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易之早就明白自己写的这首诗诗说来有些反动。不过由于易之在报纸杂志上见过一些更加反动的诗,再对比自己写的东西,就觉得比起人家的诗,自己的东西不过是小巫见大巫而已,根本就没有什么值得太过关注的地方。

    只是,无论易之如何细致考虑,他终究是忽视了一点。现在的他,已经不是那个在学界鼎鼎大名的易之了。同样一件事情,鼎鼎大名的人和籍籍无名的人做起来,结果可能完全是两样的。

    所以,对于接到这首诗的报社的人来说,事情可就不那么简单了。

    “这是谁啊?居然敢写‘敢叫日月换新颜’这样的词句!”坐在办公桌后,看着稿纸上简简单单的两行诗句,编辑将这几个字看了又看,又对着署名上面的易之这个名字研究了半天,死活记不起来易之是什么人。总之,绝对不是他们常见的那几位经常写一些出格言论,大家都习惯了的先生。什么时候,又出现了一位这样的人啊?

    听到他嘟囔的声音,隔壁桌子的女人好奇地探过头来,“什么?敢叫日月换新颜?够霸气的哦。一听这句话就知道一定是激进派的诗歌,给我看看呗。”

    编辑就将手中的信笺递给旁边的女人,一边还说:“不不不,你要说是激进派的话也不对,你看这个人写的诗的格式。”

    接过信纸,女人往上面扫了一眼,愣了愣,“诶!?”

    编辑摆出一副不出所料的表情,说着:“看吧看吧!虽然写的是这样的内容,但是用的却是律诗的格律。根本说不清楚这到底是保守派还是激进派的做派。按理说激进派的那群人不就是要打破桎梏,保守派的就要遵循规则吗?这两边都沾,也不知道算个什么事情。”

    “不过说起来,这首诗倒是一首好诗啊。”那边,女人点头赞同了编辑的话,一边却也这么说,忍不住将最后两句话念了念:“唯有壮气冲霄汉,敢叫日月换新颜……当真是好句子,豪迈慷慨。”

    编辑摇摇头,有些无奈的样子,“我当然知道这是好句子啊,整首诗是难得的佳作,甚至可以说,应当是传世之作。只是问题在于,我们报社到底能不能把这首诗给发出去。要知道,虽然我们经常发一些比较激烈的作品,但是那些作品都是大家都司空见惯的那些个人写出来的东西,看这些人的名字就知道他们能写出什么东西了。比如……”他的手指在写着易之地址的那个地方敲了敲,“和这位先生同在哈弗大学的岳激流先生,不就是从十几岁就是出了名的激进,写的东西不看都知道是什么来着?”

    一个声音接下了他的话茬,“唔,所以说,一个完全没有任何名气的人,第一次投稿就是这样激进的内容的话,总有些不大好的。大多数情况下,我们遇到这种情况都不会刊载对方的作品。”

    “主编。”一回头就看见顶头上司的两个人立刻起身打招呼。上下有别,基本的礼貌他们自然不会不懂。打完招呼之后,女人立刻问了:“大多数情况下是不刊载,那不是还有小部分情况吧?”

    主编笑起来,点头,“啊,没错。虽然我们不愿意随便惹麻烦,但是也要分情况的。毕竟就算是那些出了名的激进派也是从第一篇作品发表之后才慢慢形成了在人们心中的印象的,说不准这个人以后也会形成固定的印象呢?而且,一方面他虽然内容似乎很激进,却用的是律诗的格式,说不准到底是保守还是激进;另一方面,这篇作品的确非常经典,如果不能刊载出来的话,实在是太让人遗憾了。”

    “而且关键是,虽然大家对易之这个名字不怎么熟悉,但是这个人,应该就是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这么多年来第一个打破了百年校规的人。有了一定的名气的话,什么都好说,只要我们在刊载这首诗的时候标注一下就可以了。”

    编辑点点头,“我明白了。”

    主编拍了拍他的肩膀,“明白就好,你多经历一些事的话经验就会够了。这首诗的话,放在这一期的推荐位置,然后配发一些保守派的律诗,还有激进派同样内容的东西,正好可以对比一下。就这么决定吧。”

    于是,易之所作的这一首倒退几百年怎么看都是反诗的诗,就这么正大光明都成为了这一期的《新文学报》诗歌版的推荐诗歌。也如同之间报社编辑部的人所猜测的那样,这一首格式为律诗,明显保守派作风,内容却是典型激进派才会写的东西的诗,引来了很多人的关注。

    说来,这也是主编刻意安排了类似的其他诗歌放在旁边对比的缘故。旁人来看,文学创作无非就是文学创作,内容也好,格式也好,都是为了表达意思用的。然而任何事情都讲求一个圈子,圈子外的人和圈子里的人看事情是完全不同的。一般人对于易之写的这首诗,无非就是觉得写得好,内容挺激进之类的想法,但是对于文学创作这个圈子里的人来说,这一首诗却像是捅了马蜂窝。

    激进派的一群人,虽然赞赏诗的内容,却因为这首诗用的是律诗的格式而感到不快。保守派的人,虽然觉得这是古典式的作品,但是内容太过分了。竟然难得地在这首诗上达成了共识——写这首诗的这家伙,根本就是个不懂文学的货色。如果写这首诗的是个从前根本没有任何名气的人的话,他当然会被排挤出整个圈子。然而就如同主编事先预料到的一样,因为写出这首诗的人是那个打破了百年校规的易之,所以事情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虽然自己的诗引起了好一阵风波,此时的易之却对一切毫无知觉,他正逐渐适应自己在学校里的生活,然而这一阵风波,即将把浪头打到他的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