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世,不了解内情的人对于文化圈内人的看法大致是这样的:整日里吟风弄月,今朝水榭饮酒作乐,明日山巅宴饮欢愉,每天吃吃喝喝写点酸腐文章,领着上面给的钱,为当政歌功颂德或者为当政的对头歌功颂德,除此之外,浑无一用。(小说文学网)

    不得不说,这是个美丽的误会。

    虽则是有些圈内人整天除了吃喝玩乐领工资之外就没点其他事情可以做了。然而这种人,要么背景深厚,要么曾经有巨大的建树,否则在文化圈这种地方,长期没有研究成果出现,那也是会被人遗忘的。别看就是研究点典籍诗歌什么的,这里面的水还深着呢。你要是某某大学出身的研究生,不用说,铁定是那什么学派的,和北边的另外一个学派是死敌,在研究立场上是对掐的。文化人嘛,都讲究师承和传统,好几代之前的某两位大牛在某个领域的不同见解,就能形成两大学派。

    这还没有什么好说的,文化圈子盛行的就是开研讨会。当然,这研讨会不是找个风景秀丽的地方玩玩就算了的,各地学者要在研讨会上展示自己的研究成果,音韵学的哪位先生考察了闽南语之后发现了某诗在古汉语中的标准读法啊。哪几位先生按照古时记载打谱把几首词的曲子找出来了啊。这是风雅事。偶尔也会遇上因为国内动乱丧失了大量研究资料不得不从外国那些地方找资料甚至找人来充场面的情况——其后果嘛,恨铁不成钢的老教授在外国友人发表自己的研究成果之后上去大骂国内研究界不争气,顺带回顾一下当年欺负那位外国友人的母国的盛世什么的,这种事,其实也不少见。

    不过现在,强盛的明国倒是可以避免原本的很多悲剧了。在数百年前某个国家就已经成为了明国的一个省,这一点,易之认为必须感谢穿越者前辈。否则,在明国开国之初就设立了十五不征伐之国,压根就是限制了通过对外扩张的方式降低内部改革压力的手段,难怪原本历史上的明国虽然有了资本主义的萌芽,却最终未能走上那条道路。

    此时此刻,坐在“白话文研究成果研讨会”的会场上,易之先低头看了看自己准备好的演讲稿,抬头环视一圈,却见这大概应该是大部分激进派主持的会场里,坐着不少更加靠向保守派的人。并且他们的态度并不像是平日里互相听课那样温和的态度,个个都像是斗士一样,沉着一张脸似乎马上就要爆发一般。

    易之觉得,自己不花上几年的话,估计是无法弄清楚这群人到底是怎么想的了。虽然他能够理解因为立场不同而出现的砸场子情况,但这种一会儿会在课上表示你讲得挺不错,一会儿又立刻翻脸表示我觉得吧我们才是对的情况的变换规律,到底是什么?

    完全摸不准。

    而且,这群人在这里坐了这么久,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有所动作。赶快顶牛起来吧,老不上不下的反倒让人难受。

    “由于现代社会发展的需要,白话文日益取代文言文成为生活中交流的重要工具。白话文具有简练、直白、容易理解等等特点……”讲台上,一位颇为面熟的先生把稿子扔到一边,说得唾沫横飞。

    “打住!”在另外一位先生出声的时候,易之甚至有了一种“终于来了”的感觉。

    这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先生,因此,虽然两边的人马都觉得还不如快点对掐掐完了了事,众人还是没有说话,等着这位老先生颤颤巍巍地从座椅上站了起来。用缓慢的让人着急的语速说:“什么叫做现代社会发展的需要啊?为了这需要,就连我华夏的传统都能丢了不是?而且,谁说白话文就能取代文言文了,难道文言文就不简练、直白、容易理解了?”

    台上,被打断了演讲的那位先生笑了,“您这话说得有些奇怪了。白话文比文言文好理解,亲民,这难道不是世人皆知的事情吗?”

    “谁说的!要我说,文言文比白话文可简练直白多了,不信我们比划比划!”老先生一瞪眼,拐棍在地上笃笃地拄得响。

    对方虽然占着年龄的优势,台上那人却不怕,大包大揽地说:“比划就比划,您出题吧!”

    “啊哦……”低声地感叹一句,易之知道,这人这句话一出,估计那位老先生就赢定了。

    “看出什么东西了吗?”一个声音却突然在他耳畔响起,吓了易之一大跳,转头一看,却是之前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位王爷,朱怀仁。

    “您怎么在这儿?”易之露出了些许惊讶的神色。事实上他越发觉得奇怪了,怎么说这个会场是白话文研究成果的发布会场吧,一群支持文言文的学者出现也就算了,好歹都是文化圈子的,而朱怀仁这种军人式的人物又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

    朱怀仁扫视了会场一眼,回答说:“正好没有什么事,所以出来逛逛。”

    明显的谎话,逛逛就能这么精准地坐到自己身边?而且,很明显朱怀仁是不习惯说谎话的,所以说这句话的时候神色显得挺不自在。想想他背后的那位顾帅,易之也没打算深究,就当他说的是实话,笑笑了事。

    此时,那位老先生已经出了自己的题目:“要说最需要简练直白的,就是电报这个东西了。我们就分别以文言文和白话文写一封电报,让大家评判如何?”

    “电报的内容呢?”

    “呃,定为丈夫外出打拼,妻子在家看顾老父幼子,这老父年事已高疾病交加就要驾鹤了,妻子忙着给丈夫发电报让他回来。”老先生说着,然后笑了,“我已经有了腹稿,你听好了:父病危,速归。妻。如何?”

    演讲的先生听了,脸色沉了下去。他发现了自己的错误,让对方指定题目,简直就是拱手认输嘛。

    旁边有人立刻就嚷嚷了起来:“这不对!哪有用这样特别的例子举例的!”

    “嘿,不是你们说的白话文比文言文简练直白吗?既然这样在什么地方都应该是白话文更好用的,哪能像现在这样明显文言文更好用啊?”老先生得意得胡须都要翘了起来,得理不饶人了。

    “不行,这不行,得换个题目!”会场里吵吵嚷嚷,一时间颇为热闹。

    “得了,我也不欺负你们,说吧,换什么题目啊?”捻着自己的胡须,老先生就像是个老小孩似的,得意洋洋地问众人。

    易之耸耸肩,这种比试他不看都知道结果了,谁出题谁占优势,文言和白话之间的很多问题,根本就不是后世人理所当然地想的那么简单。谁更容易理解,谁更简练,那还的看语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