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瞳影幽幽暗清魂,雪颜深深断香魄

    “芜歌!芜歌!”他将她紧紧揽在怀中,下巴抵着她的发心,心肺中沁入一股冰雪的清冽香气,“芜歌,你醒醒,醒醒……”

    宁芜歌只是不住地咳嗽,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般,颤抖得像寒风中一片飘零的叶。

    “芜歌,看着我……”霍祈风像一个手足失措的孩子,长着薄茧的大手小心翼翼地捧起宁芜歌纤小的脸蛋,深深地望进那双几乎涣散的瞳仁中,“是我,你的狄桑。”

    她幽黑的眸一瞬不瞬地凝视了他一会儿,随后又看向灰白的房顶:“长笑……对不起……是我来迟了……”她的话断断续续,甚至有些颤音,但他却听得分明。

    “小姐!小姐!顾府来信了!”门外响起一阵喧闹声,随着脚步声越来越响亮,霍祈风面上一寒,狭长的眸子冷冷望向门的方向。

    丹秀红扑扑的脸蛋因为一路狂奔沁出了浅浅的汗,却丝毫不影响她激动的情绪:“小姐,顾府的人来信了,说是顾府的少爷小姐请小姐一聚呢!”她没头没脑地推开了门,激动地心情已经不容她再想其他,却被眼前的景象骇在了原地:

    她的小姐此时正躺在一个陌生男人的怀里,男人的胸襟上沾满了血,而且,有些眼熟……好凌厉的眼神,几乎是要把她就地凌迟。

    霍祈风轻轻将芜歌靠在床边,正要起身解决丹秀这个突发事件,却被一只纤瘦的手拉住了。

    他又是惊异又是喜悦地转身,果然看见那双恢复清丽睿智的明眸:“别。”

    霍祈风看看已经呆在原地的丹秀,显得有些踌躇:“不是我们的人,留着恐怕会有后患。”

    丹秀从小就迟钝,但就在听到霍祈风那句话的时候,一下子,心尖颤了颤。

    就在霍祈风将要放下宁芜歌的手,向丹秀走去的时候,宁芜歌开了口:“听我的。”

    仅仅这一句,就让他止了步。

    “过来,过来。”那双清亮如雪水的瞳仁逐渐变得幽深幽深,深成一片墨海,望向已经呆愣得几乎不能动作的丹秀。后者像着了魔一般,一步一步,向那双眼睛的主人走去,“你看见什么了?”

    “小姐……小姐的房里有男人……好多血……”她断断续续地回答,眼神涣散,没有焦点地看向芜歌。

    霍祈风紧紧握住了拳——摄魂术,她在花会上就是用摄魂术迷惑了顾缳,把血滴入七色兰中……操控人的魂魄,本应是神的权力,而身为人的她,运用这种禁术,伤人,更伤己——她怎么可以这么不在乎自己?

    他不敢打断也不能打断,生怕会给她带来反噬,只能在一旁焦虑地心疼着。

    “傻丹秀,又做梦了,梦醒了之后,就忘了吧,记得小姐叫你醒了后到厨房里领一盘糕点就好了。好丹秀,回去吧,乖乖回房睡一觉,醒过来就没事了。”就像诱哄着一只小猫,她的语气又轻又柔,简直是一坛最醇的酒,叫人醉死其中。

    丹秀憨憨地点了头,乖乖出了门。

    就在房门关上的那一刹那,用手支着身子的宁芜歌,颓然倒下。

    “芜歌!芜歌!”霍祈风闪电般回到宁芜歌的身边,一把将倒下的她揽入怀中,“芜歌,别吓我,快醒醒。”

    想摇,又怕惊着她,也便这样揪心地抱在怀中,不知如何是好。三年了,他曾与她共枕一方天地,那夜雪域绿洲的夜空铺满璀璨的星辰,万籁俱寂,他能听见的只有篝火随微风摆舞的声音,能感到的只有心跳似害怕似惊喜的雀跃。她就这样合上了那双清亮而孤绝的眼,像是一个不容旁人觊觎的梦,似乎对他毫不设防。在这之前,她单枪匹马冲进貘旸人的重围中斩杀数十人,一把拉他上马,一路狂奔到达这片冰天雪地中不为人知的一块温暖如春的绿洲。云雀般跃下那只名叫踏歌的白马,动作是惊艳的流畅华丽,背对着他褪下一身被血液染红的风衣,远远一甩,只合着火红的里衣,盘膝坐下休憩。他想离这个“残忍凶恶”却“救他成瘾”的女魔头远一些,下意识地向与她相反的方向走去,只听见那清亮的声音在身后凉凉地响起:“不想被饿狼叼走,就老实呆在我身边。我只有一把刀。”他的脑海中顿时浮现出她那把纹着不知名图案的金制弯刀,不讲一丝情面地割下一个个头颅,还是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像它的主人一样冷血无情又骄傲孤绝。他身上没带武器,甚至衣服都被貘旸人糟蹋得不成样子。该死的貘旸抢匪,等他回到长陵,一定叫齐军队把他们歼灭得干干净净!不过这个这个女魔头还真是厉害,杀野蛮人像割韭菜似的,眉头都不皱一下的……仔细想想,似乎还长得不错……不对,想什么呢,像这种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管她长成什么鬼样子,都不会有好下场的。就在他沉浸在奇异的自我幻想中时,那个凉凉的仿佛对一切都毫不在意的声音又响起:“天快黑了。你,过来生火。睡在我身边。”他脑海中一下子惊雷炸响:她刚刚说了什么?睡她身边?开什么玩笑?这个女人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么?他已经十六了,是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怎么能和一个不清不楚的女人一起睡?“还不快过来。是想等狼分了你,还是要由我亲自动手?”女魔头仿佛不耐烦了,“我所有的话,都从来不喜欢说第二遍。”后来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一向我行我素、唯我独尊的他居然就真的睡在了她的身边。她甚至都没有抬眼看过他一眼,只是静静地睡下了,大地为床,天幕为被,浑然不知世事。他记得那一晚,鼻翼萦绕着一股雪的香气,若有似无,却在他每一个呼吸间,沁入心田。真是个奇怪的女人,却让人厌恶不起来。真真算起来,这已经是她第三次救他了,她,应该是他的救命恩人。她,应该是个好人吧。

    “咳咳。”怀中的人有了反应。宁芜歌虚弱地抬眸看看,喃喃道:“狄桑。”

    他只是浅浅笑了,甚至自己都没能控制住,就这样浅浅地笑了,怀里仍是她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