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这几日到了仲夏之际,天气炎热酷暑难耐,太后总是食欲不振,身体免不得有些不适,弘历每日里午后便会去瞧上一番。

    这日,弘历歇了午觉便从养心殿一路向慈宁宫走去。

    池塘中央正盛开着大片的荷花,袅袅婷婷,油绿的叶子衬着那粉嫩的花蕊,甚是好看。弘历身后只跟着几个随行的小太监,饶过池塘便是一处假山,正待走近却听得有微微细细的声音从那假山后面传来,脚上步子一顿,随行的太监李玉正欲呵斥弘历却示意他噤声,只听到那声音细小清脆的传来,“主子,奴才怎么瞧着素依姑娘清瘦了许多?”

    一个娇媚的声音响起,竟是嘉贵人:“她昨儿才去了她父亲坟前上香,一时难受也是自然……”

    弘历一怔,随即便凝神倾听着,只听那岚烟道,“她哪里是去给沈大人上香啊?分明是出去见表少爷了。”

    嘉贵人微怒的声音传来:“岚烟,住口!这话可不许乱说,叫有心的人听了去会害了素依的……”

    岚烟却显得十分委屈:“奴才哪里是胡说,分明是事实,奴才的哥哥亲眼所见……”

    “唉……”嘉贵人幽幽地叹了口气,片刻又道,“她与表哥相知相许若非她进宫只怕两人早成了亲,无奈造化弄人,她去见表哥那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你可别乱嚼舌根,留人诟病。”

    岚烟说道:“奴才知道了。”

    嘉贵人似极是不忍,又道:“相见争如不见……”那话却未说完,似乎欲言又止,只长长一声嗟叹,“她那样聪慧一个人竟也是放不下……”

    只听那岚烟又说:“小主,您方才已经劝过她了,她既放不下,咱们也没有法子。”

    嘉贵人却是幽幽叹了一口气:“也罢……”

    这一番话却叫李玉浑身一震,小心翼翼地抬头去瞧皇帝只见他脸上一片冷凝,却是骇人的神色,李玉紧张地瞧着那假山的方向,只觉得一颗心越跳越急,几乎要从那喉咙里跳出来似的,时辰仿佛凝固了般,过了许久只见皇帝猛然转身走了回去,李玉匆忙跟了上去。

    岚烟俯在假山内饶一侧,瞧见皇帝渐行渐远地身影便回身舒了口气,笑道,“主子,万岁爷回去了。”

    嘉贵人此时方缓缓地站了起来,用绢帕轻轻拭了拭鬓角的汗珠,挑眉勾了勾唇角,“他确实是该回去,这样的话落入他的耳中犹如平地惊雷,他是一国之君,怎容自己的女人心中还念着别的男人?今儿的天气还真是热,咱们回去吧!”

    岚烟微微福了福身,“是。”语罢便走上前扶住嘉贵人悠然地从假山的一角离去。

    弘历大步流星地走进养心殿,刚进了屋子便冷声问道:“吴书来呢?”那声音直如寒冬腊月的寒冰陡然浇了下来,小顺子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忙奔上前来应了声:“回万岁爷,吴公公去内务府了。”

    只听弘历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中崩出来的:“叫他滚回来!”

    小顺子见弘历如此模样早吓的肝胆俱颤,匆匆忙忙应道:“嗻。”说完便向外面奔去,刚走到门槛处只听一声脆响,却是一只翡翠缠丝琉璃瓶在脚边炸裂开来,登时吓了一跳,慌慌张张地跑了出去。

    这厢吴书来正急急地朝养心殿奔过来,小顺子含糊不清地说了几句却并未说清来龙去脉,他心中满是疑惑,担忧,好容易到了养心殿却见屋子外面已是跪了一大片,却没见李玉,心中疑惑更甚,紧张万分,他用袖子擦了擦因奔跑出的汗渍,轻轻地迈了进去,门槛内地面上散落着那翡翠缠丝琉璃瓶的碎片,他不由得一惊,却见皇帝一脸冷峻地坐在御前,双目紧闭,嘴唇紧抿,眉峰蹙成一团,吴书来心中咯噔一下,这情形想是发了脾气,连忙便跪在地上忖度着低声请了个安:“奴才恭请圣安。”

    弘历缓缓地睁开了眼睛,露出一双如黑曜石般黑暗幽深的眼眸,淡淡说道:“昨儿是谁跟着素依出宫的?”

    吴书来答道:“回万岁爷,是护军统领许震海。”

    “叫他过来!”弘历说。

    吴书来答道:“是,奴才这就去。”

    待领了许震海前来,一路上却还是满腹狐疑,便问许震海:“许大人,昨儿姑娘出宫没遇上什么事吧?”

    许震海也是一惊:“自然没有,公公此话怎讲?”

    吴书来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万岁爷发了好大的脾气,许大人晚会儿子说话留点意。”

    许震海心中更是惶惑,正欲多问却已到了养心殿门前,只见吴书来引着他进去,请了个安,道:“万岁爷,许大人到了。”

    却见皇帝挥了挥手示意吴书来出去,偌大的屋子一时间安静下来,许震海心绪难安地跪在地上,脸颊上的汗珠一滴滴地落在那栗色的云丝牡丹地毯上,皇帝却迟迟没有发问,他的心亦是鼓动不安,高高悬着,半响方听到一个冷傲的声音:“起来回话。”

    许震海这才缓缓站了起来,可双膝几乎已经麻木,他强忍着说:“谢皇上。”

    只听皇帝问道:“昨儿出宫可遇到什么人了?”

    许震海答:“回皇上,这倒没有,姑娘只去了她父亲坟前祭拜,回来之后便直接回宫了,并没有在外面多待。”

    见皇帝的神色淡漠,许震海陡然想起坟前那抹白色的身影,心思微转,皇帝问他这话想是已经知道了昨日之事,心中亦不敢再做隐瞒,便接着说道:“不过姑娘去给沈大人祭拜的时候顾谚昭也在,想来顾谚昭也是去拜祭沈大人的。”

    原来如此,弘历冷冷一笑,眸子里浮现出一抹痛色,耳边响起嘉贵人同岚烟的话,他又如何不知嘉贵人的表哥便是顾谚昭,放不下……他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容,他对她那样好,他以为她是知道的,却终究她还是放不下……却原来他一片真心付流水……她竟还是忘不了顾谚昭,竟与他私会,怨不得她昨日用那样惊恐地眼神瞧着他,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心中反反复复只这四个字,全满含凄凉愤怒,那一种百般凄苦竟叫他觉得心痛难忍,难以遏制,枉他为一朝天子,枉他睥睨天下,枉他掌控万千人的性命,却始终掌控不了她的心,明白不了她的心,温暖不了她的心,得不到她的心……

    死生寂寞旧思缘,春梦缠绵花落寒。能舞清风挥碧影,难留旧月照栏杆。伤心本为痴痴怨,愁怅何须窍窍瞒。海誓山盟空相许,真情尽处亦云烟。

    这夜却迟迟没有月亮,夜空黑的可怖,一颗星星也无,窗子本只是虚掩着,此时却被一阵疾风给刮的砰砰作响,案子的烛火在风中摇摇欲坠,柔弱地没有一丝力量,云柔忙起身去关了窗子,那疾风卷起窗外的玉兰花瓣斜斜地飘了进来,云柔不由得蹙眉说:“好大的风,像是变天了。”

    秋若道:“变天了倒好,真希望能下场雨,这天闷热成这个样子,真是难熬。”

    素依正开了门去瞧外面的情形却见小六子急急的走了过来,小六子见到她便长吁了口气,说:“好姑娘,可算是到了。您快陪我去养心殿走一趟吧?”

    云柔见到小六子便上前扯了扯他的辫子,嗔闹道:“你没看见变天了吗?都这个时辰了,万岁爷都该睡了,叫咱们姑娘做甚?”

    小六子一把夺过自己的辫子板着脸说:“云姐姐,我这会儿子可没功夫陪你嬉闹,”又对素依说,“姑娘,万岁爷正在发脾气,砸了许多东西,师傅也没有法子只得叫我来请您,您快去看看吧?权当是救奴才一命了。”

    素依心中一惊,迟疑了一下便问:“为了何事发脾气?”

    小六子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好姑娘,好姐姐您快去吧。”

    素依见小六子一副焦急的模样只得点了点头,说:“好,我随你走一趟就是,只是我也没有把握他见了我便不会发脾气。”

    “好姐姐,您肯去便是对奴才最大的恩泽了。”小六子咧嘴笑道。

    素依心中亦是不安,陡然间一个电闪雷鸣惊了她一跳,雷声滚滚而来,顷刻间便是一阵疾风骤雨。

    夹道旁的紫薇花在狂风中摇曳不止,大雨滂沱,小六子极力地撑着伞护着素依,饶是如此素依的衣衫依然被斜风暴雨打湿。

    待走到养心殿门外,吴书来跟一众宫人早在那儿乌压压地跪候着了,素依见这情形心中没来由便是一紧,见到她吴书来匆忙上前低声说:“姑娘,您进去瞧一瞧吧,小心一些,万岁爷正发怒呢,小安子把万岁爷的茶端上来。”

    小安子端着一个暗红的漆盘走到跟前,那盘中只放了一盏吹绿茶杯,那釉色浅绿淡雅,却散发出森森的冷意。素依心中咯噔跳了一下,缓缓地接过那盘子轻轻地迈了进去。