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阿姿念完经便四处溜达了一圈,看似无意闲逛,实则却是为了找人。

    明净正在清理花圃里的杂草,他见平日宁愿睡觉也不爱出来溜达的阿姿竟来此闲逛,感觉奇怪,便与她打招呼,“姐姐,你今天不睡觉了吗?”

    “额,”阿姿呵呵笑道:“天太热,睡不着,出来吹吹风。”

    明净哦了一声,小声嘀咕道:“今天有风么?”他继续埋头干活,不再理阿姿。

    阿姿东望望西看看,没有看到她想看的人,想问明净,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纠结了半天,还是吞吞吐吐地开了口。

    她问:“诶,明净啊,今天怎么不见那个谁啊?”

    “哪个谁?”明净一边拔草一边问她。

    “额,”阿姿挠挠头,“就是昨天那个,那个……”

    “你是在找我吗?”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庄沛离微笑着站在阿姿身后,一身素净青衫,清风俊逸,身上淡淡的薄荷香气扑入鼻息,清香怡人。他背着手,低头看着身高只及自己胸口的阿姿,调笑道:“才几个时辰未见,你就如此思念我,该叫我如何是好?”

    阿姿白他一眼,说:“我是看你昨晚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怕你死了没人知道,所以来问问情况也好给你收尸。”

    明净有时很八卦,他抓住了阿姿话里的重点信息,插话道:“昨晚你们两个人在一起?你们孤男寡女大半夜在一起做什么?”

    阿姿敲了一下明净的光脑壳,训斥道:“大人的事,小孩子少管!”

    明净不服气地撅撅嘴。

    “小子,”庄沛离一本正经地说:“等你以后恋爱了就知道了。”

    “什么?!”明净一脸受惊的模样,指着两人,“你们两个在谈恋爱?”

    “呸呸呸!”阿姿说,“你胡说什么?!谁跟他谈恋爱了。”

    庄沛离笑而不语。他发现眼前这个将头发高高扎起,穿着简简单单素净白衣的少女身上有一种独特的气息在吸引着他,让他忍不住想接近她,了解她。原本,他是为了探寻那块琉璃坠的来龙去脉才接近她,而现在,比起琉璃坠,他更想了解她。

    身为云延寺唯一的女性,阿姿并没有享受到女性的独特待遇。和尚们很少搭理她,就算她主动和他们说话,他们也总是低着头不看她。面对这些和尚,阿姿总是想到“红颜祸水”这个词,她觉得她对于那些和尚来说就像祸水,人人都躲着她。

    所以说,寺庙终归是寺庙,和尚始终是和尚,对于女性这种麻烦的异类,他们总是唯恐避之不及,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多数时候,阿姿都比较闲。清修的日子才过了七八天,她就有些耐不住了,这比她想象的枯燥多了,每天不是念经就是抄经,吃得寡淡,又没啥可打发时间,她真不知道那娇生惯养的程秀秀是怎么熬下来的。

    没事做的时候,阿姿就去找明净聊天解闷。明净虽小阿姿几岁,经历却颇为丰富。他没爹没娘,从小跟着爷爷生活,爷爷年迈多病,在他五岁那年就生病死掉了,从此他便开始四处流浪,吃尽了苦头。

    后来有一次,他饿晕在一片荒野之地,差点被饥肠辘辘的老虎吃掉,幸得他命大,被路过的庄沛离救回一命。

    从此,他便视庄沛离为再生父母,暗自立下誓言不惜一切代价都要报答他的救命之恩。后来,在庄沛离的引荐之下,他才来到云延寺拜师学武。

    阿姿问他,“你真的愿意不惜一切代价报答他吗?若是叫你为他而死,你愿意吗?”

    明净没有半点犹豫,点头回答道:“当然愿意,要不是庄大哥,我哪能活到现在,我的命是他的,只要他一句话,我随时都可以为他而死。”

    看着明净一脸认真的模样,阿姿心里颇多感触。曾经,她也和明净一样,愿意为一个人而不惜一切代价,甚至让她丢弃性命她也不会舍不得。

    当时年少,把一切看得太轻。她曾经以为,她不能在没有苏陌允的世界里过活。可现在,在没有苏陌允的世界里,她依然过得很好。她的生活和当初没什么两样,唯一不同的便是少了苏陌允带给她的快乐,那独一无二的快乐。

    阿姿拍拍明净的肩膀,说:“我相信他不会这么做的。”

    这个时候,庄沛离刚好回来,怀里抱着一个纸袋,走进来说:“你们两个又悄悄说我什么坏话呢?”

    明净欢喜地迎上去,“庄大哥,你回来了!”

    庄沛离从纸袋里拿出一本书和一只精致狼毫给明净,说:“你的礼物,记得要好好学习。”

    明净高兴的接过礼物,喜爱地抚摸着书本和笔,视若珍宝。

    他说:“谢谢庄大哥,我一定会好好学习的。”

    接着,庄沛离走到阿姿面前,对她说:“跟我来。”

    阿姿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拉着往里屋走了去。庄沛离从纸袋里拿出一件红衣给阿姿,将她推进屋,说:“快去换上给我看看。”

    阿姿不情愿地进屋换上了衣裳。这是一件漂亮的樱桃红锦缎衣,做工细致,面料柔软,绚丽的樱桃红衬得阿姿更加娇俏可人。

    阿姿站在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忽然有些晃神,她已经许久没穿红色的衣裳了。

    十二岁那年的生辰,蔓娘给阿姿做了一件漂亮的红衣作为她的生日礼物。阿姿穿着这件红衣去见苏陌允,她清晰地记得苏陌允当时对她说,“阿姿,你穿红衣裳真好看!”

    从此以后,她就喜欢上了红衣裳,每次添购新衣的时候,她都会选择红色。苏陌允离开望月村之后,她便将她所有的红衣裳都放进箱子中锁着,偶尔会取出来晒一晒太阳,但也没再穿过。

    如今,她又穿上了他喜爱的红衣裳,看的人却不再是他。

    阿姿抚摸着身上那美丽的红衣,衣裳虽美,却再无意义。她摇摇头,笑了笑,便准备将衣裳脱下,庄沛离却突然闯了进来。

    “穿好了么?怎么还,还不出来……”

    庄沛离站在门口,失神地看着阿姿。他见过无数绝美女子,却没有一个能像眼前这个女子一般触动他的心,这大概就是娘亲生前对他说过的心动的感觉吧。

    “你干什么呢?!”阿姿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庄沛离回过神,道:“你很像一个人。”

    “像谁?”阿姿问。

    庄沛离答:“像我未来的妻子。”

    阿姿叉腰骂道:“没个正经样,也不知道你娘怎么教育你的。”

    庄沛离说:“我娘早死了。”

    阿姿心生愧意,说:“对不起,我说错话了。”

    “你打算怎么偿还?”庄沛离一本正经地问。

    “你!”阿姿气结,指着他道:“死心不改,胡搅蛮缠。”

    庄沛离抿嘴一笑,揽过阿姿的肩,说:“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他将阿姿带到了寺庙的后山之上,阿姿知道这后山是云延寺的禁地,任何人都不得擅自闯入。庄沛离这般明目张胆地把她带到这里,不知道搞的什么鬼。

    “你把我带到这里到底想干嘛,这里是禁地,被人发现了怎么办?”阿姿停下脚步,不想再走,说:“我要回去了。”

    庄沛离一声不吭地揽过阿姿的腰将她扛在肩上继续往前走。

    阿姿在他肩上乱蹬乱踹,叫喊道:“庄沛离,快把我放下来!”

    庄沛离道:“别吵,一会儿就到了。”

    阿姿像个麻袋似的被他扛着往山上走,一路颠颠荡荡,颠得她想吐。好不容易到了山顶,庄沛离才将她放了下来。一下地,阿姿一脚向庄沛离踢了过去,庄沛离反应迅速,一把抓住了她的脚踝。

    阿姿恼怒道:“放开你的臭手!”

    庄沛离说:“你仔细看看你的四周,你确定要我放手?”

    阿姿这才注意到他们此刻所站的地方是悬崖边上一块突出的石头上,面积虽不小但两人站着也略显狭窄,稍不注意便可能摔下悬崖。

    阿姿向来恐高,看着脚下黑幽幽的深渊,双腿就不自主地抖了起来。庄沛离见她如此害怕不忍再戏弄她,放开了她抖得跟筛糠似的脚。谁知他刚一松手,阿姿就猛地扑到他怀里,双手紧紧抱住他。

    “别怕,”庄沛离安慰她,“你不要往下看。”

    他扶着阿姿慢慢坐下,坐了一会儿,阿姿的腿才恢复了正常。

    “你到底搞什么鬼?阿姿不悦道。

    庄沛离仰面躺下,一只手枕着头,一只手拍拍旁边的空地,对她说:“快躺下,给你看个东西。”

    “看什么?”阿姿问他。

    “躺下你就知道了。”庄沛离说。

    阿姿慢慢地躺了下来,想到自己身处悬崖峭壁之上,仍然心有余悸,身体僵硬,不敢移动半点,生怕一不小心就掉下悬崖摔个粉身碎骨。

    “到底看什么啊?”阿姿不耐烦道。

    庄沛离目不转睛地望着天,对她道:“放轻松,深呼吸,想象你身处一片云朵之上……”

    阿姿照着做,放轻松,深呼吸,想象自己躺在云朵之上而非悬崖……然后,她看到了璀璨的星空,密密麻麻的星辰闪闪烁烁,夜空像一幅缀满宝石的深蓝锦缎,宁静而神秘,微风轻抚,深谷之下传来悠扬而不知名的声音,舒服惬意,好似脱离了人间。

    庄沛离缓缓道:“我小时候,娘亲总是带我到屋顶上这样躺着看夜晚的星空,给我讲故事,一开始我觉得很无聊,但久而久之就觉得这是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情。那时候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赶快长大,娘亲就对我说,等我数清天上的星星有几颗的时候我就长大了,所以我每次都很努力地数,一颗,两颗,三颗……我发觉不论我再怎么努力认真地数都数不清。后来,长大了才知道天上的星星是数不清的。”

    阿姿呵呵笑道:“你真傻。”

    “是啊,”庄沛离叹气道:“我真傻,我不知道娘亲那时候为什么总是爱坐在屋顶上看星星,而且经常看着看着就流泪了。”

    阿姿说:“我想她一定是在思念某个人。”

    庄沛离说:“是的,她把自己的思念寄托给天上最明亮的星星,她希望那个人能透过这颗星星感受到她对他的思念。”

    “她真傻,”阿姿说,“天上那么多的星星,那人哪里这么容易发现哪一颗藏着她的思念,万一,那人根本就不喜欢看星星呢?”

    “是啊,她真傻。”庄沛离喃喃道。

    许久没了声音,阿姿舒服得快要睡着了。

    “阿姿,”庄沛离忽然叫她名字,她应了一声,他说:“给我讲个故事吧。”

    阿姿想了想,说:“从前,有个小姑娘,她跟她娘亲一起生活在一个美丽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