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寐,悲苦深邃。--

    草原上这一战,便是烽火连三月了……

    为了保护逸言和维持巧儿最后的尊严,龙羽没有告诉逸言他中了无药可解的花毒。把巧儿埋葬了后,只告诉逸言巧儿是为了避免战争血腥而逃回宫里去了。逸言没有说什么,应该是相信了吧。

    直到他最近经常看着看着满目的战策就开始一阵晕眩,听着听着叔伯们的应对之策就栽倒在书案上,身边的汤药不曾废离,我才确定他是中了百毒之毒的花毒。龙羽并没有抱着一丝的希望,他能够活下去多久,或许真的像历史注定那样。柳国十二年,他就会离我而去,不论他是否答应我不问天下,不论他是在战争中还是被人毒害,他终究会离我而去。

    巧儿死后我把茉莉茶叶埋在了草原清河边的三尺泥土里,龙羽想过,如果真的会有那么一天,她决定好了自会用得上它。

    七日安定之后,一场血色浩劫在黄沙开遍的草原上奔驰沓来。

    新春的小草还未崭露新芽儿,就被踏马席卷而来的风沙和马蹄踩碎在沙土中。这场战争还是如约而至了,只是掺杂了些变故,双方都可谓有所得失。巧儿和琴妃的卧底身份都被识穿而死于非命。

    这场轮回之战,谋划了十几年的阴谋和讨伐,到底还要死伤多少人,在这荒凉的草原之上还要留下多少无辜残骸才可罢休。

    旌旗十万踏马纷飞,草原上的部落也蓄势待发,逸言预测的龙回军队三支分拨而来。却不料超过十万,一波未平另一支又起,来势汹涌根本无力抵挡。草原之上,顷刻呈败军之军,昔日熊勇骁战的阿耶部落如今亦是在龙回一杆回马枪斩杀了统领阿耶完骨的项上人头后而一溃千里。如今部落里人心涣散,实难再一举杀敌。

    龙羽坐在帐内,同众将领一起商讨应对之策。

    “如今皇上来势凶猛,杀的我们措手不及。即使是考虑到了军队数量之多,但是如今不断的增援和补充却远远超出了我们的意料之外……如今部落更是无统帅,逸言又卧病在榻上,这可如何是好?”军师即使指挥若定,那也是论旁日之勇,现今的局势在他看来也早是无计可施。

    阿耶索朗振臂一呼,站起身来大声一喝。“我来!我就不信只要我们草原儿女全力上阵,能够杀不败他龙回小儿!弟媳,你好生在这里照顾阿弟,我索朗去去就回!”说罢,他就要走出营帐。

    忽听得帐外一声传报,帐内走进一名小将。跪在地上,“报……前方杀敌不支,请求支援!”

    这人一走出,阿耶索朗便乱了阵脚,抓耳挠腮不知该如何是好。

    刹那间便有一人来报,“后方强攻,主将阿律斛已被敌方主将斩落下马!现在东西两头成夹击之势,再不撤退怕是伤亡惨重啊!”

    “这……”

    听得两头溃败的消息,众将领纷纷掩面叹息。逸言一声轻咳,她看到了他眼中的哀号和无奈,龙羽心痛万分再也忍不住拍案而起。

    “我们不能坐以待毙!撤退东西两路的兵力集中于部落主力后方。如若怕损失一路而两边皆败,那便是一溃千里而再无还手之力。现在我们需要的是先稳定住军心,我会去和皇上谈判以拖延时间。阿哥,你便即刻调离前方兵力补足后方,听逸言调动安排。逸言,你只需指挥好后方兵力,保持有源源不断的增援,惊呆我佳音再一举歼敌!”

    谈话间,阿哥和众将领们纷纷点头表示默许。一脸惊诧地看着龙羽离去的背影,而唯有逸言迟迟呆坐在那里。顷刻,抽出鞘间长剑一挥,“你们,带上各自的兵符,随我来!”

    一袭白衣披上肩头,他千军万马指挥若定。她相信,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但是他仍然是她最骄傲的驸马。他向来不是上场杀敌的勇猛将领,而是置敌于计策之中的智谋诸葛,倘若琴妃还在或许他是可以抵挡得住这呼啸而来的踏尸之阵吧。

    临行之前,他亲手为龙羽着一身轻薄的红袍长裙,眼眸里的情深意浓和着满目的荒凉,遍地的尸野而映照得她一身妖娆妩媚。

    阿耶逸言还傻傻地以为此行真的是像龙羽刚才所说的,有一丝的希望能够缓和筹备时间。

    可龙羽,早就做好了最没有胜算的打算!

    她微笑着接过他手中的长剑,那长剑锋利狭长,波光潋潋,屠戮者皆流血百丈。“等我回来……”便飘然踏去,身前待她已经拨开帐子,他方才缓缓道出一声。“五月茉莉的新娘,待你含笑归来……”

    那张俊逸无比的脸颊,渐渐浓成一缕化不开的迷雾,消失在龙羽熠熠闪耀的眼底。

    五月的新娘,是我们的守候。我们会再重新开始的,她也曾一度祈祷奢求过。直到恋恋不舍地看着他从眼角极处一眸浅淡的微笑,才肯狠心转身离去。

    待龙羽孤身一人来到了龙回的营前,万物寂静,四周空寂的没有一名死尸。他所在的地方没有荒漠上的尸横遍野,而是秩序井然,只有那些寥寥无几的守卫。他,真的不怕突然有将领来偷袭么?还是,对于自己的军队太过于自信!

    龙羽只是站在了原地,任沙漠上的狂风吹起她脚跟的长裙曳地,缭绕在半空中与她的拖腰黑发相互缠绕纷飞。此刻的她才真的是一株遗世独立的茉莉,不是白色而是滴落着点点血红的妖媚,她干练而念旧,孤独而洒脱地屹立在黄土之上,等待着那一眼冰冷照明。

    “你来了!”

    如冰冻三尺的寒冰再也承受不住刻骨的沉重苍凉而发出喟响。

    北国未迎春天,尘土间夹杂着悲凉的风沙席卷过崇山,呼啸着,而后苍茫有力地横亘在龙回的眼中。

    原来他早已等候自己多时!

    “让你久等了!”她微微欠身,惹一眼入目的弥凉。

    惊风乱飐啊……岁月无声也让人害怕。恍然间,她幽深的瞳孔里倾泻出一抹妖冶的萧杀。总是要赔上这半生的情动,可我未曾惊惧动撼半分。

    如九月的茉莉盛放妖娆温存不胜一袭红衣白雪素裹冰寒加身。

    龙羽并没有要进营帐谈话的意思,只是站立在原地。她并没有忘记她来的目的是为了拯救草原上和她朝夕相处的兄弟姐妹们。

    “请进……”龙回站立在营帐前,对她伸出邀请的手势。

    转过头来,龙羽却没有向前迈出半步。扑通一声,血色罗裙上沾染了昏黄的泥土黄沙。她像一个末世的红娘子,直直地傲然瑰丽地屹立在黄沙之上,丢下手中的长剑,只一句:“放过逸言!”

    一声霜寒清冷绝情,塞外丝竹声声,牧笛沉重笙箫仓惶。而不那么沉重又不那么轻缓的一句,却一字一划地镌刻在了她的心上。

    “你果然只有这么一句话对朕说!”他眼睛里蕴藏着无限的狂傲,一霎却放声大笑。“哈哈……放过他?!你可知道你在求朕?!”龙回盯着跪倒在地的龙羽,蓝色的瞳孔放大出耀人灼目的深海色泽,眸底波涛翻涌。

    他的阴冷无比的笑声凝滞在周身的空气中,如苍茫迷雾,久久不散。

    她却不抬眼入他愤怒喷张的双眼,只勾着腰身。从袖间取出两瓣残玉,那碎玉安然地躺在她手心,她却抬眼迷离:“为何要告诉我?说的是当心巧儿的那事……却为何要告诉我?!”

    总有那么一些人儿啊,愿自溺,甘自乏,她的心如荒草,心如泥沼,恒如帐蔓的林墙,邃如深渊的林窟。

    那手中的玉钏已经碎成了两瓣,她还记得昨晚心疼之时将它再次一怒摔碎在地。她伏身在地上从背后抱住阿耶逸言,哭诉着她眷恋他的柔情,听着阿耶逸言告诉他当年非要娶茉家千金不可的原因。她的身世之谜,茉龙羽的前朝公主的身份!她的真情和纯粹早已在那日随着她天真的那些自以为而星回月转地不再拥有。

    所以,龙羽此刻才有了一丝丝的站在这里的资格。

    她是要拿着玉钏的情义做赌注,拿着龙回那仅有的可怜的可有可无的一丝丝情义作抵押。当她心甘情愿的看到他眼底的微微动容时,龙羽却不再浅笑了。

    那是嗜血的妖娆和鬼魅!

    “要我么?”她轻问。“所以,是唯一的理由了。”

    逸言知道关于茉龙羽的所有,关于当年她和龙回王爷的所有。可是,可惜的是,现在的龙羽眼里全是触目的尸骨荒凉,满目血腥,遍地的残骸。她把眼前的龙回视作杀人如麻的暴君,即使烽火连城也是一句话的畅快淋漓。她也不会对他说爱了,只是权力的把持,绝望的占有。

    “你……说什么!”他狂吼一声,卷起千层沙土。

    眼前的红衣女子却笑得越发的轻潆媚娆。“不是要我么?娶了浣琴;又杀了浣琴,杀妻弃子,不是为了要我么?一念执迷,不是为了我烽火连城,血染黄沙;那个要灭了阿耶一族,亲手斩杀驸马的人,不是只是为了要把茉龙羽据为己有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