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大雪纷飞,他推开琴苑的大门,便看见一袭红裙的女子俏立在雪地之中。

    她的眉眼温婉,笑起来浅淡的样子格外好看。京城里不论是闺秀千金还是世子才子都在他的情报掌控之中,唯独对她却没有什么印象。

    第一眼,他看着她,她也看着他。只是第一眼,他就看见她眼眸中深沉压抑的情感。她望着他的眼神,如同阔别重逢的旧友,没有丝毫陌生。

    未等他们开口说话,两人之间就插入了谢依锦。这般看起来清婉的女子,面对谢依锦的鞭子也面不改色。他站在一旁自始自终都望着她,直到那鞭子落下的一瞬间方才出手拦住。

    饮下那杯“拜师茶”的时候,无可否认,他就已经对这个只见了一面的女子生了兴趣。

    她笑吟吟喊他公子师傅,眼眸中的神采飞扬,唇角翘起的俏皮模样慢慢定格。

    “阿芷!”慕容昭大喊一声,从梦中惊醒。

    他俊美的容颜上冷汗密布,白色里衬的上衣在大冬天竟然也被汗浸透。

    视线从模糊渐渐变得清晰,入眼是熟悉的面容。一般的眉眼,一般的面容,但是他却并没有将人认错。

    只要看见那眼神,他就能认出来,哪怕是一模一样的容颜。

    “皇上!您这是怎的?生了噩梦?”叶婉若焦急凑上来,伸出手帕给慕容昭擦汗,“皇上,您怎么样?”

    慕容昭任凭着他动作,深邃紫眸里的剧烈波动已经渐渐沉淀下来,只剩下死一般的寂然。

    “没事。你下去吧。”慕容昭淡淡说道。

    叶婉若略一迟疑,摇头道,“臣妾还是候在这里吧。皇上,您已经连续好几日都做噩梦,白薇姑娘也让您不要太伤身,不要再忧思了。”

    叶婉若的话音未落,慕容昭剧烈的咳嗽了两声,叶婉若连忙止住话头,深怕自己打扰到慕容昭。

    “皇上,您上次在桃溪就受了暗伤,为了您自个的身子着想,怎么也不能再胡思乱想了。”叶婉若微微福身,“臣妾就在外屋里候着。皇上若有吩咐,叫一声便是。”

    “这都三更天了,你下去睡吧。”慕容昭的脸色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叶婉若莞尔一笑,“不去,就爱守着你,我愿意。”

    说着,盈盈一拜福身退下。慕容昭望着她离开的背影并未再多说,想起刚才的梦境眉峰一皱禁不住咳嗽的更厉害了。

    已经过去了六七年的事情,他还以为早已经记不清了,但是现在才发现,他竟然还清清楚楚记得他看她第一眼时她的眼神。

    明明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为什么还记得如此清楚,就好像是昨天才发生一般。

    阿芷。

    这个人,竟然在他心中住的如此深。以至于他现在想要忘记她,就好像是跟自己作对。

    人生若只如初见,当时只道是寻常。

    明明她都背叛了他,明明她害得他兵将折损一半,明明她如此绝情,但是为什么他只要想到忘记她,竟然会如此难过。

    你这样爱过一个人吗?就好像是用针线将她一针针缝进你的生命里。彼此纠缠,牢不可分。

    但是现在却要把已经融入你生命里的那部分一点点剥离,疼的灵魂都在颤抖。

    慕容昭伸手捂住自己胸口,薄唇苍白,那一点点抽离的痛苦,无法用任何言语来形容。

    他这一生上过战场也暗杀过仇敌,曾入生死之境,也曾九死一生,但是从未有哪次有这一次般疼。

    慕容昭一言不发,静静地捂着自己的心脏,那般剧痛于他来说,却也能让他更清楚,明白现在他应该去做什么,明白有些人不值得他珍惜。

    五年的分离,让一切都面目全非了。

    外屋里,叶婉若半靠在榻上,屏息听着屋里人的动静。她能感觉慕容昭虽然没有说话,但是却并没有睡着。这已经不是第一天,从陆凌芷叛国的事情发生之后,他就一直这样。

    叶婉若有些后怕,也有些庆幸。虽然她一而再的高估了陆凌芷在慕容昭心中的地位,但是这个时候她才发现,她在慕容昭心中比她高估的还要重要。

    即便是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即便是陆凌芷变成叛国的罪人,慕容昭对她,竟然也未有太多怒焰,更多的是痛苦。

    他抵御这种痛苦,折磨他自己,夜夜不能寐。

    “皇上已经连续几夜都没有睡好了。再这么下去,不等我们抵达漠北,皇上自己就要先撑不住了。”叶婉若小声对着旁边的白薇说道。

    白薇望着里面的纱帘,眼神中是掩饰不住的担忧,“其实这一次皇上日夜兼程去漠北我已经劝阻过了。上次在桃溪,表面上看皇上似乎没受伤,但暗伤已经入侵脏腑。如果停下来休养一个月必然能痊愈,此时动身本就是雪上加霜,皇上偏偏还……”

    “皇上是放不过他自己。”叶婉若幽幽叹了口气,道,“现在桃花峡谷那边胶着了,一时半会两边都打不起来。皇上便想去漠北,希望在开春之前帮漠北那边拿下赢面,到时候两路人马双面夹击,自然能拿下那北原。只不过看皇上如今这样子,还不等到漠北,只怕是……白薇姑娘,你可得想想办法。”

    白薇无奈,“办法早试过了。连安神香、安神汤都用了,还是没作用。心病还需心药医,我也只是一介凡医。”

    原来就在两边休战之后的第三天,慕容昭就定下了驰援漠北的计划。当然,他并没有带兵马去,这一次大兴的军队削减过半,如果再带人,只怕桃花峡谷还会有失。

    慕容昭只是带了一些大内高手,漠北这边的高端战力还是太少了,比起那些悍勇的部落首领,斗将的时候总是被压一筹。他这一次去,也是为了鼓舞士气。还有便是那平西王反叛,他麾下的将士,若是有见到慕容昭亲至,也许还会有部分人投诚。

    毕竟慕容昭在大兴王朝的威信,独一无二。

    而在赶路了五六天后,白薇和叶婉若都发现,慕容昭的暗伤不仅没有渐渐修复, 反而还有加重的趋势,首要原因就是因为慕容昭伤心过甚,直接影响了伤情的恢复。

    她们都不是瞎子,都看得出慕容昭是为了陆凌芷的事情。偏偏慕容昭在她们面前却总是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似乎已经忘记陆凌芷,却不知道越是压抑,越难以释怀。

    陆凌芷已经变成他的心病。

    这个骄傲不可一世的男人,因为最深爱的女人输的惨烈。

    若是凡夫俗子大多意志消沉借酒消愁,甚至因此沉沦的也属常事。毕竟这个打击实在是太大了,就像慕容渊,曾经他也是多么意气风发,但是京城之变输了以后变成丧家之犬,就算得到南国也一蹶不振。

    此时的慕容昭的打击远比当初的慕容渊要深。毕竟势力的输赢只是一时,最亲爱人的背叛又岂止如此。但是他却未有丝毫异样,依旧是大兴的君主,依旧是那个智谋无双的男人,仿佛感受不到疼一般,马上就制定了新的作战计划,强撑起一身的骄傲和坚强。

    连叶婉若都看出了他在逞强。这样的慕容昭,只是远远地看着,都让人觉得心疼。

    偏偏他们这些人什么都做不了,也只能看着。慕容昭和陆凌芷的事情,任何一个人,都是外人。

    ……

    此时的桃花城里,秦守楠和谢拓疆相对而坐,两人都皱着眉头看着墙上挂着的地图。

    “也不知道这北原又耍什么阴谋诡计,连续三天行为古怪。”秦守楠依旧裹着厚厚的棉袄,像个圆鼓鼓的粽子,“这个穆尔云曦还真是邪门了!小爷头皮都想破了也想不到他到底想干什么!”

    谢拓疆沉稳点头,“末将也发现了不妥。但是仔细分析,又觉得他们似乎不像要进攻的样子。”

    “是啊,看起来倒像是想撤退……”秦守楠哈哈一笑,突然笑声嘎然而止,两人面面相觑。

    “不会吧?他们真的想撤退?不可能吧,这两国交战生生死死,他们突然就要撤退?那他们打了这么久到底为了嘛!”

    谢拓疆也是惊诧莫名,“说实在话,敌军的行动似乎真的很像是要撤退。如果他们真的是撤退,那么这几天的一应部署也都合情合理了。但是如果撤退……这撤退……本身就是最不合理的地方啊!”

    “不行。这事我们得引起警惕,这穆尔云曦还真不是个正常人,用正常人的思维去想,肯定想不透。”秦守楠摇摇头,脸色难得的严峻了一些,“谢将军可知道穆尔云曦发动本次大战的原因?”

    谢拓疆答道,“最开始东线军是追着皇上抢亲硬生生开辟出的一条道,后来穆尔云曦被咱们堵上了,也就因此有了东线战场。接着就是齐国南国和北原联盟,到最后打来打去,齐国打没了,东线战场和原先的齐国战场慢慢汇聚,大家兵力都合并在了一起,聚集如今的桃花峡谷。穆尔云曦最开始是为了阻止皇上抢亲,照后来的阵势看,应该是为了攻下我国,统一河山。”

    “而也许……穆尔云曦从头到尾的目的,就跟他那时候追出来的原因一样,只是为了阻止阿芷离开。”秦守楠说着,眼睛越来越亮,许多事情也渐渐清晰,“而最终,他也确实得到了阿芷,所以现在退兵,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退兵在我们看来不可思议,对他来说却正是合情合理。”

    “现在我可以基本肯定,他们真的是要退兵,如果不趁此机会死死咬住他们,他们就真的跑没影了。”秦守楠握紧拳头。

    谢拓疆明显意动,“那我们现在……?”

    “打!这帮兔崽子杀了我们这么多人还想走,门都没有!”秦守楠恶狠狠吐了口唾沫。

    谢拓疆立即点头,“正合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