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

    “嗯。”兆吉端起粥碗,用勺子轻轻搅了搅,舀起一勺送到了金燕子的嘴边。

    金燕子张口吃了下去。

    “我们寨子在很早以前是个很弱小的寨子,经常被其他的寨子欺负,他们不仅要抢粮食还要抢我们的姑娘……那年兆吉也被抢走了,半路上就被……”兆吉说到这里,声音有了哽咽。她低头稳了稳情绪,才又再度说道:“就在兆吉不想活了的时候,寨主出现了,他一个人就打跑了所有的人,救了兆吉和其他的姑娘们。好像那时候寨主之前就受了伤,所以打跑了那些人以后就昏迷不醒了,我们就将寨主抬回了寨子。从那以后寨主就留了下来,带着寨子里的男人们打败了一拨又一拨想要欺负我们的人……”

    “等等。”金燕子疑惑的问道:“你现在多大了?”

    “兆吉68岁了。”

    “那靳都扎,呃,那你们寨主有多少岁了?”

    兆吉摇摇头:“兆吉不知道寨主有多少岁了,寨主来到寨子的时候就是这样二十多岁的相貌,50年过去了,一点都没变。”

    金燕子这才想起波动哈和巴川衣死的时候都是老头的样子,就连活着的腊弄a都是如此。可见,老乌桑的所有徒弟应该都有炼过类似于驻颜之术。

    “就因为他不老,你们寨子里的人才会视他为神?”金燕子问道。

    “不是,是因为有寨主在,整个寨子里的人都能过上平静的生活。”

    “既然这样,你们为什么还要怕他呢?”

    “寨主几乎从来不笑,整个人冷冰冰的,对犯了错的人也从不留情。”

    “噢!”金燕子这才完全明白,难怪在靳都扎大笑的时候,兆吉会伸头进来看看。靳都扎不笑吗?金燕子不觉得,反而觉得他总是在笑,还是那种令人不安的邪佞笑容。

    “刚才进来的女孩是谁?”金燕子问道。

    “是药师的女儿古莉尔,也是寨子里最美丽的咪嘟。”

    “咪嘟?”

    “就是美女的意思。”

    “哦,你的汉语说的很好啊,跟谁学的?”

    “寨主曾经请过一位汉人老师教寨子里的人学说汉语。”

    金燕子点点头,心想:这个靳都扎确实为寨子做了不少好事。

    在两人说话间,兆吉一勺一勺的喂着金燕子,直到粥吃完,说话也才停了下来。兆吉为金燕子擦了擦嘴角,扶着她躺下,用一条干帕子轻轻遮住了她的眼睛后,悄悄走出了房间。

    睁开眼是一个喧闹的世界,可是闭上眼就是一个安静的世界,此时的金燕子静静地躺着,处身在了一个漆黑且安静的环境里。

    人都有两面,一面是对世人,一面是对自己。此刻,一直被她压抑着的,哀伤的另一面悄无声息的钻了出来,占据着她的全部大脑。滚滚热泪一层层浸透着帕子,最终滴落在了枕边……

    ……

    当金燕子从极度不安的梦中醒来时,已是深夜。眼睛上的帕子不知道何时被拿掉了,整个房间里只有一盏油灯放在她的床头,透明的玻璃罩里轻轻摇曳着不是很亮的灯芯。她试了试双手,已经能活动了,四个时辰也就是八个小时后穴道就会自行解开,或许是认为晚上她不可能逃得出去,所以靳都扎就没有再次点了她双臂的穴道。

    此刻的金燕子不想动,也不想起来,就这样躺着,直直的看着油灯投射在竹顶上的那一圈微弱的黄色光晕。

    在这寂静的夜里,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阵阵箫声。箫声低沉缠绵,似在倾诉相思之苦,又似在诉说悲痛之意,浓浓的忧伤透过箫音悠扬传送。

    处于呆滞状的金燕子在箫音里不知不觉的悄然落泪,失去道明是她无法言语的伤,而对道明的思念则成为了她唯一的慰藉。到现在,她还没有找到自己的心,不知道落在哪里了。没有心痛,没有撕裂,就只剩下犹如深渊般无法排遣的哀伤。直到箫音停了很久很久,金燕子还处在黯然之中。

    “道明,你在哪儿?……你答应过我,会一直陪着我的,哪怕是你回到了地狱,也会默默地陪着我的,你现在去哪儿了?为什么不陪我了?……你又骗人,和尚是不能骗人的……道明,你出来吧,我想见你……我很想很想你了……”金燕子在脑海里不断用密音功说着,一直未曾停止过的泪水汹涌而至的猛然滑落,即使她知道道明已经听不见了,可是,她还是想对他说,想不停的说。

    一只苍老的手伸过来,为她擦拭着不断落下的泪水。一向警惕的金燕子深深陷在自己的思念里,有人靠近也毫无所觉。

    “姑娘,你睡着也哭,醒着也哭,这般伤心,是失去了所爱之人吗?”兆吉的声音在床边响起。

    安静的夜里有了说话声,也就打破了原本的静,也才惊醒了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金燕子。

    金燕子收敛了情绪,看向兆吉:“你还没有睡吗?”

    兆吉摇摇头:“姑娘一直在流泪,兆吉要给你擦眼泪啊。”

    金燕子用力眨了眨眼睛,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泪水不再流下来,让兆吉这么大年纪的人陪着自己熬夜,让她很是过意不去:“你去睡吧,我没事了。”

    兆吉怀疑的看着金燕子,她不能确定金燕子说的话是真是假。

    “我真没事了,你去睡吧。”

    “姑娘,你还有什么要求吗?”兆吉在临睡前问道,年近70的她确实有些熬不住了。

    金燕子想了想:“我想洗脸刷牙。”几天没有洗漱,让她感觉很不舒服。

    “好,兆吉去打水。”

    金燕子简单洗漱并擦了擦身体后,看也没看的就换上了兆吉送来的一套民族衣裙。三天没洗澡的她,这时候能换件干净的衣服就已经很满足了。当一切都做完之后,兆吉就在房间里的另一张竹床上睡下了。毫无睡意的金燕子起身下了床,刚刚站起来,一阵轻微的晕眩立马袭来,她闭上双眼静等着晕眩过去后,才缓缓来到窗边,看向没有一丝亮光的窗外。

    夜风从窗外吹来,轻抚着她的面容,使她清醒不少。从闭着眼的安静世界返回到了睁着眼的喧闹世界后,一直处在混沌状态的金燕子这才慢慢开始恢复正常的思维。

    一心想要离开的她突然不想走了,往西南方向追查凶相和找到老乌桑的老窝一直是她和道明在做的事情,现在既然有机会近距离接触老乌桑的第二个徒弟靳都扎,就应该要好好利用这个机会摸清靳都扎的底。道明虽然不在了,但是,她会继续追查下去,完成他的心愿。

    今夜的月亮少有偷懒的躲进了厚厚的云层里,金燕子想要看看这个寨子的外貌却没机会。既然已经睡不着了,那就索性出去走走,摸摸环境。决定之后,金燕子提起那盏油灯,悄悄走出了竹门。

    来到门外,金燕子才发现这是一个吊楼,没有楼梯,只有一个梯子,想要下去就得顺着竹梯爬下去。若是在平时,区区一个吊楼,她随随便便就能跳下去,但是现在,三天未进食又发烧了三天的她仅凭几个小时前的一碗粥还无法恢复体力,只得慢慢地顺着竹梯爬了下去。

    下完几米高的竹梯,金燕子不得不扶着梯子微微喘息。待气息平息后,她才举起油灯,就着微弱的灯光慢慢往前走去。大约花了一个多小时,在金燕子的脑海里有了一个大致的图形,那就是她现在所在的位置是一个山顶,山顶里加上她住的地方,一共只有四个吊楼。四个吊楼还是围成圈,门对门的建立着。这里住着她和靳都扎,那么另外两个吊楼里住着的是谁就不得而知了,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一定也是这个寨子里很有权威的人。

    从山顶往下分别在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都有一条陡直的石梯,金燕子随意选择了一个方向的石梯一层一层的往下走着,几乎是每隔三十个阶梯的距离就会出现一圈的吊楼,越往下,吊楼的数量就越多,直至下到了最底层也就是山脚下时,金燕子才完全明白了这个叫衣塔寨的建筑原来就像一座宝塔。所有的吊楼都是围着山而建,层层往上,直至山顶。

    站在山脚下的金燕子抬头向上望去,虽然什么也看不清,却也依稀能看到这座山的大致轮廓,这座山很高很大。从而可以推断出,这个依山而居的衣塔寨,人的数量也一定很多。

    心里有了底的金燕子,经过这样一趟不知道花了多长时间的下山,已经用尽了她的全部力气,她不得不在就近的一个湖边,背对着湖面坐了下来。放在身边的油灯,灯光微弱,火光轻闪,有些临近油枯的迹象。

    “看来,要摸黑上山了。”看着不停轻摇的灯芯,金燕子自言自语道。

    忽然,一阵阴风从背后袭来,金燕子立马转头看向了湖面。在油灯所照的狭小范围内,湖面泛起了一层层薄雾,这在夏季是很罕见的现象,同时离她不到一米的湖面竟然有一簇犹如沸水似的水球在不停的由内往外的翻滚着,不断发出咕咕的水声。

    金燕子不慌不忙的靠近油灯,一口气将它吹灭。她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眼里闪动着银光。在夜里看人和物,她需要照明的工具,可是看鬼怪就完全不需要任何器具。

    “什么东西,滚出来。”坐着不动的金燕子对着那一簇“沸水”喝道。

    “沸水”越滚越快,仿佛有什么东西就要破水而出似的。就在金燕子手里用灵力凝结而成的银珠即将要射向那簇“沸水”时,突然,“沸水”偃旗息鼓的平静了下来,原本波荡的湖面霎时间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平静的没有一丝波纹。

    “谁?”一心看向湖面的金燕子,猛然间感觉到了自己背后的异样。

    “是我。”

    “靳都扎?”听到声音后,金燕子回头看向了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的背后。

    “嚓”靳都扎点亮了被金燕子吹息了的油灯。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金燕子诧异的问道。

    靳都扎一手拿着一根古式的长箫,一手提起油灯晃了晃:“你的油灯出卖了你,从你下山开始,我就看到了。”

    金燕子这才恍然,这种油灯,能照路,却无法看到远处,反而容易暴露提灯人的位置。所以,她才会一直没有察觉靳都扎已经将她所有的一切都尽收眼底。同时也明白了刚才吹箫的人原来是他。

    “想逃吗?”靳都扎看着金燕子问道。

    “切,我金燕子是那种会逃跑的人?要走我也会光明正大的走。”金燕子不屑道。

    “好,我就喜欢你这样的个性。”靳都扎的眼里闪动着欣赏。

    “多谢啦,可是,我不需要你的喜欢。”金燕子冷冷地说道,转头再次看向了湖面,正准备脱了鞋子下水时,被靳都扎一把抓住了手臂。

    “你想做什么?”

    “抓鬼啊。”金燕子一甩手,挣脱了靳都扎的钳制,她不喜欢他的碰触。

    一丝异样从靳都扎淡蓝色的眼里闪过,半晌之后说道:“你的身体还没好,不要下水了。”

    “你管我!”倔强的金燕子正要弯下腰脱鞋时,猝然眼前一花,整个人被靳都扎扛在了肩上。

    “放开我,放开我……”可任凭金燕子怎样挣扎和抗议,靳都扎都不管不顾的往山上疾驰而去。

    而那片被他们抛在了身后的平静湖面,不知从何处却传来了嘤嘤的哭泣声……

    ……

    “这不是我刚才住的房间。”当金燕子双脚占地,自由站直身体时,当靳都扎点亮了房间里的所有油灯能后,她才发现自己所在的吊楼并不是原本的那一个。

    “今晚你就住在这里。”靳都扎放下手里已经熄灭了的油灯,此时的房间尤为亮堂,比金燕子住的那间吊楼要多上很多的油灯。

    这时,金燕子才发现,这个吊楼很大,分为里外两间,而且这里的摆设很有现代都市的味道。竹制的沙发,茶几,书桌,书柜,样样齐全,唯一缺的就是现代电器。那么可想而知,里面那间一定就是卧室了。

    “这是你的吊楼?”金燕子猜测道。

    “嗯。”

    “干嘛带我来这里?”

    “怕你再跑出去,所以只好由我来盯着你了。”靳都扎邪邪的说道。

    “我要回自己的吊楼。”金燕子抗议道,她不想与一个她不喜欢的陌生男人住在一个房间里。

    “怕我吃了你?”靳都扎凑近金燕子,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怕?我金燕子还不知道什么叫怕。”

    靳都扎指了指里面的那一间:“那就去睡觉。”

    “我要回去。”说着,金燕子就往外冲去。却被靳都扎一伸手给抱了回来,金燕子用尽全力的一个反肘,击在了靳都扎的胸部,靳都扎顿时发出了一声闷哼,抱着金燕子的手不自觉的松开了。金燕子这才想起自己刚才反击的地方正是白天被她射伤过的地方,不禁问道:“你没事吧?”

    疼的微微弯下腰的靳都扎摇摇头,却没有说话,当他直起身体时,被撞击的地方渗出了一团血迹。

    金燕子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道歉的话她绝对不会说,但是关心的话她又不想说,就这样愣愣的看着他。

    靳都扎深吸一口气,待平复了气息后,说道:“去睡吧。”

    这回金燕子倒也没再反驳,乖乖的进了里间,毕竟是她做错了,还一错再错。不论什么理由都不应该无缘无故的伤害人家。

    见金燕子进了里屋睡觉,靳都扎这才脱去了染血的外衣,只穿着一件背心,拿根毛巾垫在了伤口处。随即来到窗子边,往湖水的方向看去,眼里闪动着令人琢磨不透的复杂光芒。最后绝情的一瞥,便离开了窗子,将屋内所有的油灯都吹灭之后,躺在了竹沙发上。

    里屋的金燕子在漆黑的夜里,一闭上双眼,止不住的泪水又悄然滑落下来。

    由于半夜的一趟下山,体力消耗过甚,第二天,金燕子睡到了临近中午才醒来,但不是自然醒来,而是被外屋的说话声吵醒了。

    “怎么又出血了?”一个女孩的声音说道。

    “……”

    “别动,让我再给你好好包扎一下,阿妈的药应该是很灵的呀,怎么还会出血呢?”

    “……”

    “都是那个女人害的,哼!”

    “……”

    “达达,你可是我们的头人啊,怎么能被一个外来女人欺负?这要是传了出去,还不被人笑话……”

    女孩的话还没说完,只听“哐”的响起了碗碟摔碎的声音。

    或许是女孩被吓着了,在一阵沉静之后,哭着跑了出去。里屋的金燕子听到这里,不得不下了床。外屋人的对话,就是白痴也能明白那女孩嘴里所说的“那个女人”指的就是金燕子,不知道怎么着就惹靳都扎生气了。

    金燕子揉着发胀的眼睛走出了里屋,来到外屋,打了了哈欠后说道:“何必呢,你们都是一个寨子里的人,人家女孩也是关心你,干嘛总是惹人家哭嘛。”

    外屋的靳都扎昨晚出血的地方已经被重新包扎过,他正在系一件干净衣服上的纽扣。见金燕子出来,转头看向了她,不由得微微一怔。

    此时刚睡起来的金燕子一头长发有些凌乱的散落在两侧,白皙的皮肤配上一身尤为合体的纯手工织造的民族服饰,使得她整个人都显现出一种自然的现代气质和民族韵味融为一体的独特美感。之所以会有这样的效果是因为金燕子白皙的皮肤与深色的民族服装有着很强烈的对比感,毕竟在山里生活的女人大多都是呈偏黄或偏黑的肤色。

    “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女啊。”面对发愣的靳都扎,金燕子瞪着眼说道。

    原本的怒气在靳都扎的脸上慢慢褪去,他走近金燕子,看着她红肿的眼睛问道:“昨晚又哭了?”

    提到伤心处,金燕子一翻白眼,没好气的回道:“你管我。”

    靳都扎没有因为金燕子这样呛人的说话而生气,反而邪邪一笑:“我叫人端热水来给你敷敷眼睛吧。”

    “不用,我要回自己的吊楼了。”

    “吃过午饭再去吧。”靳都扎伸手拦住了金燕子的去路。

    “不吃。”

    “一定要吃。”

    金燕子再一次怒瞪着靳都扎,她不喜欢被人强迫。

    “你需要恢复体力,何况……”

    金燕子依旧瞪着他,等待着他的下文。

    “何况,你又特别的怕饿。”

    这个理由让金燕子收回了怒瞪,眼里闪过一丝狡黠,她正好有些问题想要弄清楚,点点头:“好吧,等我去洗漱过后,再来吃饭。”

    “这里有新的洗漱用品。”

    金燕子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摇摇头:“我要换身衣服。”她穿不惯这样硬邦邦的服装。

    “那好吧,我等你一起吃。”靳都扎放下了拦住去路的手。

    金燕子说走就走,正要出门,靳都扎递上了一把竹伞:“外面下雨了。”

    接过竹伞,金燕子走出了竹门,果然,山顶是一片雾迷雨景。当她下完竹梯后,在离吊楼不远处的雨中她见到了昨天见到过的那位想要扇她一耳光的女孩古莉尔。

    古莉尔此时已是全身淋透,站在雨里不停的哭泣着。想必,刚才被靳都扎气哭的女孩也是她了。

    金燕子打着伞来到了古莉尔的面前,用雨伞遮住了继续淋在古莉尔身上的雨水。

    古莉尔慢慢抬起头,看向了金燕子,原本还在哭泣的脸顿时变得怒不可遏,举手就向金燕子的脸颊扇去。金燕子一抬手,挡下了古莉尔的挥过来手:“动不动就打人,比我还凶。”

    “你为什么从达达的吊楼里出来?”古莉尔大声质问道。

    “达达?”金燕子不明白这个词的意思,刚才也听古莉尔这样称呼过靳都扎。

    “就是叔叔。”古莉尔狠狠地看着金燕子。

    “噢。”金燕子这才明白过来,笑了笑:“你在吃醋?”

    闻言,古莉尔忘了敌意,羞涩的低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