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佑二十五年秋,皇太子沅齐鑫承天命而继大统,登基为帝,是为嘉惠帝。是年秋,帝改年号为慧和。

    此外,新帝登基,大封有功之臣,大赦天下,万民恭贺。

    至此,大沅朝褪去大战后的颓然,恢复了以往的欣欣向荣。

    可本该众人欣喜的新帝登基之日,年轻的帝王却在下朝后,屏退了左右侍从,独自望着不远处的宫殿出神,眼里是让人费解的愁绪。

    新来的侍从不明白个中缘由,只想着虽是初秋,吹来的风却也带着丝丝寒意。若是陛下感染风寒,伤了龙体,他们便是罪该万死了。

    于是,一个胆子较大的小太监便战战兢兢地走至嘉惠帝跟前,颤颤巍巍地劝他。“陛下,此时虽是初秋,但寒意已浓,还望陛下保重龙体,早些回宫吧。”

    小太监胆战心惊,生怕一个不小心便惹怒了新帝,丢了自个儿的性命。

    却不料,新帝只是淡淡应了声,“朕知道了。”便又转头不再出声。

    小太监见嘉惠帝如此,反倒一时没了主意,犹豫着该不该退下去。

    “你下去吧,陛下看够了,自然便会回去。”就在小太监纠结不已的时候,一个沉稳而低哑的声音传入他的耳朵,让他如释重负。

    而年轻的帝王在听到这声音之后,也是猛地转头,眼中带着无法忽视的诧异。

    “皇兄?”

    嘉惠帝见到来人,讶然出声。神情也不复刚才的愁绪哀伤,反倒多了几分委屈。

    闲王看着眼前这个陡然如孩童般的弟弟,不禁失笑,忍不住打趣,“你姐姐若是见到你这样,大概又要骂你没有王者风范了。”

    话音才落,嘉惠帝的眸中除却深深的思念,便是无法抹去的思念。

    “朕现在……宁愿长姐来骂朕几句。”

    闲王闻言,敛去了他方才的玩笑表情,抬眸看向不远处的依旧巍峨壮观的宫殿,眸子里亦是让人无法忽视的心疼与怀念。

    那里,曾经有着她无数的欢声与笑语,也有着他们兄妹三人共同成长的无数回忆,可如今,即便一个荣登九重宝塔,一个位极人臣,却再也换不回往昔的自在闲适。

    因为,她不在。

    半年了,即便他们竭尽全力,可她却始终不愿从昏迷中醒来。

    沉默半晌,闲王忽然抬手摸了摸沅齐鑫的脑袋,亦如儿时那般低声劝道,“你姐姐她如今该是不悔的。即便她不愿回来,也终归希望你可以做个好皇帝。”

    “是么?她真的不悔么?可长姐之所以有今天的结局,说到底还是因为我。若是当初我早些将事情的原委告诉长姐,她和姐夫便不会有今日这样相思相望不相亲的结果了。皇兄,你知道么,儿时母后早逝,长姐表面上纨绔任性,可实则也是为了护我安好。”

    登基以来,嘉惠帝第一次没有用“朕”,而是用了“我”。

    闲王一时失语,她的努力,他一直都知道。可看着已然登基为帝的皇弟如此这般懊悔内疚,他竟不知道该用什么话来劝慰他。

    可他知道,他那个妹妹,若是见到她的鑫儿这般模样,大概又会心疼不已了吧。可她既不愿归来,就让他这个长兄替她守护她在意的一切吧。

    “鑫儿,我知道你心疼你姐姐,也希望她能早日醒来。你将帝号定为‘嘉惠’,将年号改为‘慧和’,为的不都是她么?可你姐姐当初那样,为的不就是替你守住父皇留给你的万里江山,让你给天下百姓一片秀丽山河么?若你颓然,她若回来了,也定然不会欣喜。”

    第一次,闲王在众人面前没有恭敬地称呼他为“陛下”,而是一如小时候那样唤他“鑫儿。”

    霎时听到那一声“鑫儿”,嘉惠帝有片刻的失神。

    有多久没有听到这样的称呼了,曾经长姐在的时候,总将他当小孩子看,总是“鑫儿”,“鑫儿”的叫他。

    而那时候,他总会不服气地对着她嚷嚷,说自己不是小孩子了,是一国太子殿下,不能再这么叫他了!

    可现在,天知道他有多想再听她长姐嬉笑着唤他一声“鑫儿”,有多希望再能听一曲她和姐夫的琴瑟和鸣。

    可到底还是回不去了……

    嘉惠帝沅齐鑫微微地闭了闭眼,再睁开,眼中已不复刚才的痛楚哀伤,而是独属于帝王的冷漠淡然。

    他看了看候在不远处的侍从,神情淡漠,开口亦不复方才的颓然,“劳皇兄挂念,朕定当不复皇姐期望,还天下一片秀丽山河。而皇兄若是无事,就回来帮朕吧。”

    闲王无奈地看着迈步离去的帝王,脸上却是若有似无的笑意。

    果然是她带出来的弟弟,就连坑人的方式也是一样的。

    就在他刚想出声拒绝之时,嘉惠帝淡然的声音却又再度响起,“皇兄若是推辞,朕便收了你的府邸,让你在宫中常住,这样,皇兄便能时时帮衬朕了。”说罢,却又顿了顿“对了,皇兄有空去公主府看看吧。”

    嘉惠帝语毕,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闲王虽是好笑又好气,可却在听到“公主府”这三个字后,微微地愣了。

    他,应该很痛苦吧。

    毕竟,自己最爱之人就那样倒在了自己的面前,甚至还说出了“黄泉碧落不复相见”这样的狠戾决绝的话语,换做是任何深爱之人,都该是无法承受的吧。

    他抬眸望了望远处静静伫立的宫殿,不变的是那巍峨繁华的壮观,变却的是昔日如花的容颜和清脆的笑声。

    轻叹了口气,闲王也终于举步离开,独留那座漠然耸立的宫殿在夕阳的映照下诉说着人世间的悲欢离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