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已经是弥留之际,所以,医生建议,不要再增加老人的痛苦了,从早上开始,就不再为他注射药物,那些碍事的胶管已经全都撤掉了,

    荣甜又喊了一声,荣鸿璨像是听见了一样,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他艰难地看向她,看了半天,才挤出來一句话:“你是……是哪个的……”

    荣甜无奈,握了握他的手,放慢语速地回答道:“我是阿甜呐,最小的那个,一直在国外那个呀,”

    听她这么一说,荣鸿璨忽然好像高兴起來,两眼放光,哑声道:“阿甜呐,好好好,是阿甜呐……”

    刚说完,他猛地咳嗽起來,两颊也跟着涨红了,

    荣甜见他嘴角有血色泡沫翻涌,急忙转身,见床头有一块干净的手帕,赶紧拿起來,按住他的嘴,帮他揩去,

    荣鸿璨咳出一大滩血之后,反而平静下來了,又和她说了几句话,

    荣甜虽然明知道此刻的老人已经听不进去什么了,但还是清清楚楚地告诉他,内地的生意一切都好,让他放心,快快好起來,她要带他去中海散散心,

    荣鸿璨不停地点头,喉咙里像是有痰一样,不停地发出陈旧风箱般“呼哧呼哧”的声音,

    一旁的护工示意荣甜,时间差不多了,她先出去,让荣鸿璨休息一下,

    她点点头,擦干眼泪,默默地走了出去,

    荣甜一出去,荣华珍还有其他几个人就围过來,问她怎么样,

    她照实说,不太妙,

    大家脸上的表情也说不上來是悲伤还是什么,嘀咕几句,又全都散开了,

    荣甜用手背抹了一下脸,走到卫生间去冲了一把脸,一低头,才发现手里还攥着那条手帕,她想了一下,抽出几张纸把沾着血的手帕叠起來,包好,塞进了手袋的底层,

    不管怎么样,也算是个纪念吧,

    她把脸上的眼泪洗干净,走了出去,荣甜这才发现,刚才还挤挤挨挨的那群人都不见了,走廊里一个人也沒有,

    倒是荣鸿璨的卧室里隐约传來呜呜呜的哭声,

    她反应过來,估计是老爷子撑不住了,急忙快步跑去,房间里站满了人,而荣甜來得最晚,只能和王琳达等人,站在距离床最远的门口,

    王琳达的眼圈有些红,但是一直沒有流眼泪,

    挤在床头的那几位太太也都年事已高,此刻哭天抢地,嘴里念叨着荣甜听不太懂的话,大概是说老头子走了,就剩下她们了之类的,

    不过,只是干嚎,也沒见落下多少泪,

    荣鸿璨其余的儿女也都在哭,尤以荣华珍哭的声音最响亮,震耳欲聋的,刚才荣甜在外面听见有人在哭,恐怕就是她的“功劳”,

    老爷子病了很久,这一刻众人也不怎么觉得意外,不过毕竟是丧事,难过自然是肯定的,

    荣家的律师接到电话,正在赶來,

    据说,一个月以前的某一天,荣鸿璨的精神状态很好,脑子也很清楚,说话也很利索,他特地亲自打电话,把律师团队叫來,几个人在书房里谈了很久,

    经过这件事之后,荣家人的心又都悬起來了,因为不知道荣鸿璨会不会在生命的最后关头,突然改变了主意,把遗产重新分配,

    看着医生用白色床单把荣鸿璨的身体盖上,几个小辈也纷纷上前,把几位太太拉开,

    几十个人开始陆陆续续向外走,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大不相同,这其中,以荣华强最为生气,因为荣珂执意不跟他一起回來,今早上说买不到机票,只能先飞到广州,再到香港,这会儿连个人影也沒见到,

    孙辈中,也就只有他不在,真是丢人,就连荣甜都回來了,

    果然,经过荣甜的时候,荣华强皱了皱眉,冷冷问道:“阿甜,你回來的时候怎么不叫上阿珂一起,他沒买到直飞的票,还要到广州绕路,”

    荣甜看看他,平静地回答道:“我买票的时候给他打了三次电话,他全都拒接了,发短信也沒回,我就自己回來了,”

    荣华强一愣,似乎沒料到会是这样,原本还想兴师问罪來着,听她这么一说,只好悻悻地走了,他妻子也红着眼睛,瞪了一眼荣甜,快步跟上,

    看來,自己在家确实是沒有什么地位啊,荣甜顿觉无奈,

    荣珂不太成器,大哥荣珏又比自己大了十几岁,就像是两代人似的,平时见了面也就只是问声好,很疏远,这个家里,荣甜沒有什么比较交心的亲人,所以当初被派到中海去,她甚至还是有点儿开心的,

    荣华珍紧跟其后,也走了出去,连看都沒看一眼荣甜,

    “他们就是这个样子的,你别往心里去,我这个外人安慰你,有点儿怪,不过我看你好像不太开心,要不要吃点儿东西,叫保姆给你做,”

    王琳达颇为同情地看了一眼荣甜,

    “我不饿,那、那你呢,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荣甜很好奇,她是荣鸿璨的情人,但是又不被家族中人认可,他一死,她也不可能留在这里,

    “沒什么打算,他说了,给我留了点儿钱,等律师宣布就好了,我上楼去收拾东西,这两天就离开,”

    王琳达留下了一道很潇洒的背影,荣甜站在原地,看着她走上楼,忽然很羡慕她,因为她说离开就离开,不像是自己,注定了一辈子都是荣家的人,

    脑子里忽然想起了宠天戈的话,他说,荣华珍怕你嫁出去,

    是不是自己这辈子就连婚姻大事也沒法做主了,她不禁打了个冷颤,连忙抬起手臂,抱紧自己,

    *****

    荣鸿璨的离世,不仅仅在荣家引起震动,整个中海都有不小的反响,

    得知消息的狗仔们,已经提前几天就守在荣家大宅的外面,希望能够拍摄到一些不为人知的照片,以此來揣测家中的情况,

    而关于荣氏几房子女的遗产分割问題,也受到了广泛关注,

    荣鸿璨的后事还沒有完全办妥,荣家的十人律师团就已经全部到位,不仅如此,家中的每一位太太,以及各房的子女,都各自聘请了专业的律师和理财师來为自己帮忙,谁也不想在遗产上吃亏,

    基本上,荣家每天都处在开会的状态中,

    律师团拿出來了荣鸿璨生前立下的遗嘱,进行宣布,一些比较沒有争议的公司和股份已经分割完毕,但是对于一些不太明确的部分,几房开始了疯狂的争抢,纷纷拿出各种证据,证明那部分应该归属于自己,

    一时间,家中鸡飞狗跳,

    好不容易,荣鸿璨出殡,下葬,墓地是早就选好的,整个香港风水最好的地方,荣家买下來一大片,将來荣家人故去后,都葬在这里,不回广东的乡下了,因为荣鸿璨是八岁的时候一个人背着一床被子出來闯天下的,他的家里人都饿死了,

    穿着一身黑色连衣裙的荣甜站在荣华珍的身边,跟在其他人身后,依次上前鞠躬,

    天下起霏霏细雨,荣甜退到一边,看见不远处停着一辆车,旁边站着一个撑着黑伞的女子,是王琳达,

    荣鸿璨给她留了一千万现金支票,此外沒有任何的其他,股份之类的什么都沒有,只有钱,对此,荣家人都很满意,一点钱就把一个情妇给打发走了,不用打官司,省了很多心,

    荣甜却对她很有好感,单纯觉得,她或许不只是为了钱,才会选择和荣鸿璨在一起,

    正想着,她的手机响了,

    一个陌生的号码,不知道对方是怎么知道她的号码的,

    荣甜疑惑地接起,然后看见原本站在不远处的王琳达已经上了车,

    “你好,”

    “荣小姐,我只是想告诉你,三十二年前,荣先生回广东老家,遇到了我的母亲,他们一见钟情,相恋了,但是我母亲不愿意來香港,所以两个人只好分手了,等到荣先生走了之后,她才发现自己怀孕了,几年前她肝癌晚期,告诉了我我的身世,让我在她死后來香港找他,可是说实话,我不想认这个父亲,他也沒有尽过一天做父亲的责任,我只是想看看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所以才來荣家做护工,你的长辈们其实真的很可笑,他都已经九十几岁了,还能和我做什么呢,他们都说我是他的情人,我也懒得反驳,而这件事,我也只告诉了你一个人,他到死也不知道,我其实是他的女儿,”

    王琳达的声音从手机那一端传來,她所说的话,令荣甜震惊异常,

    “我走了,再见,至于那一千万,我也接受了,我还沒有那么清高,我需要钱继续生活,听你说中海很不错,我打算去那里走走,说不定我们有缘再见,”

    她说完,直接将手机顺着车窗扔了出去,

    荣甜看着那辆车越开越远,完全消失不见,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回过身,她凝视着那座墓碑上,荣鸿璨的照片,

    正想着,二太太和三太太一言不合,竟当众大吵起來,说來说去,还是为了遗产的事情,

    三太太是荣华珍的母亲,她自然要向着,还不停地朝荣甜使眼色,

    她头皮发麻,又不太会讲粤语,只觉得耳边嘈嘈杂杂,乱得让人想要大声尖叫,再一次萌生出想要逃离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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