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假一星期之后,我娘对我的忍耐到达了极限,每天看见我的表情,可以用嫌弃二字概括。我顽强抗战,决定无视她的目光,我娘只好自己约了朋友出了门,临走时用不屑的语气吐出两个字。

    “死宅。”

    我被她的表情震慑的说不话来,然后盘腿坐在沙发上,认真思考了一下,这几天我除了出门买了点菜,就一直窝在家里,不过这也称不上死宅啊。我觉得有必要晚上我和我娘好好谈谈,她这种给人乱贴标签的行为是不对的。走到窗前,习惯性的看向对面二楼的窗户,静静的,没有人影。

    我换好衣服,拿上家门钥匙,慢悠悠的走到艾净亭家院子,偷偷看了一眼。没有车。呼出口气,跨步进了院子,一个工人正在搬木板,看到我,他停下手里工作,走过来,脸上的表情满是认真负责。

    “你好,请问你是?”

    “哦,我是这家主人的邻居。”我也认真的回答。

    “那你来是……”工人一脸莫名。

    “我来看看装修风格。”我眨眨眼睛,说的特真诚。

    “这个……您跟业主说过吗,如果没有,我们不能让您进去啊。”工人大哥搓了搓手,满是不好意思的表情,语气却很坚定。我不太知道是不是现在装修工人都这么认真负责,但是人家尽忠职守,我也不能给人添麻烦。

    “要不我给她打个电话,让业主跟你们说?”我看着工人大哥,他点点头。我摸了摸兜里,然后挠了挠头。“那个,大哥……我手机没带,借我电话用下呗。”我笑的比他还不好意思。他迟疑了一下,看了我一眼,我就送上我真诚的眼神。他拿出手机,拨了号码。我以为他会把手机给我,但是,他却辜负了我的期望,自己跟艾净亭对起话来。

    “对,说是您邻居,是个女孩……想进去看看,好的……”工人大哥应该转行啊,我默默的摇头。听着对话要到结尾,我赶紧说。

    “别挂!我有事跟她说,大哥,手机借我一下……”情急之下,我伸出了手,工人大哥表情有些错愕,还是给了我电话。我拿到手机,顺了下气。

    “艾净亭,是我。”

    “我知道,莫染。”艾净亭声音通过电波,直击我狂跳的心脏,我不知道该讲什么,其实我的目的也不在于现在跟她讲什么。

    “那,挂了。”吐字艰难。

    “恩。”艾净亭的声音似乎带着笑意,说完,空了两秒,艾净亭挂了电话。手慢慢放下,我习惯通话结束后擦下屏幕,拇指掠过屏幕,碰到按键,屏幕亮了。把手机递给工人大哥,然后嘿嘿笑了一下,走进艾净亭家。

    吊顶基本竣工,房间也初具雏形,几个房间在铺着地砖。我踏上楼梯,走到二楼那扇窗前,这里看得到我家院子,看得到我的秋千,也看得到正对的我屋子的窗。

    “这间是什么屋子啊?”我问那个一直跟我身后的工人大哥。

    “主卧。”大哥思索了一下。

    “这样啊,”我笑笑。

    从艾净亭家回去,坐在沙发上,拿出躺在口袋里的手机,输进去一串数字,存好。然后躺在沙发上,看着吊灯,一秒,两秒……就在我快睡着的时候,手机响了。看看名字,拿起来。

    “小染,跟我去看展览吧。”电话那端的人说,“我去接你。”

    “什么展览啊,我对艺术一窍不通啊。”我闭上眼睛。

    “瓷器。你不用懂,陪我去就行。”对方顿了一下,“穿的好看点。”

    “柳逸,你要帮我相亲吗。”

    “是我妈又要让我相亲!”对方的语气,终于不淡定了。我一咕噜起了身。

    “就知道你有事求我,得了,来接我吧。”挂了电话,又躺在沙发上。衣服,自然是不用找的,因为不管我穿什么,柳逸都会评论一番然后让我穿成她喜欢的风格。索性睡一会,等着她来敲门,但是,门铃响了。

    “柳逸,你这是赶鸭子上架啊,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都进小区了吧。”我挑挑眉毛。对面的人进了屋,熟门熟路的脱下大衣挂好,然后拉着我径直上楼,边走边说。

    “我是知道你一定会帮我这个忙的,事成之后我请你吃好吃的。”对方连看都不看我一眼。柳逸,在我的人生中出现了二十个光景,从我不记事起,她就在我人生中闪闪发亮了。自打她领着三岁的我去小卖部,并且成功的把我丢在那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得记她一辈子。虽然后来她解释说,当时忘记了带我出去,但是我打死也不信,一个八岁能记得自己半个月前吃什么的伪天才,会忘了自己带了个小孩子出门。

    装扮一新的我,坐在柳逸的车里,打量着她今天的妆。

    “描了眉毛,鼻子那打了阴影,裸色唇彩,没涂睫毛膏,但是画了眼线,加上不时抖动的唇角,姑娘,这可是……”

    “莫染,闭嘴!”柳逸横了我一眼,我撇撇嘴。“一会见到的人,如果你发现我有不满意的情绪出现,就拉着我消失,如果发现我很满意,你就自己消失,明白吗。”

    “……我怎么知道你满不满意啊,虽然一起长大,但是咱俩还没练到心有灵犀的程度啊。”我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再说,凭什么自己消失啊,我也是有强烈自尊心的,你这样我多受打击。”

    “你不是学心理学的吗,平时那么愿意分析人,现在到了实现你价值的时候了。”柳逸一脸想捏死我的表情,“反正你就照做就好,好处大大的有。”

    “切~”我不屑的扭过头,这点小恩小惠就能收买我吗,开玩笑,“我要游戏机,还要正版盘。”

    “成!”柳逸咬牙切齿。

    我送她一个大大的微笑。自打她到了结婚年龄,她妈就不停给她划拉相亲对象,各行各色的人都有。她呢,有着一颗自由恋爱的心,又不得不屈服于包办婚姻的现状,只能抓着我游走于各种相亲场合。她负责矜持的拒绝她看不上眼的,我负责添油加醋给对方一个台阶下。所以尽管这姑娘拒绝了千八百号人,但在我的配合下,没有一个人回头嚼舌根,也没有一个死缠烂打。

    “可是,我一个唱白脸的,为什么要穿得好看点啊。”

    “今天去的展览在一个会所里,邀请的人都有点分量,你既然去了,就代表叔叔的面子,自然不能随意。”柳逸这时候有了几分姐姐的样子。

    我点点头,看着窗边掠过的树。柳逸也没再说话,认真开着车。

    “柳逸,靠边停车,我来开,既然唱 红脸,怎么也得凸显地位啊。”我冲她笑笑。

    到了会所,我下了车门,给柳逸开了车门,她挽着我的手臂,走进大门。柳逸长得好看,一双桃花眼,加上高智商,让人望而却步,更让人飞蛾扑火。柳逸顿了一下,我看向她,她唇角的弧度扩大了几分,带着我继续往前走。

    “你好,柳律师。”对面的男人伸出手,柳逸轻轻握了一下。

    “你好,林先生。介绍下,这是我妹妹,莫染,她放假了,在家闲着,我就带她一起来了,没关系吧。”柳逸笑着,语气像是询问。

    “没,没关系,当然没关系。”男人有些磕巴,似乎,有点脸红。有意思,我挑了挑嘴角。看了柳逸一眼,她轻轻眨了下眼睛。

    “林先生,姐姐,我想去那边看看,就失陪了。”我冲两人笑笑,然后转身离开。我注意到刚才进门右手边的厅里放着很多瓷器,能在这里办展览,自然得看看。陶瓷制品被放在玻璃罩里,上面打着追光。釉色圆润,图案生动,做工精巧,倒是上乘。我爹喜欢收集这些瓶瓶罐罐,我也就跟着看看热闹,皮毛略懂,多的,却是说不出。

    这里展出的瓷器类型很多,青、白、红、黑釉、彩、青花都有,散布在不同展厅,每件作品都带着名字,却都不具象,有点意识流的意思。我盯着一对影青瓷的酒杯发呆,无端的就想起那个早上,艾净亭站在窗前看着我的样子。想伸手,却被玻璃挡住,才发现自己出了神,摇摇头,往前走。

    越往后面的展厅,人越少,稀疏的说话声传进耳朵。拐个弯,穿过走廊。有扇门虚掩着,推开,是空旷的大厅,墙上挂着画,中央的桌子上摆着许多半成品,地上放着许多旋转盘。颜料在一角,整齐的码放着,旁边立着块画板,上面画着什么的雏形。

    “这里是不对外开放的。”身后传来声音,我伸出触碰画纸的手僵硬着。脚步声响起,那人停在我身边,“莫染。”

    我转过身,看着艾净亭,我相信我的不可思议都写在眼睛里,我清楚的看到她的眼神又迟疑转到一丝得意再转为平静。她笑着,环抱着双臂。

    “真的是你。”她说。我想问艾净亭是不是一直在想我,所以一眼就能认出我,亦或是她看到的每个人都像我,可我不能问出口,因为答案一定不是我希冀的那样。“去看了装修?”

    “恩,去了。”我敛了下眼睛,眨了眨,刚才一直盯着艾净亭,现在眼睛有些涩,“工人大哥特别认真负责,其他的吧,说实话,装修未完成的时候,的确没办法让人有什么共鸣,也很难说什么感想。”

    “那就装修好的时候,谈谈你的感想。”艾净亭笑着,顺着我的话。我清了下嗓子,有点不好意思。

    “你来看展览?”我问她。

    “莫染,你来之前,不知道这是谁的展览吗。”艾净亭看着我,表情有些不可思议和无奈。我摇摇头,然后弱弱的看着她。“这是我的展览。”

    我……去……我有咬舌自尽的冲动,为了珍惜生命,只好张着嘴,呆呆的看着艾净亭。她笑了一下,帮我把下巴合上。

    “这个会馆也是你的?”艾净亭的举动让我有点脸红。

    “怎么看出来的。”

    “建筑整体给人的感觉,像你。”我环顾四周。

    “哦?”她目光定在我身上,我只好继续讲话来掩盖我的紧张。

    “给人不慌忙的感觉,在这屋子里的任意一处逗留都不会有不适感,随和,自然。但是一些细腻的设计却像是被刻意掩盖了似的,藏在角落中,要人自己去发掘。如果仅注意表面的美好,就会以为整个基调只是大气。刚的线条被摆在明面上,柔的角落却被隐藏,这大概就……这些。”我习惯性的看着她的眼睛,虽然看着她我会紧张,但是说话看人是我从小养成的习惯。

    艾净亭没有说话,看着我,眼神抖了一下,没有说话。

    “额,我瞎说的,是不是说的不对?”我挠挠头,我看出艾净亭眼里的动摇,我能做的,和想做的,不是逼近一步,而是后退一步,给她个空间,给她空气,让她静下来,稳住心境,去思考让她动摇的事情,虽然我不知道是不是跟我有关。

    “是我的。”艾净亭几个呼吸就静了下来,对我笑笑。“你要的糖,我去拿给你。”

    艾净亭出了屋子,空气又静下来,我看着纸上的图案,似木,似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