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予桓这一句“想办法”就又是一个月过去了,转眼已接近年关。宫里上下都在忙碌着过年的事儿__除了冷宫。

    时已进冬,天寒地冻,冷宫中更是寒冷无比。落英阁中,安姑姑在内室和外室又各加了一个炭盆,却仍是抵不过那刺骨的寒气。几场雪下来,便将整个落英阁冻透了。云嫣怀着身孕更觉邪寒难耐,只好终日守着炭盆,躲在被子里。

    饶是如此,云嫣仍时常命小金子将皇上拨给落英阁的银炭,送两篓去尘烟斋给丽妃抗寒用。安姑姑对此很是反对,说丽妃是宫里的一个忌讳,劝云嫣不要与她交往太多。

    可云嫣觉得,丽妃实在是个可怜的伤心人,她孤寒的内心是用什么也暖不了的,只好送些银炭去,让她暖一暖身子也好。

    提起可怜的伤心人,云嫣忽又想起南宫忆仁。

    她已经许久没有见过南宫忆仁了,如今泪湖的湖水不知有没有冻结,他还能从泪湖游来繁谢宫吗?

    慕容予桓虽也赐下大量过年用的东西,可人却较少来落英阁了。或许是因为忙于过年以及祭天酬神的事而无暇分身,又或许是忙于朝政之事或与伏国的战事。

    林贵人仍偶尔会来落英阁看望云嫣,可林贵人也不知道皇上在忙些什么,因为她也见不到慕容予桓。如今宫中只有一人能够经常见到皇上,便是荣贵妃石蓉绣。

    既因石蓉绣的关系,也因石鸿昆的关系,因此,冬来百花落尽,唯有荣贵妃一枝独秀。

    不过,林贵人还是可以将宫里的一些消息带给云嫣,比如说荣贵妃的离奇变化。

    这位曾经的皇后现在的贵妃,以前云嫣也曾听安姑姑提起过,是好生厉害的一个人,如今这一番变化真可谓脱胎换骨!既温柔贤德,母家又受朝廷重用,难怪皇上如此偏宠。

    云嫣心中既失落且惆怅,她的处境比林贵人还不如。她只是个冷宫里不得见人的庶妾,就连出去争宠也不可得。

    她不欲加重林贵人的惆怅,因此在一个阳光较好的午后,云嫣披了狐裘一个人向泪湖而去,她只想将心事说与那位同病相怜的难友。

    只不知,他还会在那里吗?

    行至泪湖附近,当云嫣远远看到那几株在寒冬中仍然挺立的丹杏树时,心中忽然升起了几分踏实和暖意。

    泪湖边全无一人,丹杏树早已谢去了一身繁华,像一位质朴的母亲在静静沉思。云嫣伸出手抚摸着丹杏树冰凉坚硬的树干,孤独和失落浓浓的包围了她,眼里升腾起水气,瞬间便弥漫了天地。

    以前也常有慕容予桓因忙于国事而不能常来落英阁的时候,可云嫣心里踏实也能够体谅他。可这一次,不知为何,云嫣忽觉慕容予桓其实离她很远很远,远到不可触碰。

    “娘,女儿该怎么办?女儿何时才能见到娘啊!”

    云嫣的泪流淌下来,伏在树干上低声啜泣起来。

    云嫣不知伤心了多久,直到有一只手轻轻拍上她的肩头。这只手冰凉凉的并不温暖,但却十分有力。

    云嫣回过头来,正对上南宫忆仁那双痛惜又略带忧意的眼眸。

    “南宫王子!你……你还在这里!”

    云嫣既激动又意外,

    “我还以为……你……”

    南宫忆仁温柔的笑了笑,轻声道,

    “是的,云嫣,我还在这里。这段时间我每天都在这里,在离你不远处,只是你不来我也就不去打扰你。”

    云嫣刚刚止住的泪再次滚滚而下,这次不是因为委屈,而是因为感动。

    上回见面因收下了南宫忆仁赠送的“龙头鱼”,云嫣心中十分不安,总觉有愧于慕容予桓,便决定不再私见南宫忆仁。

    可她并不知道,这么久以来,南宫忆仁却是日日都会来到泪湖边,就在离她不远处的地方,默默的守护着她。无论她来与不来,他就在那里。

    云嫣哽咽着,南宫忆仁眉头微蹙,关切的看着她,语气中充满心痛,道,

    “云嫣,你怎么还在繁谢宫,你的事情进行得不顺利吗?”

    云嫣垂首不语,半晌叹息了一声。

    寒凉的风阵阵吹过,云嫣与南宫忆仁并立湖边。泪湖的湖水已在冬季的寒风下渐渐沉默,很快便要结冰了。

    秋收冬藏,万籁俱寂,可南宫忆仁的心头却翻滚起忿忿不平之意,

    “他这哪里还像个一国之君?简直不是个男人!自己做下的事如今没有办法收场,他就选择逃避不见一走了之,全然不顾的让你这弱女子怀着他的孩子独自去承担,这算什么男人?”

    云嫣低眉惆怅的道,

    “其实皇上倒也没有一走了之全然不顾,只是他说他需要时间去想办法。”

    “需要时间去想办法?作为一国之君,为自己做的事情负责还需要时间?作为一个男人,给自己心爱的女子和孩子一个正经的名分还需要想办法?这岂不可笑!”

    “他是皇上,必须顾及宫里的规矩,因此……”

    见云嫣哀伤失落却仍在自欺欺人,南宫忆仁急切的道,

    “既然他要顾及宫里的规矩,那当初为什么要带你入宫?云嫣,你怎么还不明白?他确实是皇上,可他更像是一个没有长大的孩子!宫里的事有太后作主,朝上的事有辅政王把持,他几曾识过干戈?自己做下的事情,却往往不能承担责任,总是要靠别人去为他收拾残局。废后的事情是如此,你的事情也是如此!”

    云嫣蹙眉道,

    “也许他是真的需要时间。他从青楼里把我救下来,他从刀刃下把我救下来,我相信他不会弃我于不顾。他一定会想出办法的,他曾经允诺过我,说会给我们母子一个名分。”

    南宫忆仁道,

    “那如今你怀着他的孩子在这里担忧时,他又在哪里?他在别的女人身边!在和别的女人恩爱欢笑!”

    云嫣忍着心中的伤痛强颜欢笑,道,

    “这也是难免的,便是平民百姓人家三妻四妾的,这种事也是平常。何况这里是皇宫,他是皇上,后宫嫔妃多,他总要顾全权衡,我只要知道他对我是真心真意的也就是了。”

    云嫣逆来顺受的心态着实令南宫忆仁心疼和心急,他忽然上前一把抓住了云嫣的手,

    “云嫣,不是这样的!真心真意的感情不是这样的!我师父告诉过我,真正的感情是天南地北双飞客,真正的感情是一生一世一双人!感情无法顾全,也不能权衡,感情若是有太多人可供权衡,无论什么样的真心也会在权衡间带上假意了。”

    南宫忆仁的双手冰凉,抓住的云嫣的手也是同样冰凉,如同两个人的处境一般。

    云嫣的心被揪扯着,泪水又弥漫上双眼,她哽咽着道,

    “云嫣只是一个卑微的庶女,又不幸沦入风尘,皇上如此待我已是……”

    “不!”

    南宫忆仁果断的打断云嫣道,

    “云嫣,你善良、纯真而美好,虽然你只是天地间一个渺小的生灵,但你值得这世上任何一个人对你好!真心的对你好!”

    云嫣的泪又一次因感动而落下。

    这日回到落英阁后,南宫忆仁那双痛惜又略带忧意的星眸,时常在云嫣的眼前浮现。

    还有临别时他的那句,

    “云嫣,无论你今后如何,只要你需要我,我就在这里。”

    夜晚,云嫣一人卧在被中,转头借着月光看着床栏上那个深刻的“桓”字,心中唏嘘。是否真如南宫忆仁所说,无论什么样的真心也会在权衡间带上假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