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天有情保忠臣(下)

    他的脑袋摔落在荒草中,草下有浅浅的水,肩膀及其以下全部摔在一处随便堆放的新砖上,胸部朝上,后脑向下,脑部耷拉着,他的衬衣、裤子有好几处摔破了,肩部、腰部、腿部慢慢地渗出了鲜血。人们将他轻轻地抬出满屋都是砖块的教室,放到一块平地上。赵校长立即吩咐左贵廷左新华两主任去叫车子来,拉他们去医院抢救,然后歪着头轻轻地用耳贴在他的左胸上听着,他感觉秦主任的心脏还在跳动,他又用手背挨着他的鼻孔,感觉到尚有呼吸,他紧张的心似乎松了点,焦急地等待车子的到来。

    校园一片沉寂,一切都笼罩在恐惧和悲痛之中,所有房屋、树木、花草都静立着,都在无声地呼唤着秦小恒的名字。校旁的洛江河溢满泪水,睁大眼睛遥望着天空,它在为这个勇敢无畏的建校勇士而祈祷,请求苍天挽救这位献身于家乡教育事业的可敬的忠臣。老师们心情沉痛,面面相觑,脸色悲哀,睁大泪眼静静地看着他,心里呼唤着他,焦急地盼望他早点醒来。

    他静静地躺在地上,眼睛仍是紧闭着。时间在一秒一秒地过去,但救人的车子还没有来到,大家心里焦急万分,赵校长急得满身是汗,又派了几个老师去找车。10分钟过去了,车子没来,20分钟过去了,车子仍没来,25分钟过去了,车子还是没来,焦急的人们,觉得这个等待的时间比过了一个月还难熬还漫长。已经过去了半个多钟头,一辆手扶拖拉机喘着粗气吐着浓烟“轰隆隆”地开了过来。当巨大的声响在秦小恒耳边震动时,他慢慢地苏醒了,眼睛慢慢地睁开,他迷迷糊糊地望着周围的人们,感到有些奇怪,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他竭力回想着自己刚才在干什么…… 噢,在模糊的记忆中,他觉得自己刚才是在高墙上的,…… 他慢慢想起了那根有很大摆力的木杠将自己掀了下来。

    死神同情了他,把他放了回来,因为他是一个心地善良而又勤劳勇敢的人,是一个为人民的教育事业而呕心沥血的人。

    赵校长见他醒来,心里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下了,忙关切地问:

    “小恒,身上感觉疼吗?”

    “不疼。”他微弱地说。

    张会计附在赵校长的耳边轻声说:

    “他现在是全身麻木,根本就感觉不到疼,到了今天夜晚,他就会疼痛的厉害,会疼得呼爹叫妈,那就够他受的。”

    手扶拖拉机车厢里铺着厚厚的谷草,秦小恒与邹万海拥挤着躺在里面,赵校长坐在一侧。拖拉机呼叫着,极速地驶往离学校十几里的医院。

    这时,人们紧张的心都松了许多,大家议论纷纷:

    “这真是苍天有眼,菩萨显灵,他的头部摔在枯草地上,还有一点水,要是往前半尺,后脑摔在砖块上,又是从近6米高的墙头摔下,那后果不堪设想。”

    “这是他们的前人积德,祖上有缘。”

    “他们不知为别人做了多少好事,这真是善有善报呢。”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 ……

    拖拉机一路颠簸,很快就到了医院。医生们为他们做着全面细致地拍片检查。秦小恒遇着了熟识的叶医生,他与秦小恒同一个村子,他十分同情老乡的不幸,非常仔细地为老乡做着再次的检查:听诊、搭脉、量血压、观看胶片,然后对赵校长、秦小恒、邹万海三人说:

    “邹万海双膝皮肉摔破,软组织损伤,左膝稍重,现在尽量少走路,让伤口好愈合;秦小恒生命体态平稳,无生命危险,但有轻度脑震荡,右腰部第五、六两根肋骨有明显重创后的裂印,全身有十多处软组织损伤,轻微皮肉伤。两人可以住院观察,但也可以不住院,回学校附近小诊所打消炎针,买三七片等跌打损伤的药服用。秦小恒至少半年不得从事体力劳动,多睡觉,平时走路严防摔倒,以防肋骨断裂。”

    听到叶医生的诊断,赵校长心里轻松了许多,秦小恒心里也不紧张了。赵校长叫他们住院观察,他们二人说啥也不同意,硬要拖拉机师傅将他们拉回去。赵校长拗不过,只得依了他们。 他们慢慢爬进车厢的稻草上,蜷缩着身子,赵校长坐在一旁。手扶拖拉机一路轰鸣,把他们拉近学校附近的小诊所。赵校长跟医生交代了一些事,又跟两位主人说了几句,急忙赶到学校去了。他们躺在病床上,静静地输着消炎液。这时,陈爱琳急冲冲地来到诊所,看到躺在床上输液的他们二人,连忙关心地问:

    “小恒,你怎么样?人还好吗?要不要紧?”

    “不要紧。”

    “真的不要紧?”她有些不相信。

    “只是腰部受了点伤,没生命危险。”他笑了笑。

    “邹主任要不要紧?”她又看着邹万海问道。

    “不要紧,我比秦主任要轻得多,只是膝盖碰破了皮肉。”邹主任也笑了笑。

    “我刚才听别人说了你们的事,我的魂都快要吓落,你从那么高的墙上掉下来,幸亏后脑壳没有跌到砖上,这真是祖上有缘,菩萨保佑。”她说着,脸上带着后怕的神色。她看着丈夫的裤子,说,“你这裤子也破了?”

    “这可能是掉下来时挂破的,也可能是在地面砖上摔破的。”秦小恒说。

    “你的背上和腰部怎么样,让我看一看。”她说着,轻轻地解掉丈夫的衬衣扣子,让他侧起身子,慢慢地从没有挂针的一侧脱开衬衣,她看着他的背部,惊呼了起来:

    “哎呀!我的娘啊!这背上全是青一块,紫一块,有的还有血印子!就像受了大刑一样,难怪衬衣都破了几处。你就不感到疼?”

    “好像不那么疼,真的。”

    “你就不是人肉,是一块猪肉、狗肉?是猪肉狗肉都还觉得疼呢!”她十分心痛,脸上挂满疑惑。她还不放心,又说,“我跟你把裤子解开,让我看看你的腰下是怎样?”

    秦小恒不愿意,她一定要看。无奈何,只得由她解开裤带,她轻轻地掀开他的裤子看着,她又是一阵惊呼:

    “哎呀!这腰下,这屁股都是青的,腰下还有血印子!”他轻轻地帮丈夫系好裤子,心里怜惜得不得了,又说,“这腿上只巴(肯定)也是这样,浑身都摔青了,肉都只巴摔腐了,你真是命大。”她一脸愁容,挨着丈夫坐下。一会儿,她望着丈夫,皱着眉说:

    “只巴把那个东西也摔破了?”

    秦小恒迟疑了一下,嘴里“呵呵”一笑,说:

    “那个东西……好像没有坏。”

    “你晓得个屁,浑身都青了,也不觉得疼。”她也抿着嘴暗笑了一下。

    在一旁的邹万海主任也笑着说:

    “秦主任有菩萨保佑,那个东西是摔不坏的,你放心。”

    “管他摔不摔坏,他都不怕,我怕什么,人家太监总不是在过日子,只要他人好,身体不出毛病。”她好像责怪丈夫似的,喃喃地说。

    这时,邹万海的妻子舒氏也来了,她卷着裤子,腿上还有泥巴,显然是从农田里回家时听说了此事才赶来的。她问清了丈夫的伤情,又问了问秦小恒的伤势,嘴里哀叹了几声说:

    “他们都是好人,是菩萨保佑,才捡了这条命。”

    …… ……

    他们输完了消炎液,手扶拖拉机又把他们送回学校。

    晚上,秦小恒躺在学校的寝室里,秦妈守护在儿子的床前,哭丧着脸。陈爱琳用毛巾给丈夫轻轻地擦洗着身子,擦了一会儿,又将旋转着的电风扇朝秦小恒那边定了位,又跟他擦洗脚。这时,李佳晶来了,她心情沉重地走进秦小恒的寝室,手里提着一瓶梨子罐头和两盒人参蜂王浆,轻轻地来到他的身边。秦妈急忙让座,爱琳一边低头跟小恒洗脚一边与她打着招呼:

    “佳晶来了,坐吧,那……儿子小龙呢?”

    “他今天下午本来就在你爸爸那里,我去接他,他说明天回来。”佳晶坐在秦小恒身边,一边递给秦妈礼物一边伤心地瞅着秦小恒。秦妈接过佳晶的礼物,感激地说:

    “来看看就是了,还买这多礼物!”

    见佳晶妹来看自己,秦小恒心里得到了很大的安慰,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不知怎么的,眼泪竟从眼角流了出来。佳晶也伤心,但不敢在爱琳面前流泪,只背过脸去,偷偷地拭泪。

    “现在人感觉怎么样?要不要紧?”佳晶关心地问。

    “不要紧。”他现在觉得浑身有些疼,但不想让她们知道。

    “听别人说了你的事,我的心都打了几个寒颤,那么危险的重体力活,也该轮换着去做,为什么每次都是你上去呢?你也太直了,太老实了。”佳晶心里十分难受,好像为他抱着不平。

    “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没一点心眼。这次出了这么大的拐(祸),以后再碰到什么事要学乖一点,不要憨得把命都丢了。”爱琳接着说,心痛地怨他。

    “上去的也不是我一个人?”小恒翻了一下疼痛的身子,脑海里又出现了那惊险的一幕,当三人气喘吁吁地抬着钢梁落下时的一刹那,那根杠子有一种巨大的摆力,自己失去平衡,就掉了下来。

    “人家是两个人抬一头,而你是一个人抬一头,你一个人的力怎么抵得上两个人的力?不把你摆下来才怪呢。”爱琳即心疼又嗔怪地说。

    “哎,现在埋怨也没有用,今后你们办事都要格外注意。”妈妈心疼地说。

    这时,爱琳望着三人说:

    “妈妈与佳晶照看一下小恒,我要上厕所了,我已忙了半天。”

    爱琳出去了,这个短暂的时间,小恒与佳晶觉得多么宝贵,他向母亲说:

    “妈,您出去一下,我跟家晶说几句话。”

    母亲连忙出去了,她不想在这个时候使儿子不快,让他们这一对以往的恋人说几句话,或许可以减轻儿子的伤痛。

    佳晶目不转睛地瞅着他,一会儿,眼角涌出了眼泪,痛心地说:

    “哥,这种灾难为什么不降落在我的头上,让我替你……替你承受,就算是死了,我也……我也情愿,也算是我对你的……一种……感情补偿。”说着,眼泪像掉了线的珠子滴落下来。

    “晶妹,别哭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想活了,我现在这个境况,是把你当作我生活的一种力量,一种信念,一种精神依托。……你要好好保重自己,以后千万小心。”佳晶擦着眼泪,抽泣着。

    “我也总是牵挂着你,为你今后的生活在考虑。现在,有没有人给你介绍新的归属?”

    “有过,但我觉得不合适,推了。”她看着他的脸,又小声说,“你听说了没有,那个死抽乱筋的快要回来了,听说是提前释放。”

    他知道这个“死抽乱筋”的指的是陈永旺,提到他,秦小恒愤怒的火焰油然升起,说:

    “这个人缺德事做的太多,害人不少,是他毁了我们俩的幸福,恶有恶报!”他好像有一种不祥之感,又说,“他这次刑满释放,该不会找你的麻烦吧?”

    “我已做好了思想准备,不管他找不找我,我都不会理他,我早就与他拿了离婚证。我这一辈子都恨死了他,是他毁了我的一身,毁了我的幸福。”

    “我也是这么想的,宁可与一个老实憨厚的人在一起生活,也不与这种流氓恶棍同流合污,人,要有生活的骨气。”

    ……

    陈爱琳进来了,同他一道来的还有吴老师和儿子吴献宇。父子俩提着罐头来看望老师,秦小恒非常感激,他想坐起来,但觉得十分费力,吴老师连忙按下他,叫他躺着。吴老师看着秦小恒,真诚地说:

    “秦主任的确是一个忠厚老实的人,是一个一心为公的人,很多方面值得我们学习。苍天是睁开了眼的,是有感情的,它在关键时刻是会救你这样的人的。这次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我哪有什么后福,只求平平安安地过日子就行了。”秦小恒小声说。

    他们谈了很多,吴老师走时又说:

    “秦主任,明天我来参加学校建校劳动,你好好休息,我来抵你的空。”

    “你家里也有责任田,你的心情我们理会了,谢谢你了。”

    吴老师走后,李佳晶依依不舍地站起,她噙着眼泪,慢慢向门外走去。秦小恒看着家晶要走,心里十分难受,他多么希望她多陪陪自己,在此种时刻,有她在身边,就增添很多心理安慰,这是无论什么药物都比不上的啊!他终于叫了起来:

    “佳晶,佳晶!不要走,不要走!”

    佳晶掉头深情地看着他,不好说什么,又看看陈爱琳,迟疑着。陈爱琳看了看佳晶,又瞅了瞅小恒,连忙劝他说:

    “小恒,这么晚了,她还要回家接小龙呢,明天,以后,有的是时间。”又对佳晶说,“你回去吧,多谢你看他。”

    佳晶是明智的,她不再说什么了,默默地离开了。秦小恒非常不快,心里抱怨着爱琳,不该这么叫佳晶离去。

    赵校长在紧张与繁忙中完成了一天的工作,他与张会计看望了邹万海后,又提着新鲜的梨子来看望秦小恒,说了许多安慰的话,走时又推心置腹地说:

    “你是一个忠厚、勇敢的人,那种危险活,有的人还真不敢上去,而你坚持了三天。你这种举动,极大的带动了学校的工作,起了火车头的作用,我代表学校,也代表我个人感谢你!”又看着爱琳说,“麻烦你好好照顾他,他所花费的医药费,无论多少,学校再困难都如实报销,年青人,把身体看好,不然的话,以后要发劳伤的。”

    “谢谢您的关心,我只需打消炎针和一些基本的跌打损伤药就行了,学校经费困难,我绝不会为难学校。”秦小恒诚恳地说。

    赵校长与张会计走后,爱琳对十分困倦的母亲说:

    “妈,您也回家休息去吧,这里只有一张床,也睡不下三个人,您这大年纪了,也不能坐一整夜,我来照顾他。”

    “妈,您放心,我没什么事,医生都说了的,休息一段时间会好的。”儿子也催促着母亲回家休息。

    母亲静静地瞅着儿子,眼里含着泪水,迟迟不愿离开。儿子经受的这一劫难,对她的心里也是沉重的一击。看着儿子的伤情,她的内心充满了恐惧与忧愁,尽管儿子儿媳都安慰了她。好一会儿,她叮嘱儿媳说:

    “爱琳,夜晚你要惊点醒(不要深睡),好好照看他。”

    “妈,您走路慢点,不要跌倒啊!”小恒看着母亲,很不放心的说。

    母亲终于滴着泪在星光下步履蹒跚地走回家,她的那颗心仍挂在儿子身上。

    夜渐渐深了,秦小恒白天被摔得麻木的肌肉开始苏醒,他感觉到整个背部、腰部、腿部疼痛在加剧,浑身像鞭子在抽打似的。他翻滚着身子,脸上的汗也疼得出来了。爱琳看着他疼的那样子,十分心痛地说:

    “你白天说不疼,我是有些不相信,那很可能是麻木了。这西(现在)要不要我跟你揉揉?”

    “不要,不要,揉也没用的。”他皱着眉,嘴里开始不住地“哎呀!哎呀!”地叫着,爱琳在一旁看着他,心里比他更疼。

    剧痛在折磨着他,他好像许多根钢针在刺着**,他又开始叫了起来:

    “哎呀,我的娘啊!……”

    爱琳一筹莫展,看着丈夫难受的样子,不知怎么样才好,她的心也像针扎一样疼痛。她忽然想起了什么,说:

    “为什么不买一点止痛药呢?我现在就去医院买!”

    秦小恒翻滚着身子,忍着剧痛说:

    “我也不知道还会夜里这么疼的,这半夜三更,敲门打户的,人家小诊所恐怕人都不在,即使买了药也未必见效,别去了。”

    “那你这样,把人都吓死。”爱琳一脸惆怅地说。

    “医生说了,没生命危险,不会疼死的,你放心。”他又翻过身子,索性背朝上,面部朝下伏在床上。热汗从他的身上沁出,滴落在床上。

    丈夫在**的疼痛中煎熬。

    妻子在心灵的疼痛中煎熬。

    这是一个难熬的极其漫长的夜晚。疼痛一直延续到了翌日上午,到了下午才慢慢好转。

    他与邹万海没有住院治疗,只在小诊所打了三次消炎针(每天一次),每人仅买了四十几元的药。秦小恒的后续用药,没有找学校报销,为此,妻子与他争吵过好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