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余娆一直紧紧盯着陶思的神色变化,两个人隔得近,所以听筒里面的声音也传出到了余娆的耳朵里面。余娆叮咚一下就感觉天旋地转,眼前一阵发晕。

    身体晃了一下,幸亏暗中及时一把抓住了陶思的手,这才没有倒下。

    “快去……我要去看……”余娆嘶哑着声音说,她眼中分明有泪,却强撑着不让它掉下来。

    陶思也是慌了神,慌慌张张地叫司机调转方向,往码头去。对方在飞机上打来的电话,引擎的声音很大,只听清楚了最开头的那一句话,还是模模糊糊的。

    去往海边的路上,车厢里面异常的沉默,在这个节骨眼上,谁也不敢多说一句。任凭陶思平时再怎么会说话,碰上这样的生死大事,也笨嘴拙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两个人的手一直紧紧地握着。

    赶到海边的时候,那儿已经有警车停靠着,警察拉开了一条警戒线,将无关的人阻隔开来。

    贺琛比她们先到一步,此刻正在跟警方交涉,然后被人带进了警戒线以内。

    余娆一下车,急匆匆地奔向警戒线。她脚上穿着高跟鞋,踩着沙质的海滩上,走起路来歪歪扭扭。陶思赶紧上前去扶住她,俩人都是歪着扭着走过去。

    余娆提出要亲自过去,警方却拒绝,已经有人过去认尸了。

    余娆心里面凉了半截,警察都说是认尸了,那多半就是真的没了。

    双脚发软,感觉自己都要站不住。幸亏旁边陶思及时扶着。

    微凉的细雨夹杂着海洋上独有的腥味飘来,一点点落在人的面颊上,凉意渗进肌肤里面。

    贺琛跟警察低声交谈了几句。因为隔得远,也听不见。只是他的脸上神色严肃,看不出来到底是好还是坏。余娆的呼吸都屏住了,睁大了眼,直直地看着贺琛,想努力将他的神情看清楚。

    细雨中,他也没有打伞,迈着步子大步流星地走回来。

    “不是我哥。”贺琛说出这话的时候吐出沉沉一口浊气。

    余娆感觉自己好像又获得了一次新生。

    陶思脸上也是欣喜,握着余娆的手连连高兴地摇了几次,“幸好,幸好,真是吓死了。”

    余娆忍不住笑出来,笑着笑着,眼泪也顺着脸颊往下掉,扑到了陶思的怀里哭起来。刚才真的是吓死了,如果死的人真的是慕礼,她真的会不知道该怎么办。那种感觉,就像是天都塌了。

    “回去吧。”贺琛的目光注意到这两人的肩头都被细雨打湿了,海上风又大,刚才有人告诉他,这风雨等会就会变得更大。他脸色凝重地回头看了一眼茫茫未央的海洋,眼中闪过焦急和低落。他没有像余娆和陶思那样心里面舒了口气,她们可能觉得现在或许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但是再这样拖下去,没有消息恐怕也会演变成坏消息了。

    回去的路上,风雨已经变大了。雨滴砸在车窗玻璃上发出砰砰地不小声音。陶思偏头看了一会,忍不住疑惑地出声,“怎么感觉像是在下冰雹?”

    “是的。天气预报上说有可能下冰雹,我还不信。”司机也觉得惊奇。车子行驶到一半忽然间停了下来。

    坐在副驾驶座的保镖下车去看,不多时就跑了回来。拍了拍身上落下的冰雹雪粒子,他说道,“前面忽然间倒一棵树,挡在了路上。这会路政局的正在抓紧时间抬树。所以可能要等一会。”

    好在大家都不急着赶时间。

    远远的,雨雾中行来一群撑着黑色大伞的人。越走越近的时候,余娆看清了走在中间的那人的脸。是苏城母亲。她被人扶着,养尊处优的脸上被风雨吹得狼狈不堪,满身的狼狈,可是眼神里面写满了焦急,正大步朝着前面赶路。

    陶思冷哼,“这个老女人……”

    余娆皱起眉,立刻偏转过头去,连多看苏城妈妈一眼都觉得难受。

    贺琛的车子在余娆他们的前面,季子庭坐在副驾驶座上,觉得那个老女人眼熟,却又想不起来她是谁。

    “是苏城的妈。”贺琛接口,一边吸了一口烟,将车窗摇开了一条不大的缝。

    季子庭恍然大悟,眼里露出鄙夷,“赶着去认尸吧。可怜了啊,白发人送黑发人。”

    刚才搜救队找的那具尸体就是苏城的。在海上泡了几天了,皮肤发胀,白的没有一点儿血色。贺琛去认尸的时候,看到了苏城的正面。这人死都死了,脸上还带着诡异的笑,邪乎的很。贺琛神情淡漠,露出几分厌恶,“白发人送黑发人就可怜了?也不看看她儿子造了多少孽,活体取心脏,死了几个孩子?那些孩子就不可怜了?”

    季子庭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识相地不再在这个话题上说,转移到其他的话题上面,“你也别太担心了。我觉得吧,慕礼这人福大命大,以前不是出过一次车祸吗?可是他不是好好的?那么多风风雨雨都走过来了,应该没事的。”

    话是这样说没有错,可是这样继续搜寻下去,一点儿结果都没有,他们不知道能坚持多久。

    ——

    苏城妈妈光是见到躺在地上狼狈的尸体背影就一眼肯定了那是苏城。可是她不敢相信啊。就像是她不敢相信这些天在各大新闻媒体上传出来的那些新闻,杀人狂魔,取人心脏,残忍暴戾,丧心病狂,等等形容词居然会和自己优秀到完美的儿子联系到一起。

    “苏太太,你没事吧?”旁边的人关心地双手扶住了她,“要不我们不过去了?”

    都亲自顶着风雨,走到了这儿,怎么能不亲自过去看?

    苏城妈妈紧抿着唇,黑着脸推开了身边的人,风大,雨大,后面有人将伞撑在了她的头顶上,叮嘱她注意身体。苏母深一脚,浅一脚地大步走,如果儿子都没有了,还要这具身体做什么?只要苏城好好的,就算是让她立刻死了也可以!

    短短的一段路,苏母走的上气不接下气,走近了一看,那张脸,确确实实是苏城没有错,哪怕是她想骗一骗自己都没有办法。

    “老太太,你看这是你儿子苏城没有错吧?”

    有民警走过来问话。

    苏母牙关一咬,颤着声音问,“我儿子是不是被人害死的!警察同志,我儿子好好的,怎么会掉到海里面,这肯定是被我儿媳妇联合她情夫陷害的!”

    她这话让人一愣。

    民警同志皱着眉,异样地看了一眼苏母,然后说,“案件还在调查当中。您儿子涉嫌故意杀人罪,现场的dna取样来看,也与你儿子吻合。基本上,你儿子是杀死那几个婴幼儿的主要犯罪人这事儿已经定了。”

    “你胡说!”苏母忽然间愤怒地大吼,伸手朝着那个年轻民警的脸上抓过去,“我儿子不可能做这种事情!你乱说试试!把你领导叫来!我让你当不了警察!”

    民警躲得快,也被她抓了一记在脸上,疼得他捂住脸往后退了好几步,“疯了!”

    身后跟着苏母的人是苏家的亲戚,连连按住苏母,朝着年轻民警道歉,“对不起,可怜她这个当母亲的,一时之间没有了儿子,你就别和她计较吧。”

    苏母被人按住了手,还在那儿挣扎,像是张牙舞爪的螃蟹,“叫他们领导来!让他乱说话!”

    苏母喊了几声,气血不顺,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在场的所有人都是松了一口气。失去了儿子固然可怜,可也犯不着拿别人出气。

    年轻民警脸色阴郁,没有搭理苏家人的抱歉。

    苏母不知道自己无形之中得罪了一个人。小警察看着普普通通的,来头却是不小。

    在三天后,苏母无意中看到电视上地方台公安局正在对苏城这起案件进行电视案情通报的时候,气得全身的血液都要喷薄而出。警察局是怎么回事?不是托了关系说不要再将这一次的事情闹大了吗?分局的局长答应得好好的,可是现在直接上电视上广播了。

    打电话过去,局长不接电话。给了副局打电话,那边给了答案,这一次的案情牵涉之广,影响之恶劣,在社会公众中造成了极坏的大面积影响,是故必须在电视上通报。

    那边说的言之凿凿,大道理一句接着一句,衬得苏母要是再说一个字都是无理取闹。

    苏母气得浑身发抖。后来才知道,自己那一天在海边抓伤的那个年轻小民警身份特殊,是从都城里来的。家里背景雄厚,人在家里也是被当成眼珠子一样疼着。苏母只想着自己儿子是宝贝,是独一无二的,也不想想别人家也是爹生娘养的,也是宝贝。

    “这不是滥用职权吗?”苏母心里气不过,还想着在这件事上面争回面子。

    好在苏家大女儿,苏城的姐姐从美国赶回来,制止她,“这事儿本就是上面一句话的事情,也是本职工作。轮不到我们这些外人插嘴。真要是抓着这事儿不放,我们还真不见得能够站得住理。”

    苏母呼呼哧哧地抹眼泪,“你倒是好,你弟弟死的不明不白,你不想着为他伸张冤屈,反倒是来灭自家人志气,劝我息事宁人。你是不是苏城的亲姐姐?你一点儿都不为你弟弟着想!我真是白养你了。”苏城姐姐本是好心好意地安慰劝解着苏母,却平白地遭了这一通数落,心里不由得不痛快,“我不在意他?我不在意他,我就不会赶着不远万里从美国回来了。”况且苏城的死,并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情。生前的好名声全部都被毁得一干二净。

    人一死,那些蜚短流长全部都像是雨后春笋一般冒了出来。

    苏母整日里躺在床上下不了床,醒来就是捧着苏城的照片,哭着念着苏城的名字,需要人照顾不说,一点儿忙都帮不上。很多事情都是苏城姐姐去出面。她去医院办理医院的转让手续,所有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她,甚至是不动声色地拉开了距离。

    “那可是杀人狂魔的姐姐,能好到哪儿去?说不定也是个心理有问题的。”

    “对啊,对啊,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苏医生这人心机多深啊,收养了孩子就是挖了心脏呢。亏得我们以为他是个好人。”

    “说不定这一家子都有问题!苏医生死的时候还牵连了一个,慕氏房地产公司的老总,现在人都还没有找到呢。这都过去十多天了,估计也是凶多吉少了。”

    苏城姐姐在洗手间里面听到了那些护士们的议论声,连连皱眉。苏城什么样的人,她还不知道?苏城从小就很乖,很懂事。不像是其他的男孩子那样调皮。苏城收养第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的时候,还曾经问她这个姐姐借过钱。为了帮助那些孩子,他连自己的工资全部都搭进去了。

    苏城姐姐知道苏城肯定是付出过真心的。到底是为了什么,苏城才会突然间转变了性子,对着那些他曾经很关心的孩子下了黑手?

    警察通报的案情是苏城痴迷换心手术,为了救治一个婴儿,把其他孩子的性命都搭了进去。那个婴儿,就是当时被苏城葬在悬崖上的孩子。她一开始以为那个孩子是苏城的私生子,可是这个说法被法医否定了。孩子跟苏城没有半点关系。

    苏城姐姐打算找余娆谈一谈,或许这个曾经是自己弟媳的女人会知道一些什么。

    余娆接到陌生电话的时候,也是一愣。苏城姐姐极为温柔礼貌地率先通报了自己的身份,然后提出希望能够见一面。

    可是余娆已经被快长达半个月的搜救磨得心力交瘁,实在是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应付其他人了。

    苏城姐姐早就料到余娆会是这样的反应,也不多做纠缠,于是很识趣地退而求其次,“那就在电话里面说吧。”

    她小心翼翼地问出了自己心里的疑惑。

    余娆照实说了,“苏城叫那个孩子做念容。”

    苏城姐姐一听这个名字就明白了大半。念容,想念着容晏吧?

    这事儿是苏城的偏执,造成的悲剧。

    苏城姐姐越听心里越是悲凉,对余娆道了一声打扰了,挂了电话之后发了大半晌的呆。苏城当初和容晏的事情,她这个当姐姐的早就看出了端倪。她很早就嫁到了美国,受那儿开放的观念影响,倒也不觉得苏城喜欢男人有什么不对。

    可是家里传统观念的大人是一定不会接受的。苏城比她小了将近十二岁,苏母生他的时候,已经是危险的高龄产妇。别人都劝她不要冒着危险生孩子,可是 苏母不听,心心念念地非要个儿子。苏城是她九死一生生养的,确实没有辜负了她,乖巧懂事,又很聪明。从小连跳几级,读到博士的时候还很年轻。

    苏母将儿子看做是珠玉,无价之宝,千好,万好,唯独有一点不好,苏城喜欢男人。还是一个有妇之夫。

    那一年容晏的老婆许愿将这事儿闹到了苏家来,害得苏母丢了面子,又气又急,直说不可能。

    苏城倒是一口就承认了。

    苏母拿着自己的性命相逼,要苏城和容晏断了关系。

    苏城表面上答应了,可是心里头对一个人的感情哪儿那么容易得断。苏家和容家还有许家都闹僵了关系。

    后来,容晏年纪轻轻就死了。

    苏母当时可高兴了,这个祸害终于死了,不会再耽误我家苏城了。

    在苏母的眼里,全部都是容晏勾的苏城走了弯路。

    苏城姐姐当时远在美国,打了电话去问苏城,他说自己很好,这个世界上谁离开谁不是照样活着。

    现在想来,苏城姐姐不免后悔,她居然相信苏城真的没事。容晏的死在弟弟心里面肯定留下了一个很大的伤口,这么多年都没有成功地愈合过。所以苏城知道容晏有孩子之后,才会千方百计地想要救活那个天生身体不足的孩子。

    有律师到访,说是来找苏母的。

    苏城姐姐完全不知道这事儿,一问才了解,苏母竟然要托人找出余娆联合着别人谋杀苏城的证据。

    “妈。你怎么会这么想?无凭无据的事情,你居然要起诉别人?”苏城姐姐试图和苏母沟通。

    可是沉浸在丧子之痛中的苏母根本就听不进去,她将这段时间以来说受过的所有非议和痛苦,全部都给加诸到了余娆的身上。“余娆这人就不是个老实安分的!她先前就已经和别的男人未婚生子了。我这次一查才知道,原来那个失踪的房地产公司老总居然就是余娆的老相好。你说事情怎么会那么巧?苏城出事肯定是余娆害得!”

    苏城姐姐和警察沟通过了,余娆当时被绑架,差点被苏城坑杀了,这事儿当时好多警察都看见了。

    “妈,苏城已经入土为安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等过两天处理完这些事情,我就带你回美国。”

    苏母甩开女儿的手,她眼里闪烁着愤怒,像是不认识自己女儿一样,“你还是不是我女儿?不整治余娆那个扫把星,你弟弟怎么会入土为安?”

    苏城姐姐静静地看着苏母,“妈,你为什么还不明白?这事儿完全是弟弟做错了!当时余娆也差点被杀了!每个在场的人都看到了!妈,你听我一句劝吧。弟弟没了,我也很心痛。可是人做错事了,就要承受后果。”

    苏母低沉着脸,像是压根没有听见她说的话,过了一会,双眼一亮,“我要把安安给抢回来!”她抓着苏城姐姐的手,力度很大,手指甲几乎嵌入了她的皮肉之中,“你还是不是我女儿?是不是苏城的姐姐?我要你把安安给抢回来。安安可是你弟弟如今唯一的骨肉了。我们不能让她流落在外头。”

    苏城姐姐忍着痛,艰难地点点头。苏城妈妈脸上这才露出孩子一样单纯的笑意,然后又捧着苏城的照片看起来。这些天,她只要醒着,都会捧着苏城的照片一直看个不停。

    苏城姐姐只好又给余娆打电话。

    这一回,却不是余娆接的,而是余娆的朋友,陶思。

    “余娆已经睡了。有什么事情,你跟我说也是一样的。”

    “算了,等她醒了,再和她亲自说吧。”

    苏城的追悼会在下午举行。

    灵堂里,安安静静地,除开苏家几个亲戚,冷清地不像样子。

    人死如灯灭,苏城姐姐也料到这样的场景,也不失望。正准备收拾东西的时候,高跟鞋的声音引起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

    来的人是许可,身穿着黑色的长裙,手里抱着一束白菊花,一张素净的脸上带了哀容,没有一点血色,看着很是憔悴,比白菊花还要苍白几分。苏家有人不认识许可,以为是苏城的好友,能在这种时刻来悼念,真诚地说谢谢。

    苏城姐姐却是认得这个姑娘的。苏家与许家关系闹到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她微微挑眉,许愿可是恨死了苏城,许愿的妹妹许可怎么会来这儿?

    许可在苏城的照片前恭恭敬敬地鞠了三个躬,将白菊花放到了他放大的黑白照片前。照片里面苏城眉眼安静,眼神温柔,散发着静谧的智慧气质。无论如何,苏城都没有办法将眼前这个人跟新闻报道里面那个丧心病狂手段残忍地令人发指的杀人狂魔联系到一起。

    许可看到了苏城的姐姐,因为她跟苏城长相上五分相似。点点头,迟疑了一下还是迈步走了过去,道了一声:“节哀顺变。”

    苏城姐姐还没有来得及说话,门口传来一阵喧闹。

    “阿姨,你慢点!”

    是家里小保姆的声音。

    紧接着,苏母奔了进来,抱着苏城的骨灰盒一阵大哭。

    众人七手八脚地去安慰她,她指着这些人一个个的骂,这么大的事情却瞒着我!你们是想害我是不是?手指落在许可脸上的时候一顿,她双眸微眯,一个箭步冲到了许可面前,一巴掌甩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