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墨蓁从来没有相信过你而已。”

    尺素先是一呆,而后怪怪笑道:“也就是说,她把我留下来,就是个陷阱?我自认我伪装的天衣无缝,她是如何看出来的?”

    南乔渊却没有回答她:“你瞧这大火越烧越烈,不如我们先换个地方说话?”

    大火确实越烧越烈,但再怎么烧,都没有烧到墨蓁身上,反倒是她周身气息忽冷,一阵一阵的寒气冒出来,床上有冰霜渗出,慢慢的延伸到地上。火舌刚刚探过去,就被那冰气逼退。

    尺素看见这情形,心里已知大败,或者从一开始就败了,自以为将别人骗的团团转,殊不知她却是那个被耍的傻子,亏得她还在暗地里沾沾自喜,到头来不过一场将计就计。

    不管墨蓁是怎么怀疑她的,都已经不重要了。

    她抬起头,眼底寒光尽显:“我本来就没打算活着回去,与其被杀死,我宁愿死在这大火中!”话音方落,手一扬,袖中寒光一闪,南乔梁却快了她一步,往前一踏,脚一抬,重重的踩在她手腕上!

    骨节断裂声响起,尺素面色一白,血色尽失,射出的暗器转了个方向,钉在墙头上。

    她死死咬着牙关,不肯让自己喊出声来,心知落入他手中或者落入墨蓁手中必将生不如死,果断将头一偏,衣领处藏了至毒之药,本就是备给自己用的,可南乔梁岂会让她如意,一脚踢过去,就将她下颚给踢脱臼了。

    轻歌在旁边瞧着,都觉得主子心可狠,这女子也是个硬茬,从她口中未必能问出什么来,还不如杀了了事。

    织锦一直在查看墨蓁的状况,此刻终于回头问:“为什么主子还不醒?”

    的确,墨蓁怎么还不醒?

    南乔渊回头道:“你是想让她看见这火,发疯杀人吗?”

    墨蓁幼时往事,他虽未亲眼所见,却从她口中听到过,口气虽淡,其中伤痛却不容忽视,尤其是她在她母亲墓前提起大火时,那眼底一掠而过的疯狂。

    也许她自己都没有察觉,但他却发现了。

    所以他进来之后,趁人不注意,隔空点了墨蓁睡薛,他倒不是怕她杀人,谁死了都跟他没关系,他不过是怕她真的发疯,神志不清伤了自己。

    织锦一愣,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默默将墨蓁背起,也不在乎她浑身冰冷如三九寒天。

    外面人影急窜,身形凛冽杀气腾腾,不知人数何几。轻歌一甩灭了袭上裤脚的火,往墨蓁方向退了退:“主子,外面人这么多,眼下碍着大火没进来,可我们若是强闯出去,怕也不行。”

    南乔渊蹙了眉头,没有说话。

    在地上痛苦呻吟的尺素突然疯狂的笑,刚笑了一声就扯到了脱臼的下颚,嘶声道:“就算我杀不了你们,你们也未必走得出去,外面的人都是一流高手,你们留下的人都死了,谁还能来救你们?墨蓁,她是注定要死在这里的!”

    “少说废话!”轻歌上前一步,嫌恶的看了她一眼,“你自己都死到临头了!还这么张狂!”又转头对南乔渊道:“主子,还有左神策卫呢?他们离这里不远,先前到达驿站时,慕王殿下就派人去交代了这里动静这么大,他们肯快就能赶来的……”

    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尺素沙哑而嘲讽的笑了,他眉头一竖,直觉刺耳,怒喝道:“你笑什么!”

    尺素浑身都冒着冷汗,却笑得得意张狂:“他们来做什么?来给墨蓁收尸?”

    “你……!”

    南乔渊抬手阻止了他接下来的怒火,淡淡道:“要来的话早就来了,现如今还没个动静,可见是经过授意的。”

    左神策卫,乃京城十二卫之一,同右神策卫,左右神武卫,隶属康王。自然,待姻亲关系来说,康王与他二哥算是一系,南乔慕不会动墨蓁,但康王那里,却未必跟他一条心。

    就算是人来了,怕也是来收尸的,南乔梁若是怪罪下来,大抵要说上一句“火势凶猛,赶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到时候人死了,死无对证不是?

    他看着尺素笑的张狂模样,眼底火光一闪,目光灼灼,一记怒脚就踢在她身上,尺素猛地被踢飞,砸落在大火里,轰然一声,上面一根大梁砸到她腰上。她上身猛地一仰,瞳孔几欲呕出,却连一句呼号都没有喊出,就瘫到地上。

    气绝时却仍保持着瞳孔欲裂的模样,火舌凶猛的蔓延了过来,霎时将她周身覆盖。

    外面突然风声大作,有人影接二连三的冲了进来。

    ……

    三更时分,南乔梁仍未就寝。照以往,忠心的总管太监顾顺,肯定要苦口婆心的劝着他家陛下就寝休息的,然而现在,他却乖顺的站在一边,低眉顺眼,盯着自己脚尖。

    南乔梁正坐在榻上,枕着软枕,右手手指有意无意的拇指扳指,盯着他对面已经洗干净的小子。

    小子面前摆了一小桌子的夜宵,已经被消灭了一半,还在持续消灭中。细皮嫩肉,小脸颊鼓鼓的,眼睛亮亮的。

    南乔梁越看越心惊,越看越疑惑。

    这张脸,怎么跟墨蓁小时候那么像?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他凑过去,试探性的问道:“你娘是谁?”

    墨小天一抬头。

    南乔梁暗赞,进了这皇宫,见了他皇帝,吃了他东西,晓了他身份,却连一点惧意都没有。这胆气,也跟墨蓁一模一样。

    不是真是墨蓁的兔崽子罢?

    照着模样,这年纪,这胆气,又偏偏是在这个时候出现在长安城里,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哪知,墨小天却说:“不知道,没见过。我爹说,我娘生下我就死了。啊当然我是不信的。”

    死了?

    南乔梁抚扳指的动作一顿,直觉有什么不对,在反驳出口前脑子已经很顺利的拐了一个弯儿,站在墨蓁的角度想了想,很精准的又问:“你爹是谁?”

    果然,墨小天答:“墨蓁。”

    顾顺盯着自己鞋尖轻轻的咳了一声。

    南乔梁瞥了他一眼,再看向墨小天时脸色已经控制不住的扭曲了一下,转瞬恢复正常。

    墨小天倒是没察觉,依旧在吃东西。他使计摆脱了墨玉臣,一路辗转来到长安,身上没多少银子,要过饭,卖过艺,身上的衣服都当了,换了一身破烂,路上遇见过人贩子,遭到过强盗打劫,还被乞丐抢食,好不容易才到了长安,人生路不熟,不知道要到哪里去找自家老爹,加了饿了两天,实在受不了了,才偷了两个包子吃。

    就两个。那包子老板忒小气了,明明说了改天就给他钱,偏偏还穷追不舍,要不是遇见了皇帝陛下,他保不准还真被抓了送交官府。

    当然,送交官府他是不怕的,他就是怕他爹,要是知道了他偷东西进了大牢,肯定会抽他一顿鞭子。

    墨小天抬起头,看着南乔梁,嘴里塞满食物含糊不清的说:“伯伯,你能不能别告诉我爹我偷东西……他会打我的……”

    南乔梁目光一闪,“你叫我什么?”

    “伯伯啊。”墨小天瞪大双眼,诚恳的道,“我爹常常跟我说起您,他说您心地好,善良,对他也好,总是护着他……他一直将您当哥哥……”

    南乔梁笑了笑,“你爹,真是墨蓁?”

    墨蓁成亲了?

    跟谁?

    他这么多年都跟她有联系,那小混蛋竟然没有告诉他?

    皇帝陛下心里悻悻的,也有点阴沉沉的,觉得墨蓁隐瞒事实简直是罪不可赦,已经在想着明日里见了她定然要先治她一个罪,打几顿板子!

    墨小天刚刚吃了个饱,打了个嗝,摸摸肚子又问道:“伯伯,我爹还没来吗?”

    南乔梁正想着板子的事,心不在焉的答:“快了,明天就能见到了。”

    小子突然打了个寒战,想起他爹的脾气,已经预见到明日他爹若是看见他会有什么后果。

    南乔梁突然眼皮子跳了跳,心脏猛地收紧,周顺看见他面色不好,急忙上前道:“陛下可是累了?”

    南乔梁挥了挥手,转头看着墨小天,直觉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他何尝不知墨蓁一路进京何其危险,但他也知道墨蓁的本事,何况还有南乔渊在她身边,据说前些日子他家二弟告了假,就是偷偷的跑出去接墨蓁了。

    这两个人在,总不会放任墨蓁出了事,否则不论哪一方,都难辞其咎,就是为了自己着想,必定会护墨蓁安危。

    半晌,他突然站起来:“不行。朕还是放心不下,来人!”

    ……

    城外几十里,驿站不远处,正是连绵不绝的山林,南乔渊等人带着昏睡的墨蓁一路进入林中,身后黑影飞窜,紧紧纠缠。

    南乔渊不动声色道:“寻个地方,全宰了。”

    此时天已近亮。

    ……

    南乔慕等人被带出来,不知道往哪里去,黑暗中停下脚步,前面有人等着。

    那人黑衣罩面,身形颀长,看起来是个略有些单薄的男子。

    男子看了看他们,又看了看他们身后的人,问道:“渊王呢?”

    黑衣人俱往后看了看,一言不发。

    “混账!还不去找!”

    有人道:“那驿站怕是早已烧成了灰。我们先前有人去接他,却不知为何没有接出来……眼下再去,怕也是来不及了……”

    “来不及也要来得及!还不快去!务必要将人救出来!”

    有人不服,却碍于他威仪,不得不带人返回。

    黑衣罩面人浑身冷凝,墨蓁若是死了也就罢了,渊王若是出了事,剩下的那一个,岂不是要受万夫指摘?到时候就算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

    不是自己的人果然不靠谱!也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废物,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

    天已蒙蒙亮,林中杀戮正好。

    这批刺客皆是武功高强之辈,墨蓁又昏着,剩下的三个人对付起来难免有些吃力,或多或少都受了点轻伤,有几个人想要逃,织锦和轻歌两个追上去全都宰了。

    南乔渊捂着右手臂上一道不轻不重不大不小的伤,一把将墨蓁给抱起来,抱起来的时候晃了一下,差点将墨蓁栽到地上。

    倒不是墨蓁有多重,相反,她比他想象中的还要轻,看不出来这女人长这么高,看着也挺精瘦,浑身上下都充满力量,却是这么轻。

    不止轻,身体还很软。明明是个很硬气的人,身体却柔然的富有弹性和力度,尤其那腰肢,似乎轻轻一弯,便能弯成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他与她身体相接处的部位,也不可思议的软了软,一时间,竟有点想入非非。

    随即他晃了晃脑袋,将心里那点旖旎甩去,心里唾弃自己,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想这些。

    又想起轻歌和织锦怎么还不回来,怎么连几个人都解决不了。

    刚刚转过身,就见那两个人回来了。织锦默不作声的走过来,要把墨蓁从他怀里抱去,他下意识的一错手,躲过了他伸过来的手。

    织锦蹙眉不悦的看着他。

    南乔渊视而不见,他唯有这时候才能这样将墨蓁抱在怀里,墨蓁醒了,就没机会了。

    织锦也不勉强,眼睛将地上那些死尸扫了一圈,然后低头不语。

    南乔渊看清他异状,眸光一闪,道:“有什么话,你就直说。”

    织锦看了看他怀里的墨蓁,突然道:“渊王殿下想必也察觉到了,刚才那些刺客,对主子招招杀机,但遇上殿下时,却是有意避让,并不欲取殿下性命。”

    有几次刺客的快要落到墨蓁身上,任何人救援不及时,南乔渊往墨蓁身上一挡,那剑就自动错开,刺客险些自伤。

    若说没猫腻,他是如何都不信的。

    南乔渊还没说话,在旁边包扎伤口的轻歌突然跳过来,横眉竖目的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是主子要杀墨蓁吗?”

    织锦没说话。

    但看得出来,他就是那意思。长安地险,谁都有可能。

    轻歌怒道:“主子要是想要杀墨蓁早就杀了,何必等到现在,刚才主子还护着她呢,你眼睛全瞎了是不是!”

    织锦还是没说话。

    轻歌气的肝疼,转头看着他主子。

    他主子也没说话。

    这件事儿确实有猫腻儿,这些人和原先那一拨好像不是一起的,只怕是今夜被牵扯进来的,也不止一拨。但很明显,不论是哪一拨,都是欲取墨蓁性命。

    轻歌见他不说话,也不辩驳,顿时急了:“主子,您怎么不说话,这明明不是……”眼角余光一闪,竟是织锦拔剑出击,一边袭向南乔渊,一边伸出手去夺墨蓁。

    南乔渊抱着墨蓁,腾不出手来,只能转了身,免得他的剑不小心刺到墨蓁身上,轻歌大骂一声“混蛋!”也拔剑应了上去,两相对峙,一个是墨蓁麾下第一大将,一个是南乔渊身边第一护卫,都是武功高强之辈,竟是不相上下。

    “你疯了!看清楚这是谁!”

    轻歌一剑格开织锦的杀招,大骂道。

    织锦面无表情:“我管他是谁!谁也不能伤害主子!”

    轻歌跳脚大叫:“你哪只眼看见主子伤害墨蓁了?你没见他一直护着她吗?你眼睛是瞎了还是脑子进水了!我家主子对墨蓁什么样的感情你不知道吗?他怎么会伤害墨蓁!这一路上我家主子是怎么对墨蓁的,别人看不见你还看不见吗?主子为了她差点把命都丢了……”

    织锦攻势一顿,看了一眼南乔渊,想起上次他中毒,若不是恰好找到了墨玉清,只怕人早就死了。他有些犹豫。然而犹豫不过一霎,攻势更猛:“感情是什么东西!信得过吗?男人是天底下最薄情寡性的东西!也有感情这玩意儿!”

    轻歌本见他犹豫,刚刚松了口气,却不防他下一瞬又攻了过来,瞪大双眼愣了一霎,眉头狠狠一竖:“天杀的!难道你就不是男人!你也是那个薄情寡性的东西?!”

    南乔渊抱着墨蓁一直沉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抬头看见他们两个打得难分难舍,轻歌一边打一边回头大叫:“主子,这魂淡疯了!您先带着墨蓁走,我来挡着他!”

    织锦狠声道:“把主子留下来!”

    “你傻了呀!现在是什么时候,你想闹内讧是不是!你宁愿相信那些刺客,也不愿相信我们是不是!”

    “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你们打得什么主意!说不定这就是你们做的一场戏,好脱身事外!……别走!把主子留下来!”

    南乔渊见事不对,赶紧抱着墨蓁离开,留下他们两个继续打斗,他可不想留在这儿纠缠,织锦数次想追上去,都被轻歌给挡了下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南乔渊带着他家主子越走越远。

    直到身后打斗声再也听不见,南乔渊才停了下来,小心的将墨蓁给放到地上,背倚大树,然后他也在她身边坐了下来,看了看自己胳膊上的伤口,从衣摆处撕下一条布,用嘴巴咬着一头,生疏而笨拙的包扎起来,包扎到一半,忽然感觉到前方有一道森冷的目光注视着他。

    他头一抬,就看见前方林中夜色下,有人黑衣罩面,手中提着的一柄长剑泛着森冷而刺眼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