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姿是在翌日清晨醒过来的,睁开眼的那一刹那,她恍然如梦,仿佛突然间记不起之前发生的所有事,不清楚自己身在何处。心里莫名的惊慌,她跑出房间,正好撞上给她送药的庄沛离。

    庄沛离见她一脸惊慌,道:“你大病初愈,不好好在床上躺着,跑出来做什么?”

    阿姿一脸茫然无措的神情,见他手里端着的黑乎乎的药汁,正散发着难闻的气味,她捏着鼻子道:“你手里拿着的是什么东西,好难闻!”

    “你的药啊,”庄沛离把药端给她,“快把它喝了。”

    “什么!我才不要喝这黑乎乎的东西,看起来像臭水沟里的臭水。”阿姿急忙往后退。

    “你的病还没有痊愈,必须要喝!”庄沛离以命令的语气说道。

    阿姿匆匆从他身侧跑下楼,大喊大叫道:“我不要吃,不要吃那么难吃的药!”

    “姐姐,你醒了!”明净兴奋地冲过来一把抱住阿姿。

    庄沛离在楼上冷冷道:“明净,松手。”

    明净顶着脑袋在阿姿怀里蹭了蹭,“人家就想抱一抱嘛,那么多天都没见姐姐,想死我了。”

    庄沛离冷哼一声,明净即刻乖乖地松了手,畏畏缩缩地退到一边。

    “小姑娘气色不错嘛,恢复得挺快的。”沐清峰捋着胡子说道。

    “咦?你不是那位很会做菜的老爷爷吗?”阿姿看着沐清峰道。

    沐清峰哈哈大笑,道:“我们以前可没见过,你说的应该是我的弟弟吧。”

    庄沛离走下来解释道:“这位是给你看病的沐清峰沐爷爷,你上次与我见到的是他的弟弟,叫沐清炀。”

    “哦,”阿姿恍然大悟,“两位老爷爷长得简直一模一样。”

    沐清峰笑道:“来,把手伸过来,我替你把把脉。”

    阿姿伸过手去,沐清峰探上她的脉搏,细细诊断,片刻道:“恢复得挺不错,不过药还得继续吃。”

    庄沛离将药端到她面前,“是你自己喝,还是我喂你?”

    阿姿道:“谁要你喂,我又不是三岁小孩。”

    这时,明净不识时候地插上一句,“这些天都是庄大哥嘴对嘴喂姐姐吃药的。”

    阿姿嘴里的药汁顿时喷了出来,“你说什么?!”

    明净完全没注意到他敬爱的庄大哥脸色已经变得十分难看,继续往下说:“姐姐总是把药吐出来,庄大哥只有把药装进嘴里再喂姐姐,姐姐才把药咽了下去。”这些都是明净偷偷看见的。

    阿姿脸色十分难堪,速速喝完药就跑上楼回自己房间了。明净知道自己犯错了,准备速离犯案现场,却被庄沛离厉声喝住,“你出去给我倒立着,不准吃晚饭!”明净苦着脸乖乖出去倒立。

    庄沛离走到阿姿房间,敲门道:“开门,我有话和你说。”阿姿没有应声,“你要是不开门,我就撞门进来了。”他说。

    阿姿猛地拉开门,“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庄沛离看着她,“你在为明净的话生气?”

    阿姿说:“没有。”

    “那你是在因我喂你药的事生气?”他又问。

    “也没有,”阿姿说,“你舍身救我,我应该感谢你才是,怎么会生你的气。”

    庄沛离看着她,“真的?”

    阿姿说:“当然啦,我只是身体不舒服,想休息。”

    庄沛离总觉得阿姿哪里不对劲,却看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对劲,他后来问沐清峰,“刚刚你给阿姿看病的时候神情有些不对劲,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公子真是火眼金睛。”沐清峰道,“难道你没发觉阿姿姑娘有些不对劲,她的记忆力似乎在衰退,会一时间记不起之前发生的事,但短暂失忆之后又会回想起来。”

    庄沛离道:“为什么会这样,难道是她的旧疾发作了,她到底患得什么病?”

    “她与你患的同样的病,”沐清峰娓娓而道,“这半年来,我四处游历,找寻医治你病的方法,终于在一个隐居深山的老医师那里找到了记载这种病的医书。书上称这病叫冰火两重天,分为两种不同类型,你身上所患的是火重天,而阿姿姑娘所患的便是冰重天了,火重天患者体温比常人高出许多,而且会随着时间越来越高,当达到人体本身所能承受的极限时,五脏六腑便会被高温灼烧致死,而冰重天也是同样的道理,随着时间推移,患者体温会越来越低,直至被冻死。至于阿姿姑娘为何会出现间歇性失忆的症状,这个书上并没有提到。”

    庄沛离沉思片刻,问道:“书上可提到医治的药方或是医治的方法?”

    沐清峰叹气道:“书唯独就缺了这一页,那位老医师说,他得到这本书的时候,那一页就已被人撕掉。”

    庄沛离沉思不语,竟会有如此巧合,他与阿姿也算是同病相怜了。

    沐清峰道:“公子尽管放心,我会尽快找出医治的办法。”

    庄沛离笑了笑,淡然道:“你只管尽力而为。”

    令庄沛离没想到的是,阿姿竟不告而别,房间里留下她的一纸书信,信上短短几个字:近日来给各位添麻烦了,我走了,各位多保重!

    信是明净发现的,他本是去看望阿姿,推开门却发现房间内空无一人,棉被折得整整齐齐,桌上茶具也摆放得规规整整,茶壶下压着一张信纸,通过信上的内容,明净意识到阿姿已经离开月华客栈了。他拿着信去庄沛离,“庄大哥,阿姿姐姐走了!”

    庄沛离看过阿姿的辞别信,快步走到她的房间,房间空空如也,她确实已经离开,或许她是深夜他们所有人熟睡的时候离开的,也可能是凌晨天还没亮的时候。他坐在床沿,将信揉成一团扔出了窗外,绣枕上放着一条发带,那是她答应给他做的。发带上绣着两朵紫色的紫荆花,小巧精致,边角处理得不是很细致,看样子她是昨夜赶工完成的。

    背着行囊,阿姿不知该去向何方,一辆破旧的马车忽然停在她面前,马车上一个文质彬彬的青年男子问她道:“姑娘去哪里,可要搭车?”

    阿姿问:“你们去哪里?”

    男子答道:“我们去往图城。”

    或许这就是天意,她想回去看他最后一眼,老天知道了她的心意,就给她送来了马车,既然这样,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她道:“我正好也去图城。”

    这是一家三口,刚刚的男子是这家的男主人,年纪二十四五的样子,他的妻子是一位美丽贤淑的端庄女子,温柔和气,夫妇两人育有一个四岁的小男孩,小男孩长得乖巧可爱,非常讨人喜欢。男子很疼他的妻儿,一路上对他们照顾得无微不至。

    女人问阿姿,“世道险恶,小妹怎么一个人跑去图城,万一路上碰到坏人,就不好了。”

    阿姿说:“哪有那么多坏人,好人总是比坏人多,你看,我不是遇上姐姐们了吗。”

    女人掩嘴一笑,“小妹不仅人长得漂亮,嘴巴也甜呢,以后若是哪个男子娶到你,真是几世修来的福气。”

    这番话,让阿姿好生失落,可惜这个有福气的人不是陆承寅。

    阿姿和小男孩玩拍手游戏,夫妇两人在聊关于图城的事,阿姿起先没留意他们聊的什么话题,只是听到他们似乎有提到陆承寅,耳朵便不由自主地竖了起来。

    男子道:“子陵王与丞相女儿的婚姻无非是一场政治联姻,先皇驾崩,朝政不稳,为防丞相谋反,结亲是最好的办法。”

    男人和女人的视觉总是不一样,女人道:“为了朝政舍弃自己的终身幸福,说来这些生在帝王之家的人活得也实在累。”

    男子接话道:“可不是嘛,听说明日就是子陵王迎娶王妃的日子,皇上大赦天下,全城欢庆,丞相府还将免费施粥,让贫苦百姓和乞丐们也饱餐一顿……”

    阿姿的手停滞在半空中,小男孩叫她,“姐姐,快点呀!”

    她回过神,继续和小男孩玩游戏,心思却虚无缥缈、空空荡荡,说不出是怎样的感觉,或是难过,或是悲伤,亦或者什么都不是。

    傍晚时分,他们到达图城,下了马车,与一家三口作别,她在子陵王府附近找了一家客栈住了下来。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她换了衣服准备到街上逛一逛。

    图城的街上依旧繁华,人群依然拥挤,阿姿在人群中穿梭,享受着这样的热闹繁华。人群中,她忽然看见有一双眼睛正在注视着她,她看着那双眼睛,心里想移开视线,身体却不听使唤,直到人群把她挤到角落,她才遗失了那双眼睛。

    程书云看见陆承寅在人群中横冲直撞,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追上陆承寅,发现他颓然地站在人群中一动不动,他走过去,竟从陆承寅的眼中看到一丝悲切,这样的眼神,他从未在他的眼中看见过。因为在他的印象中,子陵王陆承寅是一个从不表露自己任何情绪的人。

    他问道:“怎么了?”

    陆承寅说:“我刚刚好像看见阿姿了。”

    “你或许看错了。”程书云说,“阿姿现在应该回到望月村了。”

    “是吗,那可能是我看错了。”陆承寅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