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晚上还有一节课要上,下午倒是清闲着的。不打算整天都留在寝室里写稿子,易之决定去听听别的老师的课程。毕竟这所学校里的老师无一不是当世顶尖的学者,趁此机会偷师一二,不仅可以对这个世界了解更多,也可以增进自己的能力。其实说老实话,易之刚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根本没有现在这样的积极。反倒是混日子的心思占据了上风。然而在这样一所学校中,学生们搬来两张桌子就敢站上去发表对时政的演讲,学校内的老师敢对着高官甩脸,怒骂当局。所有人都有一种以天下为己任的责任感,所有人都有着极高的理想。

    易之的人生观和价值观多少有些颓废,毕竟他所生活的时代,有太多乱七八糟的情况存在。有才能者被打压,社会不公正,底层的声音被压抑,环境使得他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明哲保身。故而相比学校里的其他人,他总是显得有些过分谨慎。然而,长期身处在这样一个每个人都为了学到更多知识而自觉多听课的环境中,他很难不被影响。对于一个做学术的人来说,这或许是最好的时代。

    说老实话,发现这一点之后易之先是觉得羞愧,接着就觉得庆幸了。他羞愧是发现自以为德行还不错的自己其实根本就是个庸人,庆幸则是因为来到这样一个时代,拥有了这样多的机会。

    在学校这一个月,易之对学校里面的老师们也有了一些了解。比方说他想在今天下午蹭的这节课的上课老师就是全国乃至世界著名的一位大师级人物,赵静章。这位赵先生的研究课题是传统文学,或者换个说法可以说是古代文学。只是单说这是古代文学却也不对,因为他是个按照最传统的方法学习的传统型文人,他讲课也好,研究也好,都是以最传统的方法来进行的,他本人也是个非常传统式的人。实际上,一想起作为传统的士子那种能够将四书五经及各种儒家经典的能力倒背如流的能力,易之就不由自主地对这位自己还没有见过面的老师产生一种敬畏感。

    易之到教室到得很早,然而此时教室里已经坐了几十个人,将可以容纳百人的教室占了个半满。一看这种情况,就知道赵静章的课是多么受欢迎了。选了个稍微靠后的位置坐下,易之对于传统的教学方式还是有点兴趣的。

    趁着这点空闲时间,易之拿出教案,在上面写写画画,安排着最近要给学生们讲的课程。过了一会儿,他的身旁坐下了一个人。

    易之下意识地抬头看了对方一眼,接着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白忆娥?”他叫出了对方的名字。

    “易老师。”女学生冲着易之点点头,嘴角的弧度微微有些羞涩的样子,蹲身行了个礼,充满了中国传统女性的温婉美丽,“您也来听赵老师的课吗?”敢于直接询问男性问题这一点,却又体现出了这个女孩和被禁锢起来的古代女性的不同。事实上,易之在这个世界碰见的女人几乎都是这样的风范,着实让人觉得美丽如画。

    “赵先生的名声谁都知道,既然有机会聆听他的课程,我当然不能错过。”易之这样回答她,却看出来之前白忆娥的询问不是为了寒暄,而是真的在诧异。怎么,难道他过来蹭课有什么问题吗?其他老师不是也有这样互相蹭课的经历才对吧?

    白忆娥摇摇头说:“不是啊,因为赵老师是传统学派的,我以为您是激进派的,怎么会来听赵老师的课呢。”

    “传统派和激进派?”想了想自己看过的报纸,易之大概明白白忆娥说的意思。所谓的传统派,就是那些经常在报纸上写着歌颂当政的,总是用标准的律诗或者文言文的那些人吧。而所谓的激进派,就是采用大白话,诗词也不讲求格律的那群人。这种划分,倒是和民国时期类似。

    白忆娥刚刚张口想要回答,上课的铃声却在此时敲响。易之一抬头,只见教室里已经挤满了人,就是在过道和教室后面,也满满当当站着人。不少人自己还带了个小板凳来,当即摆下板凳就坐下,等着上课。

    一个穿着玉色黑边直裰,外覆深蓝色半臂褙子,头戴方巾,作书生打扮的四十岁上下的男人走进了教室。

    果然很传统。易之看见赵静章的装束的时候,心中不由感慨。生产力越是提高,人们越是追求解放,衣服之类的就会越加简约化,实际上一般人穿着的衣服和易之所了解的那些便服已经差不多了。然而文人圈子里,出于一种自矜,总是喜欢穿戴一些显得更加有底蕴的服饰。比方说易之入乡随俗穿着的长衫——说是长衫,却和原历史上的长衫并不一样。这里的长衫,实际上就是在整个社会追求简约的思想和保留传统的想法之下发展出来的一种,文人们最喜欢穿着的简单的袍子。轻便而有儒者风。而相应的,一部分传统的儒生更加喜欢像赵静章这样按照明朝时期的儒生的穿着方式穿戴。自然看起来就要繁琐许多。不过不论如何,像岳激流这样穿西装的,着实算是学校中屈指可数的异类了。

    走到讲台前,赵静章放下了手中拿着的几本书,环视教室一周。不等他开口,立刻就有人喊了一声:“起立!”

    “先生好!”包括易之在内,所有人一齐起身鞠躬。尊师重道的传统在这个国家得到了很好的发展,鞠躬的时候,所有人都是真心实意的,没有一点敷衍。

    赵静章点点头,方才缓缓开口说:“坐。”

    一群人这才坐下。

    也不废话,赵静章直接开始讲课:“接着上一节课讲。关于大成至圣先师的治国理论在当下这种情况的实用性。”

    咦?易之来了精神。拥有诸多赞誉的赵静章果然不是一般人,居然出口就是讲这种课题。要知道到了后世,这种话题怎么都不会被拿出来当做课程教授吧?一方面是因为理论太旧了,另一方面,研究所谓的实用性还不如咬文嚼字出名来得快呢。

    说不准今天还真会大有斩获。

    易之听着赵静章讲课,一边在自己带来的纸张上记录下只言片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