揉,“你还真是叫我没办法,好,你不敢奢求那就不敢奢求吧,我给你多少,你接多少就是了。”

    桑榆听懂了这话,她当即点了点头,做为一个下人,她岂不是主子给多少就应该拿多少的,见她如此,嬴策笑意更为无奈,只倾身将她揽入怀中,将下颌靠在她肩窝里头轻轻磨蹭,这亲昵的动作能让他放松,桑榆身上有股子清新的草木味道更叫他贪恋,嬴策默然一瞬,大手捏着她纤细的腰肢道,“你这名字是谁取的?从何而来的?”

    桑榆默了默,语声恭敬道,“是母亲取得,母亲不认识字,只是家乡桑树榆树最多,便如此起了这个名字,承蒙王爷喜欢,是桑榆的福分。”

    嬴策咂了砸嘴,他最不喜她这些什么“福分”的话,可次次说完次次都是屡教不改的,然而今日她不打算惩罚她,因为她极少对他开口讲起旧事,嬴策在她耳边“嗯”了一声,“你母亲虽然不识字,却必定是个有灵气的,你这名字不是你想的这样普通俗气,有言说东隅已逝桑榆非晚,这八字之中唯有这桑榆二字很得我心,很好。”

    桑榆听着这话愣了愣神,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见她又懵了神,嬴策落在她腰间的手用了几分力,桑榆轻颤一下回神,便听嬴策问她,“那你又因何入宫做了宫女?”

    桑榆抿了抿唇,语声恭敬之中有些微的发沉,“因,因母亲病世,家中女儿太多,桑榆是姐妹之中最无才的一个,因而才被父亲送入了宫。”

    嬴策闻言一默,忽然有些明白过来,因母亲无法回护她才让她活的如此凄苦,所以她不愿她的孩子如她这般,嬴策收紧了手臂,唇印在她侧脸上,轻轻的磨挲,带着两份安抚之意,桑榆因这亲近闭了眸子,眼睫微颤有些紧张,可这身体却因为对嬴策的熟悉并不十分抗拒,嬴策拦着她的腰身将她放倒在榻上,继而动作轻柔的压了上去,大手从小衣之下滑入,唇亦压上了她的,桑榆的面色很快涨红,鼻翼开合呼吸加重,正以为嬴策要在此处要了她,却不想不过亲了她一会儿便又停了下来,桑榆缓了缓神,情潮褪去,面色平静下来。

    嬴策枕着她的肩头闭着眸子,不知在想什么,马车摇摇晃晃走的不快,车内顿时安静了下来,某一刻,马车忽然缓缓停了下来,桑榆一愣,凭她的记忆不会这么快就到,她正疑惑,嬴策却先她一步坐直了身子,掀开车帘朝外一看,整个人忽然沉寂了下来,分明是高高在上的王爷,这会子垂着眸子坐在那处却像一个遇事犹豫不决的孩子,桑榆怔怔的坐起身来,看着嬴策的样子不知怎么办,她是一个下人,主子的事她不敢插嘴,何况即便是知道了她也不会帮主子分忧,还不如安静的坐着不要打扰了主子。

    “回来君临三日,我该见的人都见了,有个人我却不知如何去见。”

    一片静默之中,嬴策当先开了口,桑榆闻言更为不知所措起来,她感觉嬴策在向她倾诉,可她又不知道嬴策想不想让她接话,哎,算了,就算是他准她接话她也不知说什么。

    “你看,到了秦王府了。”

    嬴策说着话便掀开车帘让桑榆朝外看了一眼,桑榆看出去,果不其然看到了秦王府三个烫金大字,她早就知道秦王和嬴策关系要好,可是早前嬴策被贬秦王似乎没有帮他说话,哦,那时候贵妃娘娘刚刚去世,桑榆脑袋里胡思乱想一通,不是很明白嬴策眼下的犹豫,动了动唇,她还是没有说话,嬴策似乎也没有打算她能说什么,索性继续道,“七哥要和苏姀成亲了,再过几日便是大婚之礼,前几日听说苏姀病了在秦王府休养……”

    “洛阳候病了?”

    桑榆忽然一问,嬴策有些诧异的看向了她,“你认识洛阳候?”

    桑榆在他眼底就是个没有一点眼界安守本分的小宫女,那些名号响当当的人物她当然听过,可是他说秦王说别的人的时候她从来不会插嘴,唯有说到沈苏姀她却是开口了,这倒是有些奇怪,嬴策觉得奇怪,看着桑榆的目光便有些犀利。

    桑榆被他这么一看当即垂了眸,口中老实道,“桑榆认得洛阳候。”

    嬴策挑了挑眉,“说说,如何认得的?”

    桑榆抬睫扫了他一眼道,“洛阳候对桑榆有恩。”

    有恩?!嬴策眼底疑窦更深,“说清楚……”

    桑榆默了默,而后才沉声道,“有一次,桑榆遇到从前……从前淑妃娘娘宫中的大太监……被那大太监为难,恰好洛阳候经过,替桑榆解了围。”

    嬴策双眸半狭,看着桑榆眼底一闪而过的屈辱有些明白过来,宫廷之中太监和宫女之间有畸形的夫妻关系称之为对食,更有太监凌辱宫女之事不胜枚举,桑榆这口中所言的为难是什么嬴策大概一想就明白了过来,他眸色一沉,“那太监现在何处?”

    桑榆一鄂,不知他为何会问这个问题,却还是老实道,“听说已经死了。”

    宫里死个太监宫女并不算什么,嬴策听着这话眼底的沉色消去几分,看着桑榆的目光却更为柔软,“幸好遇见了苏姀,否则……”话音一断,他不再多言,只转头去看外头府门紧闭的秦王府,桑榆看出了他眼底的犹豫不决,正想劝告两声之时忽然又一骑快马忽然疾驰到了马车之前,一人在外低声道,“王爷,有您的信送来。”

    那声音桑榆熟悉万分,乃是嬴策身边亲信的暗卫,车帘一掀,嬴策接过了暗卫手中的信封打开极快的看了起来,桑榆只见嬴策眉头越皱越紧,正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之时嬴策眸色忽然一寒,朝外头断喝一声道,“回府!”

    马车随之驱动,桑榆透过那被风掀起的帘络看了一眼秦王府的府门,眼底露出两分遗憾和担忧来,双眸一垂,脑海之中又现出一道纤细曼妙的身影,分明是个极其年轻的女子,却有那样的气势,桑榆沉默着,即便脑海之中已经没有沈苏姀清晰的模样,心中却还念着适才嬴策所言的沈苏姀生病之事,心底默念了母亲教过的几句佛经,权当为洛阳候祈福。

    信笺被嬴策以内力化作了一股子齑粉,早前还犹豫不决的面容这会子已经透出了两分冷意来,周身气势更是迫人,一路从秦王府回煜王府,嬴策一言未发,到了府门之前便当先一步下了马车,本是疾走一段,发现桑榆未跟上来之时又停下等了桑榆几步,而后才带着桑榆入了府,甫一入府便有管家在前引路,语声郑重道,“王爷,人在后院等着呢。”

    嬴策点点头,挥挥手让不必管家跟着,而后脚下步伐方向一转直往后院而去,桑榆是一直左右不离的跟着嬴策的,见这境况便知道他要去见什么重要的人,她素来有自己的分寸,正犹豫之间嬴策已在前吩咐道,“回房等我。”

    桑榆应了一声“是”朝正殿而去,嬴策便独自一人朝后院走,一路上守卫森严,后院四周更是有暗卫守着,以至于周遭安静的没有一点儿风声,嬴策大踏步走入院中,至正厅之前,推开门便看到等候在屋子里的身影,女子一身妖娆红裙,墨发如瀑眸若寒星,周身气势明媚非常,竟然是早前被流放北境的西岐阑珊!

    眸光半狭,嬴策步履从容的进了屋子,口中道一句,“来的倒是快。”

    西岐阑珊闻言一笑,眸中绽出几分兴味来,“还要多谢王爷施以援手呢,不过今日王爷应当说我的信到的快才对,若非我送信给王爷,王爷是否打算和秦王一叙兄弟情呢?”

    嬴策闻言面色一变,冷笑一声坐至主位,“这个就无需你操心了!”

    西岐阑珊见状笑意讽刺,徐徐走至他身前道,“无需我操心吗?王爷大概已经知道皇上对秦王动了杀心!而这动了杀心的最根本原因王爷想必也是清楚的,王爷大可和秦王兄弟情深,只是到时候没了秦王做这个替罪羊,王爷这私生子的身份还如何隐藏呢?”

    话音刚落,嬴策利剑一般的目光已经射了过来!

    西岐阑珊被那目光一震笑意一滞,须臾之后便回过神来,双眸楚楚面上亦无怕意,仔细的看了看嬴策的神色才娇笑着道,“父亲入天牢之时将此事告知与我,王爷不必惊诧,我亦不会害王爷,只是眼下需得王爷做个抉择罢了……”

    话音落定,嬴策面上仍然一片冷冽,西岐阑珊笑意稍稍一淡,看着嬴策寒声道,“王爷莫要忘记被发配至北面军中的滋味儿,倘若身份之事被揭穿,王爷可是连发配的滋味儿都享受不到了,到时候,这煜王府,这五万忠勇军,还有王爷一直带在身边的那么一个可人儿,王爷可一样都摸不到看不到了,王爷……万万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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