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梓桑每日出入主帐为陈慕卿诊脉,她的嗜睡症是在庆州偏院时埋下的祸根的,莫珑媚果真并非善类,瞧准了她身子羸弱,买通街上的小商贩,在源头用毒,且药量极小,郑初澜青颜几个并未察觉。

    路微楼听完原委气的碎了手中杯盏,后悔那日没杀了颜宋,也罢,他就多留颜宋和莫珑媚几日活口。

    与南理开战那日正值八月初八,这一日惠风和畅,晴空万里,与往日无异,然而注定了要载入南盛史策,只因这一日即将发生一件空前绝后的大战役。

    南理大将段誉铭听闻南盛四皇子亲自领兵作战,南盛十万精兵士气大增,急忙调整战略,决定提前来一次大决战。

    地点便在恭城与铭城交界的空地之上。此次大战南盛这厢由四皇子路微楼亲自领兵固伦公主陈慕卿亲自指挥,南理则由久经沙场的老将段誉铭亲自上阵。

    盛理二比一,南盛在人数上有优势,然而到底年轻,而南理贵在经验丰富,且士兵在人数上比南盛有优势。

    南盛已是尽数上阵,司徒崇林竟川葛铮齐缘卫放几个新老将领齐齐上阵,各就各位。

    临行前卫放抬首再望一眼陈慕卿,心里五味杂陈,那日路微楼直接将马车赶到主帐前,入夜时趁着他不在卫放曾鬼鬼祟祟拜访过她,他还记得自己是有多理直气壮昂首挺胸质问她的,“陈慕柯,你骗得了司徒崇他们几个却骗不了我的,你说说咱们同窗多少年了?”

    一旁的青萝原本便是要将他赶走的,被陈慕卿抬手拦下,“我是不是陈慕柯于你而言有这么重要么?是如何不是又如何呢?”

    她原以为嫁给颜宋便再不必沾染杀戮的,到最后不是还得来么?幼圆还那么小,父母双亡连个护着他的人都没有,她岂能忍心?

    卫放一愣,不想她会如此坦诚,“你果真是?”

    他竟不如一个女子?哈哈哈,当真可笑!原本他以为陈慕柯只是病弱,不过她举手投足之间显现出来的淡定从来令人感到无处不在的压力,因而以前他欺负起她来从不心软,可是现在他傻眼了,他一直和一个弱女子较劲!

    “你们陈家到底在搞什么名堂?”他问的有些气急败坏。

    陈慕卿低头喝茶,放下茶盏才道,“哥哥夭折,王府仅靠祖母一人撑着,祖母担忧日后王府孤寡年幼无依,只得命我女扮男装。”

    方才一直闹腾听着她闷闷的回答,也消停了,大户人家尤其是高官厚禄的,哪个没有一些难言之隐,说起来也不能怪她不是,“太子知道么?”

    想想三人同窗六载,倘若太子知晓而瞒着他的话,也太不够意思了。

    “出征之时他大概是知道了,四皇子便是他请来护我周全的。”至于监视她的目的,她并未多说。

    卫放心里这才稍稍平衡一些。

    “那以前的承佑郡主……?”

    “是母妃娘家庶出的表姐,她还在庆州颜宋的手里,不是她我也许还被困在庆州。”

    卫放想想也觉得心酸,颜宋的手段他是见识过的,只怕她是凶多吉少了,陈慕卿不过出府短短数月,便接连遭遇痛失亲人,卫放从来都是大大咧咧的一个人,说不出什么安慰人的话,末了只讲一句,“我欠你一个人情,日后若是有需要你吱一声。”随后掀开帐帘走了。

    这几日卫放随同众将领每日入主帐商议战事,见她频频皱眉咳嗽不断仍旧部署战局,不由心疼,想想她委实不易。

    此时他就在思量,快些结束战争吧,这样她就不必如此辛苦了!他从小有建功立业上场奋勇杀敌的梦想,然而几经杀戮之后,方知要成为赫赫有名的大将何其艰难,穿肠破肚流血成河的场面何其残忍,倘若世道太平的话,他宁愿不要大将的头衔了。

    陈慕卿高站恭城南城楼,手持锦旗,右边是拿旗的青萝,左边是矮小而一脸沉思的幼圆,幼圆旁边是季梓桑和孔鲁明,铭城的南理大军尚未到,她低头看陈幼圆恍若小大人的模样,不由心疼,问他,“幼圆,怕么?”

    陈幼圆似乎仍旧尚未接受她的样子,对她有些梳理和害怕,不过仍旧摇摇头,用稚嫩的嗓音道,“姐姐,幼圆不怕的。”

    他确实不怕,自从他跟随无止回京都并一路南下,无止很是尽职,从未丢下过他,一边忙着战事一边还不忘手把手地教他,甚至上战场还将他放在马后,如今他小小的身子不知淋过多少次血液了。

    幼圆对她敬重有加,唯独少了姐弟间的那份情意。

    陈慕卿回想初来那日,她回帐第一件事便是派青萝到无止的帐中将陈幼圆带来。

    她尤其记得他瞧见她时眼中的茫然。

    她不知自己女扮男装这件事对于七岁的他打击会有多大,不过她没多少缓冲的时间给他,当时她是这样握紧他的小肩膀半跪在他跟前对他说的,

    “幼圆,或许此事于你而言难以接受,或许你也会埋怨祖母,只是形式如此,你也不小了要学着懂事理解大人了,行么?”

    陈幼圆拧着小浓眉,虽不知她要说什么,不过还是点头答应了,“嗯。”

    “其实姐姐是以前的哥哥,真正的哥哥早在你刚出事不久就已经夭折了,祖母担忧你太小日后会受人欺凌,这才叫姐姐假扮哥哥的,以前的姐姐是母妃娘家庶出的表姐,你能理解么?”

    绕了一大圈,陈幼圆听得懵懂,最后总算掰扯清楚了,看着她熟悉又陌生的面孔不禁频频后退,他已经闹不清楚到底谁是他的亲人了,这些豪门大户的是是非非恩恩怨怨实在不是他能接受的范围。

    陈慕卿见状心伤也无法,他还这么小,以前在乔氏名下过着庸庸碌碌的日子,这才一年未到,要他接受的东西委实多了,而今他这幅无人可以依靠的模样令她心酸,他到底还需一些时间来消化的,她不该强逼他成长的。

    而此时他一副疏离的模样委实刺痛她的双眸,陈慕卿笑笑,面色苍白,她已经好几日没有好好歇息了,“好孩子。”

    季梓桑看在眼里,“阿卿你还行么?别逞强。”

    她朝季梓桑摇摇头,最后一战,她说什么都得挺下去。

    路微楼一身大红劲装,上面依旧绣着长角麋鹿的图腾,在胸口处还特地加上皇室特有的明黄腾龙,他连铠甲也没穿,墨发以墨玉冠束起,在太阳光下泛着油亮光泽,手持削铁如泥的无菱长剑,骑着威风凛凛的枣红大马,相貌俊逸器宇不凡。

    众将整装待发。

    远处的铭城城门口,人影绰绰,不断有士兵鱼贯而出,不久便黑压压的一片人马聚集在一块儿。

    战鼓还没响,主城墙上站满了弓箭手,这帮在北方三州经过林竟川训练的兵,身经百战,知道还未到要打的时候,全围在那跟看热闹一样,七嘴八舌的议论,陈慕卿也索性放下手中旗子,围在那看了一会,黑压压的人马到了半途就不再往前走,队伍从中间一分为二散开,形成一把锋利的剑,他们的动作很快,没多久的功夫,后面的士兵抬来了桩子和云梯,是用来攻城的。

    陈慕卿看着前方的动静,回身扯着嗓子吼了一声:“姜潮,何在?”

    姜爷从人堆里挤出来躬身抱拳:“末将在。”

    “传令,击鼓!备战!”

    备战的鼓声由缓而急,鼓声一响,城头上的弓箭手全在瞬间抖落一身的懒散,城下的骑兵步兵也该干什么干什么去,腰背笔直面孔肃穆,目视前方。

    鼓声持续半盏茶的功夫,鼓声一歇,城墙上已经准备就绪,两排弓箭手在三道城墙上一字排开,他们的军服在风中咧咧作响,冷冽而肃穆。

    陈慕卿站在回到原来的驻台上目视着前方对姜爷说,“击鼓吧。”

    身后的战鼓随着姜爷的一声令下,忽然就如同暴风骤雨一样骤然响起冲锋的号令,两个侧翼城墙上的鼓声呼应着同时响起,一时鼓声震天,灌响整个天地间。

    随着急促的鼓声响起,城楼前方的两侧燃起了熊熊浓烟,只片刻的功夫,浓烟之后就看见了明火,南理大军开始出现人嘶马扬的混乱之声。

    他们开始进攻了。

    待到南理大军靠近五十米,陈慕卿红旗一挥,林竟川会意,举手,“射!”

    一时下起密密麻麻的箭雨,南理大军中顿时呼天抢地,不少还扑入火中。

    路微楼望着城头蓝旗飘飞,随后指挥卫放领的战车出阵。

    战车不断密集地发箭,但凡近旁的一片死伤,与城头的弓弩手前后配合,战车负责小规模地刺杀,弓弩手负责个人的刺杀。

    陈慕卿见火候差不多了,再出黄旗,使劲在空中挥着。

    路微楼这才举剑大吼,“南盛儿郎,随我一起斩杀贼子,还我大盛河山!”

    他大吼时灌足了内力,是以每个南盛将士都听的分明。

    十万将士一同回应,“呼!喝!”

    随着路微楼一声震天吼,“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