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南笙怔了怔,对于她这个问题,是意料之中,可,当亲耳听到她问出来,心里,却有一丝丝拉扯的痛。

    敛下眼底一片情绪,他才说,“这个问题,等之后我会告诉你。”

    夏林笑了笑,之后才告诉……

    看了眼前面着急得快等不了的医生,她微微垂下了眸,勾起淡而苦涩的嘴角,“现在,只有我可以救,所以,我不能说不可以,是不是?”

    陆南笙强忍着从身体深处传出来的钝痛,绷紧的俊颜,“我别无选择。”

    现在,只有她可以救程晓晴,不论如何,那是一条命,他别无选择。

    哪怕,她怀着孕……

    夏林听懂了,心痛了。

    她知道,她不可以在医生面前说出她怀孕的事,哪怕是说了,恐怕也是没用的。

    程晓晴要死了,而她怀孕献血过后不过就是贫血,跟程晓晴的生命比起来,远远都不算什么……

    她平静的微笑,用力深吸了口气,平复着心底万千滋味,睨了他一眼,笑容苍白,“陆南笙,我不是圣母,只有这一次。”

    只有这一次,她可以救程晓晴,只有这一次,她对他们的仁慈,而这也将会是最后一次……

    陆南笙听出她话中的意思,眼皮沉了沉,倏尔拉过她手腕,压抑的声音沉重道,“我们一起进去。”

    夏林想抽回手,可他钳住的大掌紧紧攥住她手腕,她抽离不开。

    试了几次也抽不开后,她也没有那个力气去抽开了,就由着他带着自己进了急救室。

    医生领着俩人来到躺在场上的程晓晴身边,医生示意夏林在旁边的床上躺下。

    夏林看了眼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脸色苍白的女人,看到她被包扎过后仍旧有鲜血外涌的手腕,头皮略为发麻,脸色再次惨白了几分。

    她不知道,程晓晴到底是一种怎样的心态,才能对自己下这样的手。

    夏林收回视线,老老实实在旁边的病床上躺平,不再去看任何人,任由医生撩开她衣袖,拿着皮筋困住她手臂,再缓缓一点一点将针头刺进她的手臂中。

    “唔……”当针头刺入手臂里时,刚刚流泻出一点点声音,就被夏林死死咬住唇畔,硬是不让自己再多发出一个字音来。

    明明针头刺进去的感觉并没有那么痛,可是,她却觉得很痛。

    痛得心脏像是鲜血淋漓的一般,压抑得快喘不过气。

    陆南笙站在一旁,目光没有离开过她,看着她隐忍而平静的模样,他发觉那根针扎的不是她的手,而是他的心。

    他感觉得到,她每被抽走一滴血,他的心脏就更痛一分。

    在抽血的过程中,夏林闭着眼睛面无表情,她太过平静了,平静得让他从内心深处感到不安,让他恐惧,让他全身的细胞血液都在叫嚣着马上把她带走。

    然而,他却不得不压制住那种想立马带她走掉的冲动……

    “南笙……”旁边,程晓晴不知何时醒过来,迷离而溢满晶莹的眼眸凝视向他,声音透过戴在嘴上的呼吸器传出来,“你还是来了,你还是愿意舍弃她,而选择我的,对不对?”

    她每说一个字都是那么困难,用尽了全身力气,声音孱弱得仿佛下一秒,就无法再多说出一个字。

    她身上的衣服也沾染了猩红刺眼的血迹,整个人孱弱而娇柔。

    可是,他看着这一切,却觉得很可笑,无与伦比的可笑。

    “你错了。”他深沉的目光望着她,眼底的色泽陌生至极,“不是舍弃她而选择你。”

    “……”

    “而是,这一次,是为了彻底还清欠你的东西。”

    她缓缓睁大双眼,错愕地瞪着他,却听见他凉薄的唇畔溢出冷静的字眼,“你想要她多少血?四百毫升够不够?”

    “……”

    “你流了这么多,恐怕是不够,那就再多加一些,五百、六百、七百……”

    “……”

    “你想多少,就让她献多少,一切到让你满意为止。”说完,他低沉地笑出来,笑声凉透骨髓,“这样的答案,你满意了吗?”

    “不!!!”倏地,程晓晴失声尖叫,一把扯开呼吸器,疯狂的开始挣扎,“我不要她的血了!我不要她的血!把她带走!带走!我不想再看到她!快把她带走!”

    “快,别让她乱动,按住她!”医生见她像是疯了一般猛地挣扎起来,赶紧跑过去几人按住她四肢,硬是把她摁在床上。

    还不待医生说什么,陆南笙便先开口道,“一定要把她救活,她需要多少血就抽多少血,千万别让她死。”

    残忍而充满讥嘲意味的话语落地,他已然先转身走了出去。

    夏林静静躺在病床上,仿佛没有听见他们的对话,脸上连一丝动容的神色都没有。

    她也不清楚自己此时到底是什么心情,自动把他们的对话隔绝在外,只想安静的什么都不要去想。

    “不!放开我!我不要她的血!放开我!!!”

    疯狂地声音在旁边剧烈刺耳的响着,夏林仍旧毫无情绪,连眼皮都没睁一下,对她疯狂的一切无动于衷,任由身体里的血在持续倒流。

    程晓晴狰狞的眼珠都快瞪了出来,身体被几个医生按住,用尽力气可怎么都挣扎不开。

    渐渐地,她眼底深处渗出绝望的悲哀。

    她以为,她自杀了,陆南笙一定会带着夏林来救她。

    结果他确实是带着夏林来了,也确实带着夏林来鲜血救她了,然而,最终的结果却是,这变成了她跟他之间最后的诀别。

    他刚才说的话,她不可能没有听出意思。

    那意思就是,他带着夏林来献血并不是因为还很在意她,而是为了偿还当初他欠她的东西,偿还过后,他们之间再无瓜葛……

    她以为她用自杀来逼迫他把夏林带来,这样绝对会导致他跟夏林之间从此断裂,夏林并没有那么傻,在知道她们两个人的血型一样后不可能不知道些什么,而且她现在怀着孕,这样跟陆南笙断裂得更加彻底。

    或许他们之间确实断裂了,但是她自己从此跟陆南笙,也将诀别。

    她逼迫着他做出最痛苦的选择,却导致了他不再对她有那么一丝的留念,她最终,还是输了。

    输得彻底,输得干干净净,她输给的人不是夏林,而是她自己……

    豆大的泪水从眼角边滚落,她整颗心宛如被万千针头扎过,医生看出她情绪不对劲,赶忙给她打了镇定剂,强硬让她沉睡过去。

    待旁边病床上的人安静下来,夏林打开了双眼,空洞的盯着天花板,没有情绪。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每一秒,都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久,身体里不断倒流的血液让她半边身子都快麻木,连接着心脏的位置,也跟着一块麻木。

    她不清楚过去了多久,身边的医生忽然走开,打开急救室的门走向站在外面的陆南笙身边,低声说,“陆先生,刚才程小姐挣扎过于激烈又流了不少血,可是夏小姐这边规定的抽血量已经达到上限,你说……”

    夏林平躺在床上,侧头,视线透过急救室中间的玻璃,望见站在外面英俊男人的脸庞。

    他的脸属于很好看的那种,棱角分明,如刀削一般立挺;眼眸是深黑色的,似是黑曜石一般熠熠而夺目,更有种深不见底的深沉感;鼻梁也高高挺挺的,很让人羡慕;唇畔薄薄的,抿起来的线条煞是好看。

    他整个人站在哪里,哪里便是一道风景,周身的一切,宛如只是为他而做的点缀。

    他是一个光是站在那里,即便不动,也能引得人心动的男人。

    而她,是他的妻子,他是她丈夫,她喜欢过他。

    可是,她躺在病床上,透过玻璃窗,从他微微划开的唇畔,看到他说了两个字,“放吧。”

    夏林平静没有情绪的收回视线,扭过头面朝天花板,慢慢闭上眼睛。

    医生又走了进来,撩起她另一边的衣袖,绑好皮筋后,对她说了句,“夏小姐,很抱歉,需要你忍着点,很快就好了。”

    她闭着眼睛,没有回答。

    她只是忽然想起,以前在学校时听过同学们说的一句话。

    他们说嘴唇薄的男人通常都很薄情,要找男人,千万不要找嘴唇薄的,因为他们注定会被你伤害得完无体肤。

    以前她听到这种话,对这种事情不以为意。

    她始终认为,并不是所有嘴唇薄的男人都会薄情,她觉得应该因人而异,择事而待,不该一竿子打死一船人。

    现在这种想发依旧没有改变,她还是觉得并不是所有嘴唇薄的男人就一定会薄情,只不过有点不巧,她恰好遇上了一个薄情的男人而已。

    所以,被伤害到完无体肤,她并不怨他,恨他,这都是她自己的问题。

    是她把刀子交到他的手中,让他毫无顾忌的,捅在她心脏的位置。

    所以,她不怨恨他,一点都不怨恨。

    又或许,现在连怨恨,都让她觉得奢侈,一颗火热的心,一而再的被捅得鲜血淋漓后,终于彻彻底底的沉睡过去,连恨意也不知所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