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忠孝难两全

    清早,秦小恒就起了床,观察着建房工地。(小说文学网)一会儿,赵校长也来了,他笑着对秦小恒说:

    “秦主任,这次建宿舍工程很大,各班都有填土的任务,你班任务最大,有三间房基地填土,也把你吃亏了。房屋盖起后,填土时一定要老师带着学生劳动,一则老师是表率,二则老师是安全的监护人,学生安全要放在首位。”

    “您放心,我们一定完成任务,保证学生安全。”小恒坚定地答道。

    “这与教学是一对矛盾啊,也是我们学校的特殊情况,学校资金困难,我也是没法呀,要靠全体师生齐心协力啊。”赵校长心情沉重地说。

    “老师们和同学们都会理解的。”

    “早自习召开全体老师会,不知邹主任都通知到了没有?”赵校长问道。

    “都通知到了。”秦小恒答道。

    早自习的铃声敲响了,刚才还是寂静的校园,不一会儿响起了朗朗书生。办公室里,老师们各自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听赵校长关于建校的动员讲话:

    “老师们,为迎接下学期初三师生的到来,我们要新建师生宿舍,这是个艰苦而又艰巨的任务,像往常一样,需要大家同心同德,发扬奉献精神。我们洛江中学的老师,个个都是好样的,能教书,能劳动,可以说是文武双全啊!这是艰苦的环境磨练了我们。我们的几个女教师,也都是巾帼英雄,在以往的建校劳动中,经受了严峻的考验。我们的秦主任,去年建校一不怕苦,二不怕死,在屋上摔下来,差点丧命,现在每逢天气变化,都还腰疼。现在,他班接受了比别班多二分之一的寝室填土任务,也毫无怨言,我们要学习秦主任任劳任怨、不图索取的奉献精神,团结一心,拧成一股绳,把我们学校建设成人民满意的学校。……这次建校需要小工,我们无钱请人,也同以前一样,小工全部由我们老师承担,我们要一边上课,一边轮班做小工。备课、改作业只得在晚上进行。……尊敬的老师们,我赵昌熊对不起大家,让大家吃苦了,我将同大家一起,在劳动中磨练自己……老师们,历史会永远记住我们的……”

    赵校长讲完,左贵庭主任接着讲道:

    “老师们,每次劳动赵校长都身先士卒,他的年纪比我们在坐的各位都大,我们没有理由不同赵校长一道艰苦建校。有一件事儿可能大家都不知道,赵校长的81岁的老母亲重病卧床,好几天了,他的家人托人带信好几次,他都没时间回去看一看,只是叫带信人转告他兄弟妯娌们,拜托他们问候母亲。因为建校需要资金,要联系地方和教育单位等好几处领导,需要做很多方面的工作,他太忙了,太累了。……”

    左主任讲完后,秦小恒和邹万海主任也做了简短的讲话,号召老师们向赵校长学习,克服困难,用抗大的精神艰苦建校。

    第二天上午, 6个瓦工师傅一字儿排开,同时开工了,50几米长的工地上热闹非凡。每个瓦工师傅都有老师在做小工,赵校长和左贵庭主任也在中间运砖搬砖,忙个不停,累得满头大汗。秦小恒与彭振勇在混和砂灰,用锄头不断地在砖池里来回搅动,汗水从他们额上脸上落下,也顾不得擦一下。杨柳英、李小芳也在给师傅搬砖递砖,他们的手磨破了皮,也仍然有说有笑的坚持劳动。

    突然,爱琳抱着葵葵出来了,他来到小恒身边,轻声说:“你妈头痛得厉害,发高烧,在床上躺着,你能不能去瞧一眼,把你妈弄到卫生所看病。”

    秦小恒想到,赵校长的妈妈病重好几天了,都没有回去瞧一眼,我如果放下手中的活儿,找谁来代替我劳动呢?况且,彭振勇一个人也忙不过来。他犹豫了一会儿,对妻子说:

    “爱琳,你跟妈说一声,说我实在是抽不开,等下班了再把妈弄去看病,你好好照顾妈一下。”

    “我没满月,也不能使力,也只能做点轻微的事。”爱琳为难地说。

    “你就用凉毛巾替妈敷一下额头,去吧。”

    爱琳走后,秦小恒带着对母亲的怜惜,带着一种愧疚,坚持同大家劳动。

    中午回到寝室,秦小恒顾不得吃饭,要背着母亲去卫生所看病,母亲却心疼儿子,说:

    “小恒,你还没吃饭,你先吃饭吧,我……不要紧的。”

    “妈,我只有中午这一点空闲,您高烧得厉害,再不能拖了。”小恒说着,硬是要背着母亲去卫生所看病。这时,左主任急急忙忙地走进来,说:

    “秦主任,赵校长、我、你、张会计四人,现在就去拉木料,因为我们对市木材场熟悉,你把下午的课程与其他老师调换一下,要快,车子已联系好了,马上就要出发了。”左主任说完就离去了。

    秦小恒想叫住左主任,跟他说,我母亲病了,要背她上医院,但又想到了赵校长的病重的母亲,把刚刚出口的话又咽了进去。他回头望了望高烧得满脸通红的母亲,又望了望爱琳那不满的神情,心里犹豫着。这时,母亲喘着气断断续续地说:

    “恒娃子,你……去吧,赵校长……都去,你为啥……不去?我不要紧的,不会……死的。我年青的时候,有时高烧……高烧5、6天,哪个有钱看……看病,还不是拖……拖好的。”

    秦小恒眼里噙着泪,轻声对爱琳说:

    “赵校长的81岁的老母亲重病卧床,快不行了,他都没回去看一眼,他现在都亲自去买树,我不去不好呢,只有我们几个熟悉价格,木材老板认识我们,我们去买便宜很多,其他老师去,恐怕价格上要吃亏,另外,我们自己上车,还可节省上车费。”他掉下了几滴眼泪,转身对母亲说,“妈,儿子不孝,你就原谅儿子吧。晚上,我一定背您上医院看病。”

    “去吧,儿子,妈这把……老骨头……还挺得住。”母亲催促着儿子。

    这位慈爱的母亲,承受着高烧头痛的折磨,考虑的是儿子的工作。她爱儿子,她支持儿子的工作,从不计较什么。平时,为了不影响儿子工作,她默默地承担着家里几亩责任田的耕种劳作,体现了她勤劳淳朴、任劳任怨的精神。在许多日常琐事中,她体现出的是勤俭节约、善良贤明、通情达理、和亲睦邻、乐施好善的美德和崇高思想境界。她完全尽到了并且超过了一个母亲所要承担的责任。她虽没有惊天动地的壮举,没有流芳百世的伟业,但她那崇高的精神,伟大的人格力量和优秀的道德品质,永远激励着儿子好好工作。她是一个平凡的母亲,也是一个伟大的母亲。

    秦小恒擦了眼泪,怀着愧疚的心情来到本班科任教师李小芳寝室,向她交代了调课事宜,便向校园外走去。不一会儿,一主一挂(两节车厢)的大拖拉机轰隆隆地开过来了。赵校长、左主任、秦小恒、张会计四人上了车,赵校长说:

    “你们都还没吃午饭吧,到了城里,咱们像上次那样,张会计给我们每人买一瓶矿泉水和几个馒头。唉,你们都跟我吃苦了。你们骂我也是应该。”

    “赵校长,你可别这样说呢,你也是和我们同甘苦呢!”张会计笑着说。

    拖拉机载着饥肠辘辘的四人,吐着黑烟,一路颠簸着向县城木材场开去。

    学校里,短暂的午休刚过,没课的老师们就来到工地给瓦工师傅做小工了,工地上叮叮当当的砖的磕碰声又响起来了。

    这时,一个骑着旧自行车的中年男子急匆匆地来到工地,他满头大汗,也顾不得擦一下,对正在做小工的左新华老师说:

    “老师你好,我找赵校长有急事。”

    “什么急事?”左老师忙问。

    “他……他母亲快不行了,想要最后见大儿子一面,现在是硬撑着,不肯闭眼睛。我是他堂弟,前天我来过,他说抽不开,昨天我来过,他也是说抽不开。”堂弟焦急地说。

    “哎呀!赵校长到城里为学校买树去了,要到晚上才回来,不知他母亲能不能撑到晚上。”左老师说着,心里无比叹息,无比焦急。

    “他这个人也是不该,养儿防老,母亲快要闭眼睛也不回家看一看,把照顾母亲的责任全放到弟弟、弟媳们身上,难道当个中学校长就只有工作,就没有父亲母亲,我实在不理解。”堂弟抱怨着说。

    “你这话也在情理之中,但赵校长的确是工作忙,实在抽不开,等赵校长回来了,我一定劝他回家看望母亲。”左老师安慰他说。

    “他大概多少时间回来?”

    “可能——可能最少三个钟头。”左老师推测说。

    “那……只巴(可能)见不到活着的母亲了。”堂弟一阵叹息,又对左老师说,“他回来了,麻烦您跟他强调一声,叫他马不停蹄地回家,尽量争取赶到母亲闭眼之前,见母亲一面。我走了。”

    望着赵堂弟远去的身影,左老师眼角溢出了了感动的眼泪。

    赵校长家里,奄奄一息的老母亲躺在堂屋的用列子搁着的旧棉被上,眼睛半睁半闭,嘴唇慢慢地翕动着,赵校长的妻子俯身贴耳细心听着,终于听清声音:

    “昌熊啊,我的……我的儿啊!我要……见……见你……一面啦!”

    “她快回来了,您再坚持一会吧!”赵校长妻子安慰着母亲,也不知自己所说能不能实现。

    母亲勉强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大儿媳,又将眼睛半闭了,微弱地喘着气。在母亲的周围,还站着二儿子、二儿媳,侄儿侄媳等一帮人,唯独没有大儿子赵昌熊。

    一会儿,堂弟急匆匆回来了,他失望地对大家说:

    “我已经到学校请他了,他不在学校,他现在同几个老师在城里为学校买树,大约要三个钟头才回校。”

    “哎!母亲养他是白养了,这个没良心的东西!把照顾母亲的重担全交给我们了。平时嘛,说工作忙,不照顾母亲,我们不计较他,可是,母亲快要断气了,也要回家看一眼母亲,他真是个不衷不孝的东西!”弟弟昌虎恼怒地埋怨着。

    “喂,照你这么说,我们没有照顾母亲,昌熊逢年过节哪一次没有买东西看望母亲,还有我,也做了不少孝敬母亲的事,这算不算衷?算不算孝?你不要把功劳全摊在自己身上?”赵校长妻子不满地争辩道。

    “不要抢理由,你们照顾了多少?要不是我们两口子,母亲只巴(一定)早就死了,还能等到今天?”弟弟昌虎妻子也不满地还了一句。

    怕他们争吵起来,一旁的族人、小学赵老师忙劝解说:

    “有一句古话不知你们记不记得,自古忠孝难两全,洛江中学是个新学校,困难重重,很多事情他不参加就不好办,你们应当理解,你们俩妯娌也不要争了。好让她老人家安安心心地走过去。”

    “昌熊现在都不回来,母亲怎么能安安心心地走?!”弟弟昌虎气愤地说。

    “算了算了,都不要说了,平静点!”赵老师说着,向昌虎摆了摆手。

    妯娌双方虽不争吵了,但都是撅着嘴,斜着眼看着奄奄一息的老母亲。

    ……

    太阳已经西下,一辆大拖拉机拉着两节满载木材的车厢缓缓地驶进洛江中学,车还没有停稳,在隆隆地声响中,赵校长就看见堂弟在向自己招手,他心里明白了八、九分,一定是母亲病危的事。这时,他想到了母亲,不禁潸然泪下。秦小恒、左贵廷已经下车了。赵校长还在车厢的堆得高高的木材上坐着流泪,在堂弟的再次召唤下,他慢慢地下来,秦小恒一把接住他,把他扶下车。堂弟眼里噙着泪,对他说:

    “哥,大妈已经不行了,快!快回家!还不知能不能赶到让大妈看你一眼?”

    在一旁的老师们无比感动,都催促赵校长快回家:

    “赵校长,您快回家吧,时间不等人啦!”

    “赵校长,您放心吧,我们一定安全地把木材卸下来。”

    “赵校长,您快回家吧……”

    赵校长眼里含着泪水,对一旁的左贵廷、秦小恒、邹万海三个主任说:

    “那就麻烦你们了,”又对众老师说,“老师们,辛苦大家了,下车时千万注意安全,我母亲可能不行了,我先去了。”

    堂弟用旧自行车载着大哥吃力地向离校十多里地的赵家奔去。

    秦小恒也想到了重病的母亲,但他没有吭声,因为老师们可能都不知道,这两车厢木材需要人力卸下来,自己一旦走了,怕人家责怪自己。他默默地同大家卸着木材,心里惦记着躺在床上受着病痛折磨的母亲,眼里充满着伤心的泪水。

    自行车载着心急如焚的赵校长沿着洛江河北行,赵堂弟一边踩着自行车,一边对堂哥说:

    “大哥,昨天大妈大脑还清晰,还认得出人,今天上午好像不清晰了,时而认得出人,时而又认不出人了。你现在回去还不知大妈能不能认得出你?”

    赵校长淌着眼泪,内心充满着惭愧和自责:母亲含辛茹苦把自己养大,她的恩情说不完,道不尽,可母亲到了生命终结之时,都难以见儿子一面。想到这,他心里更加痛楚,一串眼泪滚落衣襟。

    赵校长家里,奄奄一息的母亲尽最后的气力微微半睁开眼睛,瞅着周围的儿媳晚辈们,也在极力寻找着大儿子昌熊,一会儿,她那失望的半闭的眼睛不动了,嘴唇微微地颤动着,大儿媳俯下身子,将耳朵贴近母亲的嘴唇,似乎听到了母亲的呼唤:

    “昌……昌……熊……熊……”

    她抬起头,焦急地向外望了望,说:

    “昌熊怎么还没到啊,母亲已经不行啦!”

    这时,赵母两边眼角溢出了一串眼泪,脑袋突然一歪,两手随之下垂……赵母就这么带着一种牵挂和惋惜,半闭着眼而永远离开了儿孙们。

    屋里顿时传出呜呜地哭声。

    当赵校长来到屋前,听到满屋子哭声,心里已经明白了许多。他从自行车上下来,来到母亲身边,看到母亲半闭着眼的遗容,心如刀绞,他伏在母亲身上,不禁大声哭道:

    “娘——娘啊!儿子不孝,儿子来晚了,我知道你在盼儿子回来,可儿子的许多工作的确是丢不开呀,娘——,你原谅儿子吧,我的娘啊……”众人把他拉起来,他看到母亲半闭着眼的遗容,一边用手将母亲的眼皮向下抚摸着,一边哭道,“娘啊,你就闭上眼睛吧,儿子回来了,儿子就在你的身边……”

    这时,弟弟昌虎在一旁一边流泪一边愤愤地说:

    “平时干什么去啦!这几天干什么去啦!今天上午干什么去啦!派人接了好几次都接不回来,这西(现在)假惺惺地哭又有什么用?……”

    赵校长同堂弟在晚霞中急匆匆去了,老师们一边从车上卸着木材,一边在心里为赵校长祈祷着,希望赵校长快点赶回家,能在老母亲闭眼之前同老人家说上几句话。可老师们并不知道,赵校长的母亲已经带着这种遗憾离开了人世。

    秦小恒也惦记着自己重病在床的母亲,有提前离开劳动场地去背母亲看病的想法,但由于老师们都不知道此种情况,自己又不好主动提出,只得含着眼泪继续同老师们一道卸木材,直到过了一个多钟头,木材卸完了,他才喘着粗气回到寝室,来到母亲身边。见母亲闭着眼,头上贴着叠着的毛巾,在小声地呻吟,他心痛地叫着:

    “妈,我回来啦!您头痛得怎样?”

    “儿子,你……回来了,我头疼……疼!”母亲勉强睁开眼睛望了望儿子,觉得睁开眼都很费力,又把眼闭上了。

    爱琳抱着葵葵走到母亲床边,对小恒满脸愠色,说:

    “哪个像你,养儿防老,母亲病得这么重,也不照顾,还到城里为学校买木材,人家都有父母的,就你没有父母?我在做月子,又不能动力气。”

    “爱琳,你不要……埋怨他了,小恒……没有错!他……是……办正经事!”母亲闭着眼,不怨儿子,还为儿子辩护着。

    “妈,儿子不孝,但也是……不好请假。”小恒说着,连忙将母亲扶起来,说,“妈,我背您去看病!”

    他将母亲背起,走出寝室,走出校园,在暮色中向卫生所走去。洛江河旁的茂密的树林中栖息着夜归的鸟雀,有几只鸟儿缩着脖子睁大眼睛俯视着路上的这一对母子,不知在发着什么感叹。洛江河静静地流着,它似乎理解岸边背着母亲行走的儿子,想为他分担一些忧虑,把他母亲的病痛默默地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